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人多嘴杂,四周都有耳目。
南迦与徐行简的同框很招眼,光是站在那里就极其引人瞩目,使得旁边的宾客纷纷投来打量的视线,陆续看向这边。
登对的俩出众男女又凑一块儿了,才子佳人情投意合,怎么看天造地设的一双良伴,令大家好生羡慕。
两个当事的都挺会做戏,表面功夫做得不错,即使心有芥蒂,为着两家的事生了嫌隙,可相互间周到而体面,当着大众绝不起冲突,反倒笙磬同音,很是和睦协调。
一言一行都没任何问题,连两家亲属都看不出来。
见外甥急匆匆找上南迦,徐家大舅忍俊不禁,感慨年轻人感情深。这才分开一会儿,南迦只出去了十来分钟,自家这位就惦记得很,毛头小子一样,也真是……
长辈们相视一笑,大伙儿都是那个年纪过来的,皆理解年轻人的想法,倒没起疑心,有眼色不去打扰他们。
快要围堵上南迦的其他宾客亦知趣退开,把人让给徐行简。
作为晚辈的徐行简温文尔雅,非常斯文周到,见此还同这些人打了个招呼,无一不稳妥有礼。
冷眼看着,南迦不动容,顺手端起一杯香槟,温吞喝了小口。
走近了,徐行简亦端上香槟,守在她左手边,轻声问:“先前没找到你,去了哪里?”
南迦面不改色,脸上未露出丝毫端倪,把适才的心绪都收起来了,坦然自若回道:“到后面补了个妆,歇歇气。”
“伯父找过你。”徐行简说。
轻晃通体细长的高脚杯,南迦半点不慌乱,淡声问:“怎么,又有事?”
“没,只是想让你去见见高总。”徐行简说,一一汇报她离场期间发生了哪些事,用这些过渡一下子,缓和他们间的僵局,他转头瞅了眼南迦五官深邃的脸,习惯性顺着南迦的话行动,一五一十讲着,“大哥带高总过来的,没找到你,就先去见其他人了。”
“还有呢?”
“韩老板也想跟你聊会儿。”
“好,知道了。”
“他刚还在等着,方才被喊走了,你可以晚点再找他。”
“嗯。”
用正事开头相对平和些,不会那么尴尬。
徐行简观察着南迦的面部神情,将其每一个细微变动都收进眼中,许久,感觉她好像不是非常生气了,才逐渐切入到今天的问题上。
南迦也给他面子,边听,边与之不动声色往人少的角落走,到前厅摆放酒水的斜对面站定。她从头到尾都收放自如,性子柔和,和离开前没什么两样,甚至路过哪个总哪个董事身旁了,还会向别人点头示意,始终举重若轻。
可她越是这样,徐行简就拿捏不准,自知这次的不应该。
有关两家可能要结亲这事,徐行简早已知情,寿宴前就晓得了。
两家的长辈已经单独见过面,也没瞒着徐行简,徐家那边还特地知会了他,嘱咐他懂事积极点,对南迦多加上心,争取早些定下来。
徐父徐母十分中意南迦,家里谁都喜欢她,徐行简不是不清楚,可他没种,非但自己拿不定主意,没主见决定自个儿的人生大事,还眼睁睁看着两家的长辈私自捣鼓作乱,直到开宴都没吱声,连告诉南迦一个字都不曾。
相识多年,徐行简清楚南迦的意愿,亦满口保证会尊重她,给予了相当有分量的承诺,但如今也是他违背了应允,忘乎自己的担当,成了无声的帮凶。
——当然,也不排除他本身的意愿,本就有那份私心杂念。
南迦的确是完美的妻子人选,哪个方面都是。
联姻的实质就那样,改变不了现状,顺势而为还好些。对徐行简而言,只要这场婚事能成,那绝对是稳赚不亏,自家的实力再加上南家的帮扶,他将来起码能再升两个高度,简直没有可比性。
正如长辈所劝的那样,没有比南迦更合适的了。
那是不争的事实,如山一样。
徐行简这人不反对结婚,在这方面也看得挺开,思及他和南迦打小到现在的情谊,他也确实动了一丢丢歪心思,被大家说服后,亦觉得南迦可能会答应,所以至今为止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试试南迦的接受度。
然而终归是他自作主张,南迦一如往常的无情,面上的神色温柔,可言语锋利如刃。
“日子定哪天了?”南迦眸光平静,心如止水,直截了当地问,斜睨着他。
发觉她的冷漠疏离,由内而外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徐行简捏着杯子,知道理亏,略为难地迟疑,答不上来。
南迦却温声细语:“年前,还是年后?”
徐行简不说,斟酌半晌,只小声道:“对不起,这次是我……”
南迦不想听,还是那句:“具体哪个时候?”
