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通体白色的比亚迪F3匀速行驶在宽阔的大路上,蒋书林负责开车,纪岑安则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
蒋书林一脸凝重,神色不再是最初那样放松,面上的喜悦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正经和谨慎,上车前就已是如此。
不想趟这场浑水,但终究是被纪岑安劝服,可又不是完全支持。
看向远处的路,纪岑安轻声说:“我单独上门,她不会信。”
蒋书林厚唇展平,理解她的难处,想了想,说:“邵老板……邵小姐这些年找过你好多次。”
“我知道。”纪岑安回答,“她讲过了,我们前阵子私下见了几次。”
蒋书林问:“邵小姐找你了?”
“没有,不算是,只是碰巧遇到。”纪岑安说,反问,“她这段时间没和你联系?”
“没,断联很久了。”蒋书林说,迟疑了下,怕纪岑安不信,补充一句,“只在线上发的消息,她问起你了,找我们打听你的去向。”
这与邵予白自己所讲的有出入,不大一样。
纪岑安佯作不知:“什么时候?”
“今年……不久前,大概六月底。”蒋书林斟酌回道,“那时我们也不清楚,大家都没收到你的消息。”
六月底,恰巧就是纪岑安刚进城那会儿,前后隔得不久。
我们?
纪岑安直截了当说:“还找了谁?”
蒋书林如数道来:“都有,我,阿奇他们,小圈子里基本都问过了。”
邵予白消息倒是灵通,但人在国外,天远地远的还是不确定,因而四处打听,以为纪岑安回来会先找团队里的旧友,孰知不是。
这点邵予白自己没讲实话,模棱两可的,嘴里没一句实的。
发现两边的说法不同,纪岑安习以为常,知晓多半是邵予白在说谎,也不深究细枝末节:“小五也在?”
蒋书林摇头:“小五不清楚,他……很久以前就离开了。”
以为纪岑安不了解细情,蒋书林犹豫一番,还是委婉提及当初的经过。与邵予白说的大差不差,只不过少了部分内容,以及主观性挺强。
蒋书林至今不接受南迦,也看不上南迦的半路出身,仍旧对南迦接手艾加公司颇有不满,言语间净是鄙夷唾弃。他在南迦手下工作的两年多只是因为团队,原先顾及大局和同伴,所以不敢惹事或当面指出南迦的不是,但现在早就脱离了艾加公司,他对南迦和管理层的嫌恶摆在脸上,毫不掩饰。
“她抢了咱们的心血,转头就卖给西山,还把反对的小五赶走了。”蒋书林忿忿不平,屈辱地咬紧腮帮子,硬朗的下颌线突出,“我们的好多东西,甚至那些快成型的项目,有几个团队的创意,她都拿了,耍花招诓骗我们,本来一开始承诺的是合作,答应是资助,以团队为主体,不干涉太多,可后来所有的成果却变成了她的东西。”
纪岑安不接这句,已然摸清细情,只嗯了声。
这件事的每一方都有不同的说辞,邵予白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小五是坚守初心的先锋,蒋书林则是忍辱负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连阿奇他们,也都有着为了团队完整着想的无奈。
只有南迦是恶人,处处不择手段。
脖子近乎胀红,蒋书林说:“早知道会是这样,我们就不该……帮她。”
敛起眸光,面上没有太大的波澜,纪岑安张唇:“都过去了。”
然而蒋书林说这些不是为了诉苦告状,应当是已经在哪儿听说了某些事,知道纪岑安和南迦的关系不同寻常,也清楚纪岑安近期是在谁的地盘上过的,他似乎还有别的话,但迟迟开不了口。
从起初就没问及纪岑安的近况,看那架势就明白了。
要是真不知情,不然早就问了。
纪岑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插话。
蒋书林啰嗦,滔滔不绝。
大抵是过于不能接受南迦,到现在都释怀不了,执念很重。
没怎么听这个,纪岑安放眼平视外面,眸光有点散了。几分钟后,她才打断道:“老蒋,够了。”
蒋书林住嘴,余光瞥她一下。
“别太过分,可以了。”纪岑安直言,懒得绕弯子装模做样,径直挑明他的小心思。
似是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蒋书林也不奇怪,索性摊牌:“邵小姐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结果真是这样。”
纪岑安回道:“邵予白管不到我,这个人说了不算。”
蒋书林强调:“她偷走了我们的成果,是她骗我签那些文件,我如果早些能察觉……”
“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不管怎样都是自己做的决定。”纪岑安淡声接道,厌世的眉眼抬了抬,三言两语划出分明界线,“而且那是我的东西。”
蒋书林冥顽不灵,被有心人挑唆瘸了,本身也有点偏激。
“她那样做,趁火打劫,你就不怨她?”
