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夜晚。
撒希尔辗转反侧到索性坐起来在床上默诵神谕。
而害他彻夜未眠的祸首本人,却美滋滋地一觉睡到了八点。
起来洗漱完毕,又练习了两三个小时的魔法,西芙见木屋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便收拾了一些用得上的物品,准备出发前去探索精灵王旧址。
凭借地图的加持,西芙一路上走得轻车熟路。
在经过昨天的小溪边时,西芙再次想起自己随手丢下的蔷薇花腰链。
昨天在与圣子分开后,她又折回溪旁想要取回它。
奇怪的是,却怎么找都找不见。
西芙没有多想,只当是被路过的同学或猎人捡了去。
她施展基础的轻身法术跃过了水面,来到森林的另一边。
越往里走,路径越曲折难行,四周长满了模样可怖的荆棘藤蔓,若是没有魔法的普通人走这条路,怕是要吃上不少苦头。
依循地图走路时,西芙的眼前会出现一个只有她看得到的箭头。
随着箭头闪烁的光亮越发强烈,目的地也近在眼前。
如果没有被废弃,这处旧址在很久以前应当是无比繁华的所在,四处倒塌的宫殿建筑,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稀可以看见珍稀晶石专属的闪耀夺目。
西芙注意到在一座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宫殿入口处,似乎被人为的清扫过,她顿时警惕起来,没有贸然踏足,仔细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入口有一层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绿色流光,是风属性魔法的屏障。
屏障刚施展不久,灌注在上面的魔法力量几乎没有损耗。
肯定有人在这附近。
西芙躲在隐秘的背风角落,在系统商城搜索了很久,找到了一个叫做隐形斗篷的东西——穿上不仅能隐去身影,还能无视阻碍的法力且不被察觉。
只是这玩意儿很贵,西芙兑换消耗了这一个多礼拜攒的所有积分。
披上隐形斗篷后,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伸出一根手指试了试。
指尖戳在屏障上,转眼像失去了半截,屏障分外地包容把它吞了进去。
西芙放下心来,又按住兜帽使劲往下压了压,提起裙摆走入。
宫殿的内里比外面见到的好上许多。
除了透着一股长久未曾开启的荒凉,其他的设施装饰应有尽有。
西芙沿着拱形的走廊向深处走去,在绕过一座又一座雕刻成巨大植物形态的浅绿雕塑后,她像是来到了宫殿的中心。
成排的烛火在两旁的壁灯里明灭起伏,这里灯火通明,四座几人高的无头人像立在正前方,看穿着打扮似乎是两女两男。
在人像的前面,还有一把由荆棘与花朵缠绕而成的纯金王座。
属于精灵们的宫殿和建筑,真是处处都透着融合大自然的精妙绝伦。
目光往下,西芙见一米多高的阶梯下方,摆放着几个花纹繁复的贡盘,贡盘里的东西呈现毛茸茸的圆球状,不像是西芙认知里的水果点心。
待烛火不再胡乱闪烁,西芙也看清了贡品的真实样貌。
那竟然是一排人头。
有的年代久远已经成为枯骨,有的日期新鲜死状像在昨天。
虽然西芙做好了这是个1/8/禁/成/人游戏的准备,但第一次看到血腥的场面,还是令她忍不住腿软,下意思靠在背后的植物雕像上。
“谁?”
旁边的侧殿传来冷冽的男声。
黑袍遮脸的高瘦身影缓缓出现在西芙的视野里,他的手上还倒提着一个生死不知的男人,凌乱的黑发难以遮挡斜出的尖耳,那也是个精灵。
黑袍人将精灵随手扔在台阶下,踱步来到西芙藏身的雕塑不远处。
他沿着雕塑绕了几圈。
在最近的时候,黑袍翘起的一角挨着西芙的裙摆擦过。
西芙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活像胸腔里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光是观察不够,黑袍人甚至想要伸手摸索。
突然,那头倒地的精灵似乎醒了过来。
一阵痛苦的呻/吟过后,他聚焦到了黑袍人的所在,开始破口大骂。
叽里呱啦的精灵语西芙一个字都听不懂,只感觉到他情绪十分激动。
黑袍人果然不再纠结这座雕像,又一步一顿地折返回去。
精灵的手脚没有被捆绑,他用手掌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却被速度极快的风刃敲击在膝盖后方,又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一个叛乱的罪臣,也敢在先皇先后的雕像前站立?”