逼婚这招太过了,反而把对方推得更远。
徐行简嘴唇嗫嚅,讲不出话,老半天,才认命地低语:“年后,可能是正月。”
两家长辈催得紧,不问俩本尊的意见,几个来回就彻底定下了,商谈的速度堪比坐火箭。
正月里都是好日子,定亲再适宜不过,到时请客摆宴之类的也空闲。
双方家庭很看重这些乱七八糟的旧俗,挺讲究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都谈妥了,硬是不给正主拒绝的余地。
细节的部分不用问也都能猜到,无非就那样。
南玺平的行事作风一向强硬,徐家也吃那一套,老玩意儿们自有他们的规矩,思想观念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把“传统继承”当宝,建国后除四旧都没能干掉他们,反倒是新社会的包容风气让其愈发猖狂,死灰复燃得非常高调。
“你的打算是什么,要结?”南迦缓声说,依然轻描淡写,好似自己不是当事人,仅仅在和朋友随意交谈分享。
徐行简没声儿了,当即哑巴。
否认不了,对着她扯不动谎话,一眼就被看穿。
又抿了小口酒,浅尝辄止,无视他此刻的样子,南迦娓娓道来:“徐叔上个月找了我,让帮他牵牵线,又要给徐二铺路,应该是又有个新项目,辽城那边有几块地在开发,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应该就能竞标到手。”
徐二,徐行简他小叔的儿子,比徐行简小五岁,是目前徐家年轻一辈里最有前途出息的一个。这位也是从商,与南迦的路线差不多,能力也优秀。
大抵是同家一个姓不分内外亲疏,发展好了都能反馈带动本家,徐行简他爸尽力培养徐行简的同时,也对这个侄子格外关注上心,待其不比徐行简差。
徐行简和徐二不对付,互看不上眼,在本家内的竞争很激烈。
南迦是站徐行简这边的,从来不变,但前提条件是徐行简也能跟自己共进退,而不是反手就背刺。她唇齿微微张合,手上的香槟稳稳拿着,如实说:“我还没答应,正在考虑,过几天才给徐叔答复。”
言讫,望向徐行简的脸,“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徐二和亲爸,不能自已的,徐行简脸色变了变,霎时不大好看。他不了解这些,家里做生意相关的事都与之不沾边,插不了手,突然从南迦这儿得知了又一则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消息,他有点愕然,措手不及。
到底只是个年轻的大学教授,专业方面做得再优秀,可还是会有局限,比之这位堂兄弟还是差了一截。
不太能平和面对这个结果,徐行简唇线都快崩成直的,他看看南迦,再瞅着不远处的徐父。
挨近他,南迦淡淡说:“辽城的项目赚头大,近期不少人都在盯着……”
徐行简一动不动,没多久,目光再落到另一边与客人侃侃而谈的徐二背上。
·
相近的时间,偏僻房间里谈判也进行到尾声。
桌上的茶水快见底,只剩一小口。
一番交谈顺遂,一老一小都对面前的人有了数,摸准了虚实。
纪岑安为孙铭天续上一杯,不疾不徐提出自己的条件,不加委婉掩饰。
开价挺直接,省得拐弯抹角绕半天。
孙铭天笑笑,不急着回拒她,祥和说:“纪小姐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条件,还要再加一个?”
前一个条件,帮她对付裴少阳和郭晋云。
比较宽泛的回报交换,没有可以衡量的标准,说白了,其实只是一句空话。
对付到哪种程度,是小打小闹,还是掰倒那边,谁都保证不了。纪岑安有脑子,知道孙铭天为了利益肯定会暂时保她,会帮忙抗衡那些债主,可一旦他咬下裴少阳嘴里的肉了,那后续就不一定了,转头把她卖了也不是不可能。
唯有真实到手的资金才是王道,这个不能作假。
也不是凭空白说,伸手就随便要钱,双方都明白。
纪岑安大可以不蹚这趟浑水,她又没犯过法,被追债也是被牵连,真若没办法了,大不了继续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纪岑安心知肚明,挑明说:“对孙老您,前一个不也是顺带?”
孙铭天不否认,习惯性抬起杯盖撇去茶水沫子,仔细忖度。他不爱打虚幌子,沉吟须臾,停下拂茶沫的动作,盯着茶水看了一小会儿,再瞄了瞄纪岑安。
良久,这老狐狸才松口,毫不吝啬赞赏地瞧着她,眉尾上扬,叹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很会讨价还价,讲不过你们。”
纪岑安说:“望您老海涵。”
孙铭天放开杯盖,摆摆手,说道:“行了,客气过头了。”
纪岑安礼貌接道:“应该的。”
她以前哪个样子孙铭天还不知道,老滑头不跟她计较,谈完正事就收住,该如何就如何。
还得再回前厅一趟,孙铭天不在此处久留,过后被领着离去。
蒋秘书招来一名员工,让其带纪岑安从后门出去,到安排好的车上,要送她下山。
纪岑安和南迦一同上来,但不会一起下去。
南迦今晚要留在山庄,必须陪老太太在这边过一夜。
按往年的惯例,南家所有人都会留下,部分重要的宾客也要在这儿歇一晚。
这其中包括徐家,徐行简他们都在。
纪岑安知道,不用问都了解。她上车,面无波澜关门,由车窗内回看山庄一眼。
·
与往年相同,南迦的房间还是三楼东侧的那屋,照旧不变。
送走部分客人,安顿好留下的那些,再跟老太太聊聊天,时间已是凌晨半夜。
南迦上楼进屋,反锁门,准备休息了。
只是刚走到床边,一个侧身,背后的温热感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对方先捂住她的嘴,不由分说摁住她倒床上。
腰身一紧,顷刻间绷直脊背,南迦抬手就要反抗挣动。
那人却先一步出声,制止了她的动作。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