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初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看了看刚刚放飞纸鹤的游侠儿,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要回去了吗?”
封一二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许初一叹了口气,他心里面着实有些别扭,知道要分别,但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之快。
才刚到这儿,才刚刚见过老朋友,这就要走了。
“初一啊!”封一二猛地站起身来,指了指长匣说道:“这个东西,暂时给不了你。就放在这,等以后你什么时候能用了,再来拿。”
许初一闻言并没有逞强,有全真教掌教的紫金冠与道袍在,自己才勉强使得了一剑。
若是大道春秋再侧,以他的修为,恐怕处境只会更加凶险。
至于那柄开江长刀,洛阳前辈假借封一二之手留给了自己,虽说可以用,但是依旧还是暂时不用的为妙,其中道理与那柄大道春秋如出一辙。
什么德不配位的道理他许初一不明白,也没听过,但是他娘亲曾说过有多大饭量就使多大的碗。
自己饭量小,那就用小碗好了。
封一二转身朝着关鸠轻声说道:“至于你嘛,别怕。你要的东西,我都留给我这位老朋友。什么时候走了,带走便是。”
关鸠这下可算是听明白了,自己拜师这才没多久,这修行一事还没跨入门槛,师傅就要走了。
想到这,心急的他面露难色。
这一幕,封一二看在眼里,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放心,这份东西,保管你不亏!”
“没错。保管你这孩子不亏!”一旁的老和尚也跟着符合道,似乎封一二留下的东西不比那长匣里的一刀一剑差到哪里去。
关鸠点了点头,虽说心里不是滋味,但依旧没有说什么。
封一二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换做是谁,拜了师,师傅却一走了之,还留下这莫名其妙的话,恐怕不发火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老朋友!那我这就先走了。”封一二拱了拱手,朝着天上看了看。
老和尚眯起眼,“走吧!走吧!先后的事!先走后走都一样。”
封一二低下头看了眼许初一,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正如同他第一次以真面目见他一般。
“封大哥!等等。”
正当封一二收回目光,眼看要走的时候,许初一大声喊道。
封一二一脸错愕,好奇地看向少年。
只见许初一熟练的使用着封一二教授给他们二人的袖里乾坤,将那件绣有九条龙的黑色长衫给拿了出来,就那样捧在了手上。
“换上吧。都要回家了,穿得体面些。”
许初一说着还不忘看了看封一二身上的那件破旧衣裳以及他发髻上的那一小截当做发钗的枯木。
封一二愣了愣神,盯着那件衣服看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接了过去。
粗布麻衣的游侠儿是他,九龙黑衫的大漓皇子何尝不是他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上了那件衣裳的缘故,封一二竟然出奇地对着许初一叮嘱了起来。
“初一啊!大漓那边,你得帮我看着点。虽说都是过去事了,但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心,若是我那个不孝晚辈做了什么错事……”
还未等游侠儿说完,少年便点起了头,说道:“我明白的,到时候多多教训便是了!”
“不光是教训,实在不行,就换一个。”
游侠儿说这话的时候风轻云淡,相隔甚远的大漓行宫那边,由于皇宫在游侠儿与红衣女子对撞那次被毁,而不得已暂住在这的年轻皇帝身上莫名起了一身冷汗,隐隐感觉有些害怕。
“行了!差不多了!”封一二随手将原先身上的那件破旧衣裳丢到了许初一怀里,笑着说道:“给你们留个念想!”
抱着怀里那件有些发了臭的衣裳,许初一心里直言:大可不必!
可还未等他想出以什么的话调侃封一二的时候,只见对方已经步步登高,直至云霄。
“师傅……”
许初一抬头仰望那一袭身影,再叫了一声师傅过后,使足了全身力气,大声喊道:“江湖再见!”
此间事了,江湖再见。
穿着一袭九龙黑衫的封一二叹了口气,此间事未了,江湖难相见。
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这天下哪里是什么他乡啊,不自打自己来这的时候,就俨然成了自己的故乡。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游侠儿猛地停滞上升的动作,看向那座有四位圣人坐镇的悬崖。
“他娘的!封一二回得去。可游侠儿想留下看看!”
