日头初升时分,晨曦洒落地面,仓库里仍是昏暗阴冷,四周都蒙着一层浅薄的清灰,空气中隐隐弥漫着少许难闻的气息,带着点木头腐烂的霉味,又有一股子似有若无的臭腥气。
纪岑安倒在地上过了一夜,佝起身子缩在角落里,狼狈又落魄——后面再挨了几次“问侯”,一群外国佬下手挺狠,只要耍横就往死里招呼,也不怕真把人给打咽气了。
仅只小半晚上过去,纪岑安已浑身各处都是伤,尤其是脸和背后那俩块儿,都看不出原样了。
她脑袋伤破了相,在哪儿撞的或是划拉的,一条半指长的伤口赫然从额头斜下,再长一些就能到太阳穴的位置。由于得不到及时的处理,这道血痕已经因变干而泛黑结块,同一侧的眼球也充血了,红得吓人。这人扎起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的,凌乱披着,几缕混着血黏在脖子与锁骨上,看起来很是可怖。
一连三十几个小时,算来从被逮住再到这边,纪岑安没能安生睡过一回,中间合了几次眼皮,但都被轮流值守的外国佬弄醒了,不交代就不让休息,从生理和精神上加以双重折磨。
这群恶徒换人的十几分钟里,纪岑安靠墙倚着,笔直的双腿曲在面前,以防备的姿势难得小憩一阵,可而后招来的再是一顿收拾,外加冰水泼头的伺候。
新换上的绿眸卷毛比昨儿那批外国佬都狠毒阴险,深谙严刑逼供的本质,不给纪岑安任何松气的机会,上来一脚就要踹纪岑安的肚子,活阎王的架势堪比索命。
好在纪岑安敏捷,感知到有人靠近的瞬间就躲开了,朝旁边侧了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内出血都算轻的。
不过终究没能彻底避开,即使偏开了,那结实用力的一下还是落在了纪岑安右臂上,使得她当场就白脸,刹那间胳膊像是骨折了似的。
眼瞅着没得逞,绿眸卷毛男还挺生气,拽起纪岑安的衣领就往另一边拖拉,抄起铁棍就甩上去。
只觉肩胛骨那里猛地一痛,纪岑安条件反射性就抱头护住后脑勺,尽量不把致命的地方暴露出来给人打。
以前总是打架摸索出的经验,这种关头还是有点作用,不至于躺那儿任由被打死。
绿眸卷发男愤愤,用英语咒骂,又夹杂着别的语言,等打够了才放开纪岑安,凑近了拽她脑袋,强迫她望着自己,还特地蹲下来一些,要挟她赶紧坦白,不然后面就不止这样了。
纪岑安也不应答,即使被揍得站都站不稳,痛得喘气都难受,可依然正眼都不给一个。
不仅如此,她还挺会作死,趁绿眸卷毛男不注意就抡上一旁的铁棍,反过来使尽力气回敬对方,一副要先干掉对手的阵仗,找准时机就开砸。借着巧劲把身材高大的男人掀翻绊倒,再像锤烂肉一般,不顾后果地一棒子打绿眸卷毛男肩上,戾气满满。
卷毛男防备心不强,太自以为是,等反应过来了,已然躺在地上哀嚎。
要不是其他外国佬冲上来拦着,纪岑安还会继续下狠手。
那些人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她按住,几个男的围堵上去,全部都没讨到好果子吃,多少都挨了几下,其中一位还险些被戳到了眼睛。
反抗的代价就是遭到更狠的打,绿眸卷毛男被惹毛了,另外几个都拉不住他,他这次不再手软,真将纪岑安当仇人一样对待。
“臭女人,我杀了你……”卷毛用极其蹩脚的普通话骂,一会儿又飙英语,怎么脏怎么来,怒气冲天地发泄。
纪岑安硬茬子,期间愣是哼都没哼一声,眉头都不皱一下,等到他们打完了,这一块只剩自己,她才强行撑着坐起来,有气进没气出地仰仰头,疼得直龇牙,胸口都很重地起伏两下。
她指尖都在发颤,不由自主地抽了抽……身子痉挛了,腰背都打不直。
绿眸卷毛男出去了半小时,处理完伤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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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在,接下来纪岑安不会好过,想都别想。
但毕竟还没问出想要的信息,这行人还是知道适可而止,当纪岑安晕过去两回后,一名小弟上去探探她的鼻息,冲卷毛点点头示意,卷毛才消停了,强忍着要她命的冲动,让手下进来看着,等她醒了再继续。
昏迷持续了四十分钟,纪岑安后面还是被整醒的。他们不让她睡觉恢复,宁肯找来有医学经验的同伙帮忙看看,也不让纪岑安歇息缓口气。
许是她此刻的模样实在不敢恭维,又臭又脏,一张好看的脸早被浮肿和伤痕取代,这些男的倒没对她怎么样。
——也有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在,一方面是她过于狠角色,他们怕靠近了一个不注意自己就会和卷毛男一个待遇;另一方面,她名义上终究还是纪云京的女儿,纪天明的妹妹,纪家父子再不济,也绝对接受不了这种做法。
倒不是他们心软舍不得,而是那点可笑的所谓男人的自尊作祟。不论如何,纪岑安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纪家的脸面,那些小喽啰若是敢朝纪岑安动手,那无异于对着父子俩扇巴掌,他们宁肯直接解决掉她,也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何况纪岑安打小就混账,本就不在乎这档子破烂事,这类对付常人的法子也不能让她开口。