黑袍人开口,是纯正的人类语。
他的声音像是修饰过,极其粗嘎难听。
在听见“罪臣”两个字后,刚才还大声叫嚣的精灵如同被人拔去了发条,细长的绿色眼睛随即用起惊恐和心虚。
黑袍人蹲下身体,用手一一抚过贡盘上肮脏的头颅。
他的手指很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当,与头颅形成鲜明对比。
西芙由衷地感觉这双手似曾相识。
“鲁特、萨利、阿尔科勒、约瑟夫……”黑袍人一边抚摸头颅,一边发出怪异的吸气声,“你虽然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总该知道他们的。”
“忠心耿耿的猎狗,死在和人类的斗争中,现任精灵皇却不敢追究。”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蠢。”
黑袍人笑了一声,“叛徒不死在这里,难道妄图死在战场上吗?”
意识到这也即将成为自己的归宿,精灵又一次大叫起来:
“你到底是谁!!!”
“将死之人,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话音刚落,黑袍人一脚将精灵踢到了靠近无头雕像的地方,又拽着他的头发压在石板上,强迫其以跪拜的姿势面向王座:
“再次见到曾经效忠之主的感觉怎么样?”
“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可还记得你对生命树立下的誓言?”
“以流放之名,将他们逼入绝路。”
“皇女莉迪特尚不足十五岁,你却不顾哀求一刀斩下她的头颅。”
黑袍人每说一句,便用凌厉的风刃在精灵的身上割出一道血痕。
蜿蜒的血液很快将地面打湿,填满地板雕刻的每一道纹路。
仿佛是古怪的真言,又像是阴森的诅咒。
在精灵奄奄一息之际,那个失落的名字突然在他混沌的脑海闪现,雪亮的刀光闪过,他颤抖着手指伸到半空:“是你,是你……”
但黑袍人没有容他说完最后的遗言。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喷射的血液在半空中划出血腥的弧度。
西芙的喉腔清晰地传来干呕声,接着被她用力捂住。
啪、啪、啪。
完全相反的方向,又走出来一个同样穿着黑袍的人。
只不过相较前者,他更加矮胖一些。
他夸张地鼓掌,仿佛在欣赏舞台上演出的绝世戏剧。
“忙着消灭害虫是好,但伟大之主交代的事情,您做完了没有?”
伟大之主?是什么东西?
除了太阳神,在光明帝国境地内,还有人能用这么犯上的称呼?
该不会是别的神明渗透了吧?
西芙努力让思维发散一些,好忘记精灵死去一幕在脑袋中的成像。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该来到这里。”
“原谅我不该打扰您和父母相聚,但事情到了要紧关头。”
矮胖者的声音远比黑袍人来得正常,只是听起来像是有虫子在手心滑过,留下一道黏腻不适的轨迹,“应许之物只差三件,伟大之主希望您能够在下个月底之前,把该完成的术法完成。”
“我承诺过的事情自然能够做到。”
黑袍人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贡盘,将滚动在旁的精灵头颅认认真真摆了上去,“必索特的头颅,什么时候才能给我?”
“他毕竟是精灵皇,即使是伟大之主也需要时间。”
“不要在先父面前赋予罪臣虚假的冠冕。”
矮胖者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您还是如此执着。”
“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待盛着最新头颅的贡盘,和所有贡盘处于同一条水平线后,黑袍人跪倒在地,庄严地行了三次叩拜之礼。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从内而发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被这股气息影响,矮胖者也收起了强调里的滑腻虚浮,认真思考后,他回答道:“等我回去禀告伟大之主,最迟一个礼拜后会给你答复。”
矮胖者鞠躬离开后,西芙知晓这场戏剧也即将进入尾声。
无穷无尽的线索和信息快要把她的脑袋塞爆了。
她微微弓起腰身,打算趁着黑袍人不注意退出宫殿。
谁知,系统却在这个时候亮起了虚框:
【警告,隐形斗篷能量不足,即将在五秒后自动关闭!】
【警告,隐形斗篷能量不足,即将在五秒后自动关闭!】
血红的方框闪烁了五次后,显出身形的西芙刚冲出宫殿门口,就被无形的气息用力勒住了腰杆和脖子。
她双脚离地,被气流裹挟着浮在半空,缓缓送到了黑袍人的面前。
幽深的目光落在西芙看起来一勒就断的纤细脖颈间,黑袍人默默站立了一会儿,又用那双优美细长的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苍白的脸色,平淡的表情,支出发丝间的长耳。
以及一张神明雕刻的英俊面孔。
“我会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
厄迦苍绿的瞳孔带着一丝不忍和怜悯,轻轻吐出了这句话。
下一秒,气流如蟒蛇般缠紧。
一圈固定西芙的腰肢,不让她挣扎乱动。
一圈勒住脖子,想要结束她年轻的生命。
眼前一阵阵发黑,窒息的痛苦让西芙脸颊涨得通红。
她要死了吗?
