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棱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一本书里的主角之一,是闻人芜告诉他的。
那年他随长老们前去剑宗,独自一人时,被一道高大身影拦下。
来人一眼便叫破了他的名字,且对他的生平了如指掌。
但纪棱却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
他说他叫闻人芜。
纪棱这才恍然,原来这人便是剑宗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
他来之前,长老也曾多番嘱咐,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同多同剑宗弟子结交。
自从占卜之术没落之后,他们纪家已是大不如从前。
但闻人芜如此突兀的出现,且不顾礼节,不知从哪打听到他如此多私人信息的行为,实在是让他对眼前人没什么好感。
他不欲理会,转身便欲走。
而正是这个时候,他被闻人芜告知,他其实是一本书里的角色。
而他自以为无限可能的未来,早已白纸黑字的被编纂了出来。
他的人生,不会按照他的期望发展,更不会随着他的努力而改变,而是按照书中早已确定的方向,按部就班的一件件发生。
书的结局,是他自甘堕落成一个魔的玩物,被驯化地永生只愿待在那个魔身边——这是纪棱眼中的故事结局。
他觉得很荒缪,不仅仅是这个故事,闻人芜的说法,还有闻人芜这个人。
于是他问:“那你是谁?”
闻人芜答:“我就是故事里的另一个魔。”
这更荒谬了。
纪棱觉得,这世上,恐怕再没任何一件事情,比他现在遇到的更要荒谬……
且让人心中厌烦。
他不愿再同眼前这个奇怪的疯子纠缠,错身便走。
他身后,闻人芜正一件一件说着些没头没脑的事情。
他说,纪家没落之势不可改。
他今日所言之事,将来都会在纪家一一验证。
后来长老事情们完成,离开剑宗前,纪棱远远又看到了闻人芜的身影。
只是这次闻人芜不再是一人,他身旁站着一道比他略低的少年。
少年似乎在说话,闻人芜便温顺地低下头,二人贴地极紧。
那日闻人芜莫名其妙的言论,忽然再次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倘若真如闻人芜所说,他们所在的世界,只是一本书,而他纪棱,终究会和闻人芜相爱、在一起。
那他眼前这幕,闻人芜围着这名少年的场景,又当如何解释?
虽不知闻人芜的意图。
纪棱于是愈发肯定,闻人芜那日言行是在糊弄他。
便彻底地,将这场事情抛在了脑后。
直到……
直到闻人芜那日对纪家未来事件的言论,一句一句,纷纷应验。
他父亲,正是当时纪家的家主,渡劫失败身亡。
而他尚且稚嫩,无法继承家主之位。
家主之位,便落在他一个叔父的身上。
他叔父一朝得势,生怕今后又大权旁落,便多番冷落纪棱父亲信任的长老,疏远纪棱。
纪棱身为少家主,在纪家的日子,一日更比一日难过。
而他这位叔父,本无什么大能力,又不肯用他父亲留下来的人。
本来在修真界尚还有一席之地的纪家,顿时一落千丈。
而这些年来发生的重大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竟通通和闻人芜曾经所言,相差无几。
纪棱也是在这时候幡然醒悟,原来当年闻人芜所言,他认为荒谬之事,竟大有可能是真的!
纪棱尝试从数年前闻人芜口述的故事中,寻找纪家的下场。
发现,原来内忧外患,乱成一锅粥并不是纪家最后的结局。
再过数年,纪家只会愈发难堪,甚至最后落败到,要将他以美人的身份献给魔尊,以求魔尊庇佑他们纪家的凄惨下场。
在故事的最后,魔尊知晓了他曾在纪家受过的委屈,便轻易的挥挥手。
传承了数万年、自上古时期便存在的纪家——他父亲一生为之付出的纪家,便如同落入激流中的残花般,为水流一卷,便轻易打翻,沉入泥沙中,彻底覆灭。
你若是问他,你狠吗,对纪家,对这位狠心的叔父,对所有落井下石的纪家人?