游侠儿大喊一声朝着悬崖上的那个侠字,飞奔而去。
心思缜密的许初一见到这一幕,先是有些不解,但随后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
既然是还乡,那么没有必要费心思去别地啊。
“不对……封大哥他……”已经猜出游侠儿用意的少年睁大了眼睛,面无血色。
反倒是一旁的老和尚异常的平静,并无半点萧索模样。
不明白许初一为何如此惊恐的关鸠开口问道:“师傅他,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骗了整个天下罢了!”老和尚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了许初一身前,指了指他怀中的破旧衣裳,轻声说道:“孩子,这衣服给贫僧吧。”
许初一死死地盯着游侠儿远去的方向,没有半点动弹的意思。
老和尚叹了口气,直接朝着少年手中的那件衣裳伸出了手。或许是少年失神,没用多大力气,那件衣裳便脱了手。
“他不想动,你跟贫僧走。”老和尚看了眼一头雾水的关鸠,指了指靠在墙角的一把铁锹说道:“拿着,咱们走。”
日后要寄人篱下的关鸠挠了挠头,怀揣着诸多不解的他拿起铁锹,在老和尚缓慢的身形后,就那样走出了道观。
道观内,许初一心中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是自己猜错了。
就在此时,整个天下,但凡读书人皆是抬头看天,整个天下分割出丝丝文运朝着望山书院缓缓流去。
书院的湖中,柳承贤站立遇湖心不动分毫,闭了不知多久的双眼猛地睁开。
随着他睁眼,少年身上的儒衫无风自起,连同湖水也泛起阵阵涟漪。
稷下学宫内,亚圣言希走出书房,看了看这个架势,不由得皱起眉头。
“难不成,是老夫推算错了?”
言希莫名的想起一个人,一个曾当着他面,说他做人不行,弈棋更是不行的年轻书生。
“莫不是你的学生?”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他心头的生起,这个儒家亚圣此时有些担忧。
本以为是许初一,现在想想或许是柳承贤这个少年。
看来是时候找个机会让晏道安来一趟学宫,自己也好断定自己的猜想。
看看这个破境能让天下读书人侧目的读书种子,究竟是是谁的学生。
天下的修行人都朝着望山书院,想要看看这个少年是如何破境的,究竟能容下多少。
唯独许初一,只在意自己的封大哥。
悬崖下,四位老者一同抬头,看向悬崖顶端。
“好久不见啊!”
一轮硕大的圆月下,游侠儿站立于悬崖顶端,朝着
“唉……”
身穿儒衫的儒家第一位圣人叹了口气,扭头走了。
那一袭道袍与那一袭袈裟相互看了一眼,便也跟着转过身去。
他们之前便已经盘算过了,只觉得那个曾经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捎带手带了一坛子酒给他们的年轻人应该是要还乡。
也只有还乡,对于他们或者说对于年轻人自己都是最好的。
唯一没有转身的武夫笑了笑,毫不避讳地竖起了个大拇指,嚷嚷道:“了不起!”
游侠儿会心一笑,默不作声。只是一个人来回在悬崖之上来回这么走着,还乡或许对他而言比较好,但对这个天下并不是太好。
突然,他停滞身形,看向望山书院的方向。
柳承贤一步迈出,似乎是思量许久才做出的决定。
之间少年掏出怀中的那柄折扇,轻轻摇头。
扇面之上,“腹有诗书气自华”那七个字轻轻地抖动了起来。
凝聚在书院上方的文运顷刻间朝着少年而去,如同瀑布飞流直下,银河倒泻而出。
就在那些个文运即将触碰到少年之时,柳承贤高举已经打开的折扇,猛地朝着那股子文运扇去。
既然腹中有诗书,何必去借天下文运。
这个少年在天下读书人的注视下,竟然将这份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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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机缘就这么给还回去了。
天下第一的一品八境,这是让多少读书人羡慕不来的。
“好!”
悬崖上,封一二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他也就放心了。
就在天下山上人皆是为此感到惋惜之时,皆是察觉到一丝异样。
亚圣言希朝着悬崖方向看去,神色大变。
现如今似乎为时已晚。
游侠儿大笑过后,起身一跃。
与悬崖之上的那个侠字,融为一体。肉身消失不见,一身气息凝而不散,直冲云霄。
还未从望山书院少年郎破境却拒绝了天地间这份馈赠而感到惋惜中走出的众多山上人,猛然发现那个以重伤之身力战红衣女子的游侠儿竟然就这么身死,顿时有些懵了。
随着那一身气息化作分散开来,化作流星划过天际,朝着天下各洲分散而去。
众多山上人恍然大悟,就连原本那些个三教圣人们也是吃惊不已。
还乡是还乡,但还的却是这个天下。
都说身死道消,但游侠儿身死道不消。
气息所化流星纷纷陨落人间,有些进入村庄之中,有些进入道观庙宇之中。
其中最为明亮的那一颗,径直朝着田埂小路上那个扛着铁锹的年轻人而去,撞入了后背之中。
跟在老和尚身后的年轻人不知怎么地猛然间打了个寒颤,随后身上暖和了不少。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见没有人,又没什么异样,便又继续跟着老和尚向前而去。
道观院子中的许初一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流星划过,早已按耐不住心中情绪,蹲下身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此时的他就如同刚来到这个天下一样。
就在此时,不知怎么地,少年心中响起了一声安慰。
这声音他很熟悉,是封一二的声音。
“好徒弟,莫哭。这个天下只是少了个封一二而已,但游侠儿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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