不……
还不能死……
一定要想想办法……
这可是个不能存档的游戏……
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西芙抬起左臂,勉强做出了递东西的手势。
——“大家都很高兴地收下礼物了,厄迦先生也该学着稍微放松一下自己才好。”
不知怎的,厄迦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他控制魔法的意念一松,西芙狼狈地从半空摔了下来。
出于不好让女士摔得全无形象的目的,厄迦一手拦住了西芙的后腰。
“咳,咳咳咳,咳咳咳——”
西芙用手背挡住嘴唇剧烈咳嗽起来,失控的生理泪水自靡红的眼尾滑落,在止不住的咳嗽里还要拼命汲取新鲜空气的样子,脆弱又可怜。
“你、你咳咳,你不能杀死我……”
厄迦暗道了一声不好。
在把西芙从魔法中解放出来,她带着甜香的柔软身体跌进自己怀抱的那一刻,逐渐走歪的理智在心底摇起了投降的白旗。
他似乎不太容易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
尤其是,这个无辜的人还曾经对他释放过纯粹的善意。
那是他暗无天日的人生里,接受到的极为罕见的善意。
但尽管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厄迦仍然问道:“为什么不能杀死你?西芙小姐,您对我而言,好像没有利用价值。”
“你需要我的存在——”
西芙敏锐察觉到厄迦留给自己的空隙,抓住机会想也不想地说道,“我的天赋潜力已经受到了教廷的重视,如果我死了,教廷一定会派人来追查咳咳真相,到时候谁的、谁的身份都瞒不住,罗德尼家族以欺骗神灵之罪覆灭,你的身份也会被挖掘出来——”
“我的身份。”厄迦低哼着这几个词汇,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笨头笨脑的少女,关键时刻组合信息的能力倒是很强,“我的什么身份?”
西芙聪明地避而不答,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掌放入厄迦的掌心,“相信我,我活的价值,比我死去大很多。”
少女的体温触及到厄迦常年冰冷的肌肤,一股叫人留恋的温暖从手掌萦绕到心尖,厄迦没有接受或拒绝西芙放进来的手,只是意味不明道:“哪怕你在这里死了,我也有办法营造成让人找不出错漏的意外身亡。”
“你敢保证威廉伯爵一定能够瞒得住吗?你敢笃定教廷和学院一定不会派人来查探吗?”西芙犹豫了下,反客为主握住厄迦的手,“最后一点,你认为我能放心地成为丽莎而不怕被抛弃,就没有自己的一手准备吗?”
“你在威胁我。”
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只是想向您证明,我活下的价值比死去大得多。”
西芙这时候的语气又低弱了下来,她捂着红肿发烫的脖颈,像只无害的小羊羔一样蜷缩在厄迦的怀里,“我听到,您和那个黑袍人之间的进展也不是那么的顺利,不是吗?或许,或许……我可以成为您坚定的盟友,帮助您夺回精灵皇的位置。”
盟友。
厄迦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眼。
因利益而结盟,听起来似乎比朋友、同伴、爱侣之类的词汇更可靠些。
“可除了不死,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厄迦伏在西芙的发顶,声音温和而平静。
一股奇异的冰冷在此刻冻结了西芙所有的彷徨和虚弱,她的体温没有温暖厄迦的肌肤,连掌心的温度都在源源不断的失去。
西芙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两只半袖中探出的赤/裸手臂缓慢顺着胸膛往上,勾住厄迦修长的颈项,她歪着头,微微挑起莹润的眼睛,一边的长发如河流般滑落在厄迦的后背,与他漆黑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我还想得到您。”
厄迦看了她很久。
久到西芙以为他已经洞察了自己内心不断喷涌的谎言与恶劣。
久到西芙的身躯在这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冷眼神一寸寸剥离。
过了很久。
厄迦示意西芙跟他一起念诵一段咒语:
“我,厄迦·塞尔诺斯,在精灵的崇高之主面前起誓。”
“我,西芙·罗德尼,在精灵的崇高之主面前起誓。”
“不背叛、不抛弃、不半途而废。”
“不背叛、不抛弃、不半途而废。”
……
“与西芙·罗德尼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与厄迦·塞尔诺斯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否则永坠烈火焚身的无边地狱。”
“否则永坠烈火焚身的无边地狱。”
生机浓重的绿色魔法之光在两人的周围大盛,然后不断旋转、不断缩小,最终化作两道纹路古怪的印记镌刻在靠近心脏的位置。
这道印记仿佛一层无形的联系,西芙闭上眼睛,仍然可以在黑暗之中感觉到厄迦的存在。
“好孩子。”
厄迦的手指穿过西芙的发丝,第一次露出了冷淡以外的柔和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