纪岑安面不改色,没所谓说:“她劫我的命都行。”
未料到这人如今会是这副德行,早没了当初的志气,蒋书林怔了怔,不敢置信。旋即,他又皮笑肉不笑,自嘲道:“倒是我们自作多情了,不懂规矩,越线了。”
纪岑安:“各人立场不同。”
蒋书林:“老大你前几年也不是这立场。”
纪岑安不吭声。
蒋书林回呛:“为了个女的搞成这样,她只是个外人。”
“邵予白对你讲了什么?”
“……”
纪岑安再问:“你信她的?”
蒋书林嘴巴都干皮了,下唇起了些许死白,嗫嚅半晌,还是止住这次的争端,不继续了。半分钟左右,他放缓车速,拐进巷子里,说:“邵小姐再不济,起码有点良心,底线摆在那里。”
没兴趣讲大道理掰扯,纪岑安仅说:“老蒋,别总是往死胡同里打转。”
蒋书林缄默,不认同她的说法,可碍于往日情义,憋着了不再闹。
邵予白当下的住所在老街区的公园附近,湖边小屋,环境清幽。
他们过去是提前知会了的,由蒋书林牵线,纪岑安全程不出面。邵予白也乐意,在电话里满口答应,但等二人到了那里,邵予白却不出来,只让自己的私人秘书出马,迎纪岑安他们进去,吃的喝的供着,可大半天不现身。
有事在忙,也是有意晾着纪岑安。
邵小姐心眼子小,记着原先在纪岑安这里吃过的闭门羹,现下便要一一都讨回来。
了解她是哪种人,被刁难实属意料之中。
这也是纪岑安找上蒋书林的其中一个原因。
若蒋书林不陪同前来,邵予白绝对可以冷落纪岑安十天半个月,或是更长时间。
邵予白就是那般,处于下风时就纠缠不断,非要讨嫌找存在感,可一旦轮到她掌握主动权了,谁都别想讨着轻松。
纯粹是妄想,基本不可能。
纪岑安沉得住气,一言不发候着。
直到外边的日色落下。
蒋书林一根筋,不会想事,真以为邵予白是在忙,接连给对方打了几个电话。
每一个都能接通,可对面总有一堆延后的理由,不是开会就是处理工作,到路上了又变成堵车。
纪岑安合眼靠着沙发,静默异常。
邵予白姗姗来迟,慢悠悠出现,一来却先是单独见蒋书林,把人支走,晚点才找上纪岑安,心情大好地笑了笑,说:“还当你不来了。”
纪岑安睁开眼,也不起身。
看着桌上原封不动的水,邵予白问:“不合口味么,重新换一种?”
纪岑安回拒:“不用。”
邵予白走向另一边,拿出一瓶还剩一半的红酒加俩杯子,在纪岑安啊眼前晃了晃,少有的客气问:“我昨晚喝过一半了,不介意吧?”
纪岑安说:“我不喝酒。”
对方还是倒一杯递来:“尝尝,法国那边空运过来的,我都没舍得给老爷子送过来,就这么一瓶,喝完就没了。”
无视纪岑安的意愿,强行要求喝掉。
纪岑安不含糊,推拒不了就接着,仰头,慢慢饮尽。
邵予白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对她的爽快干脆很是喜欢。
纪岑安问:“老蒋呢?”
“在上面歇着。”邵予白说,“放心,我没对他怎样,不至于。”
纪岑安:“让他下来。”
“不行。”邵予白慢条斯理,笑得温柔,“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不就是想让他做个见证,怕我对你做什么吗,宽心点,我不吃人,没必要搞成那样。”
纪岑安放下酒杯:“我们聊聊。”
邵予白却问:“南总知道你来这儿了吗,还是自己偷偷来的?”
纪岑安不答,没心思。
邵予白一下子看穿,目光毒辣地说:“她知道。”
纪岑安直入主题:“上次你提的那个,我答应你。”
“哪个?”
“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
邵予白哂道:“那只是其一,我要的可不止这点,你漏掉了最重要的。”
直直对上这位,纪岑安沉声说:“我要离开这儿了,会去外面一趟。”
当头被击中,邵予白一愣,侧目看着她。
纪岑安开诚布公,不介意告诉她一些内幕,末了,讲道:“这跟答不答应你那个条件,有区别?”
面上的轻佻渐渐褪去,兴致也缓慢被压下,邵予白神情瞬间不对劲了,变得格外晦涩复杂。
纪岑安问:“能谈了吗?”
邵予白定住:“不能。”
不给她食言的余地,纪岑安果决说:“这你想要的东西很久以前我就送出去了,请别人代为保管,事成之后,会有人把它交给你。”
目的达成了,邵予白脸上未见半分喜色,死寂片刻,她忽而咬咬牙,临时变卦反悔:“我说了,不能。我没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