纪棱怎能不狠。
但他最恨的还是自己。
狠自己一心只扑在占卜之术上,不曾听爹的劝告,总以为料理纪家家事繁琐且无趣,远不如他习占卜之术重要。
才会在他爹离开后,面对诺大的纪家措手不及,让纪家逐渐落至这样的下场。
这一年,他对纪家的心尚未死去。
他找到闻人芜,问:“若是不想按照书中内容发展下去,要如何才能改变。”
闻人芜说:“演。”
他们自此达成了一个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合作。
而他们最终的目标,是为推翻天道对整个世界的控制。
此事若是说出来,恐怕会遭到全天下人的反对。
因为在他们眼中,天道是赋予他们一切的神,是绝对不可触碰、不能冒犯的存在。
天道操控着他们的命数,他们仰仗着天道残息过活,又期待着成为下一个新神。
只是纪棱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故事里,闻人芜成为魔尊,他修为无人能及。
因而不仅在魔界,放眼三界,他都是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纪棱只是不知道,独得天道厚爱的闻人芜,为什么也要推翻天道。
闻人芜只是淡淡道:“为了一个人。”
纪棱隐隐约约,似乎猜中闻人芜所说之人是谁。
但他对闻人芜的私事,并不在意。
纪棱开始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逐渐接管纪家的事宜。
他不再逃避,更不再放纵他叔父为所欲为。
但他对于人心和夺权一事,实在经验不足。
遇到一些棘手,或是难以决断的事情,免不了前来向闻人芜请教。
也是在这段时间,纪棱认识了岑景,这位让闻人芜愿意放弃所有,只愿为和他在一起的人。
纪棱很难形容闻人芜是个什么样的人。
除此见面时的惊艳、诧异、厌恶,到而今交往时的冷静、果断、目光长远、手段狠厉,总能一针见血的给予他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仅如此,闻人芜于剑道上也极具天赋,是千年难遇的剑道天才。
纪棱对闻人芜是钦佩和叹服。
但见岑景的第一眼,纪棱仿佛便能将他看透般。
纯粹。
是岑景给他的第一印象。
他眼神清澈,身上是从未入世过的干净,一看便知道,被人保护的很好。
从前纪父尚在之时,纪棱也不是没见过被护的很好的世家公子们。
但岑景就是与众不同。
纪棱零零散散偶见岑景的记忆里,岑景面上总是挂着璀璨的笑意。
纪棱每次见了,都总觉得很舒服。
若非要形容的话,他觉得岑景…像是冬日里,温暖干净的阳光。
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汲取那片刻的温暖。
而闻人芜自幼和岑景相伴,倒也不难理解,闻人芜对岑景的执着了。
但不得不说,纪棱还是小看了岑景对闻人芜的重要程度。
这些年,他暗中来寻求闻人芜的次数多了,才深刻的了解,闻人芜对岑景究竟是有多么纵容。
但凡岑景所求所要,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开口,便是刀山火海,闻人芜也定会给他取来。
若岑景伤着痛着,闻人芜日夜照顾,恨不得以身相替。
日常生活中,闻人芜更是处处照顾着岑景。
纪棱直叹道,难怪能养出来岑景这个性子。
如此小半年,纪家竟当真被他暂时稳住了情况。
若是纪家不败落,届时也不至于将他当美人送去给魔尊,纪家最终也不至于覆灭。
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能摆脱最终的剧情了?
纪棱激动的想。
但好景没两天,纪棱却得知闻人芜传来的消息——岑景病了,且并得很重。
再然后,纪棱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没收到闻人芜的消息。
且不管他如何来信询问,都不见闻人芜回复。
纪棱猜测,闻人芜恐怕是出事了。
就在纪棱快要耐不住,准备前赴剑宗,一探闻人芜状况时,终于收到了闻人芜来信。
信上说,情况有变,需纪棱数月后,前往万魔窟接应。
纪棱听说过这个地方,此处乃魔界于修真界的一处边界。
只是信上并未提及接应缘由,纪棱只能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魔界动乱来的突然,但似乎也并非毫无征兆。
近年来,凡界便不断受魔界侵扰,众仙门纷纷派弟子前去平定。
但魔族狡诈,手段卑劣,不少平定弟子,死在魔族手上。
仙魔大战一触即发,玄霄剑宗作为三界第一宗,义不容辞担起大旗,率领众宗合力剿魔。
此番剑宗几乎是倾宗门之力,派出了几乎所有的弟子,其中便包括了闻人芜和岑景。
这一战,杀了整整十天十夜,以伤亡弟子无数的惨痛代价,大败魔族。
魔族不得不一退再退,百年內,恐都再无一战的实力。
大战最后一日,纪棱按照闻人芜信中所托,带人在万魔窟一处山谷,寻到了重伤落单的闻人芜。
纪棱当即便要高喊剑宗弟子,被闻人芜制止。
“带我走。”闻人芜要求。
纪棱懵了,下意识就是:“那岑景怎么办?”
闻人芜目光微黯,但很快他清醒过来,冷静道:“小景受伤并非偶然,是…”他抬眸向上一掀,“它所为。”
纪棱闻言大惊,他知道,闻人芜绝对不会拿岑景的事情和他开玩笑。
便道:“那怎么办?”
这个问题,直到他将闻人芜带回去后,也不曾解开。
但没多久,闻人芜便留了封信,向他辞行。
纪棱再次听到闻人芜的消息,是在此后数月。
听闻魔界忽然蹦出来一个魔君,一柄长剑使得出神入化。
只一句,纪棱便认出来,这定是闻人芜。
看来闻人芜也找到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闻人芜既无书信请求相助,想来以他的能力,在魔界周旋也并非难事。
时间一久,纪棱也顾不上关注。
又过了数年,听闻一魔君率领众魔逆反,血洗魔殿,将旧魔尊果断杀死后,自立为尊,成为魔界新主。
这消息一时轰动三界,但众人只知魔界易主。
却从未有人得见过这位新任魔尊的真容,只知他惯使一柄断剑——其剑身一道裂缝横亘,远远望去,似断成两截的剑被人强行重接。
但新主地位不稳,魔君们听闻新魔尊竟是个近年才兴起的小小魔君,皆为不服。
加之又才失前魔尊的威慑,竟纷纷光明正大打起尊主之位的主意来。
魔界一时间又动荡难安,内战不乱,又过了数年,这股浮躁的风气才被魔界新主,完完全全镇压而下。
而此时,距离当年仙魔大乱,已过去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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