绿眸卷毛男恨得牙根痒,就差踩上她的脸。
纪岑安也不知变通,硬生生扛着,梗着脖子不认输。
中午,纪云京来了一次,但没到这里,都不进来看看纪岑安。
得知纪岑安还不交代,仍嘴硬得很,纪云京也不如原先有耐心了,听完卷毛的汇报,他非但不指责卷毛一句,反而很认同他的做法,淡漠说:“你们看着办,有点数就行。”
彼时纪天明也在,随在队伍后方。
纪云京只在这边待了半盏茶的功夫,末了,转头就乘车去往另外的地方,去见被关起来的程玉珠。
短短两天,程玉珠憔悴了不少,哪怕精神状态已经好转,但她还是迟钝恍惚,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她被束缚带绑在病床上,不能乱动。连下去走走都不行。
纪云京推门进去,坐在床边,端来一碗粥,把程玉珠抱起来,要喂她喝东西,吃点垫垫肚子。她太久没吃饭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可受不住。
然而程玉珠不领情,一口不喝就算了,挣扎间还蓦地顶了纪云京一下,愤恨地问:“你把岑安怎么了?”
纪云京不答,坚持喂她喝东西。
程玉珠费劲地扭了扭,一不小心还差点栽倒,得亏被纪云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夫妻俩的碰面照旧不愉快,程玉珠并不配合,且更加厌恶纪云京,眼里的嫌弃和怨恨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水。
纪云京习以为常,这辈子仅有的真心实意都给了这个妻子,至此不仅没生气,甚至不逼问她那份名单具体有什么,只将矛头对准程玉珠以外的人。
程玉珠说:“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都别想好过……”
纪云京眼也不眨,放下粥碗,又把妻子绑回床上,回道:“你好好休养,过两天我再过来。”
程玉珠:“放了她,让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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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京没答应,轻声说:“过了这阵子,我带你到英国那边转转,你别太担心。”
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知晓他这是不打算放过纪岑安了,不管怎样最后都会除掉她,程玉珠拼命挣动,叫不肯纪云京就这么离开。
可这次纪云京不再听妻子的,把门带上,走出去了,站在外面驻足片刻,冷静看着程玉珠越来越不对劲,许久,温和说:“心结需要解开,你那份愧疚持续太多年了,本来起初就不该让它存在……”
程玉珠被刺激得不轻,处在发狂的边缘。
纪云京面无表情地看着医护进去,旁观妻子被逼着吃药,直到她倒下去了,又无奈地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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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是下午才得知国内的动向,纪天明行动上老是慢半拍,联系不上国内了才后知后觉。心知那些必定与纪岑安有关,他径直找过来,攥起纪岑安的衣服就连人向上扯,怒不可遏地质问:“你想搞哪样的把戏,Z城那边是咋回事?”
纪岑安不抵抗,只是直勾勾地瞧着他,突然嗤笑,看出了他的慌乱。
纪天明压低声音:“笑什么?”
身上的伤被牵动,纪岑安吃痛咧咧嘴,脸上的笑意更甚。
边笑,她还咳了两下子,一双长眼锐利,似是早已料到了,就等着此刻的到来。
纪天明俨然绷不住,心里没底,咬咬牙,再拽起她威胁:“讲话……别逼我动手……”
纪岑安却是平静从容,反问:“是不是找不到裴少阳他们了?”
“你做了什么?”纪天明心惊,自觉出事了,哪里不对劲。
视线瞥过他戒备的脸,纪岑安慢悠悠接道:“别急,这才是第一步,还没到真正开场的时候。”
纪天明乱了阵脚:“他们怎么了?”
纪岑安稍扬起下巴,带着点有意招惹的痞气。
乐得见他没出息的德行,如同置身事外看戏,琥珀色的眼眸里净是讥讽与轻视。
气性上来了,纪天明咬牙切齿:“再他妈逼我,信不信现在就送你上路。”
不置可否,纪岑安双唇翕动:“所以呢?”
纪天明:“这边要是有事,你就是第一个垫背的。”
全然不担忧的,纪岑安眉尾上挑,面色认真且正经,语气漫不经心,低声问:“哥,你真的觉得……我会等着束手就擒,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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