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们毫无防备,被吓得集体一颤,差点把闻人芜丢地上。
岑景有所察觉般突然转身,遥遥看了眼远方的天色,眼中神情莫测。
“莫非……”岑景双手突然捏出一道术法,而后向上一托。
一道菁纯的灵气柱注入灰黑色的苍穹中。
岑景乌羽般卷翘的眼睫微颤,淡粉色的双唇微启:“雷,雨,为我所用。”
下一秒,雷声大作,天色骤然翻涌。
小孩们早已忘记闻人芜,惊叫着挤做一团:
“妖怪,妖怪!他果然是妖怪!”
闻人芜虽被丢弃在地,面上却还是冰冷冷,没有半分情绪。
岑景见术法有效,深吸一口气,十指翻飞,再次凝聚灵力。
然而这次不待他注入灵力,小孩们突然尖叫出声,就跟见了鬼一般,蜂拥着跑掉了。
岑景:……
岑景收回灵力,同时闷哼一声,压下了喉头的腥甜。
他低头一看,正见闻人芜不动声色的抿平嘴角,应当是方才对小孩们做了个邪恶的表情,配合这诡异的天气,把小孩们吓跑了。
到底是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
岑景突然觉得荒谬又好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此刻他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而并没有发现,他笑出声的瞬间,小闻人芜身体也随之一僵。
岑景笑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略带愉悦道:“小东西,倒也不是那么笨嘛……”
他絮絮叨叨道:“我还以为你逃都不会逃呢。”
说着,便靠近了,想要看看小闻人芜身上的伤势。
闻人芜只觉得面前忽然迎面一阵清风,分明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就是知道,那个“东西”已经飘到他面前了。
他不知道那个“东西”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是人是鬼,他甚至不敢出声,怕把“它”吓跑了。
他唯一能听到的,是“它”的声音:
“既然现在会凶巴巴的把人吓跑,那以前应该也会吧?”
那声音不太聪明的神神叨叨道:
“肯定也逃脱了,要是被丢进河里,那他后边怎么去的剑宗?”
闻人芜垂下眼,聒噪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他却一反常态地不觉得烦闷,甚至连伤痛都轻巧了起来。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一道闷哼。
闻人芜骤然抬眼,漆黑的瞳孔之中紫意一闪而过。
岑景按住灼痛的胸膛,唇间不断溢出痛呼。
其实方才强行用术法修改天色对的时候,他便觉得十分不适。
到并非是他实力太弱,自从进入镜中幻境后,随着时光流逝,他便觉得一日不如一日。
更别说他还利用镜中混乱气息,强行穿梭镜中时空,在身体本就虚弱的情况下,又强行以灵气修改天色。
方才他强撑着,是担心闻人芜身体,眼下确认闻人芜无碍,痛意顿时席卷而来,潮水般将他淹没。
好在他只是一介灵体,于是便飘在空中,一痛,就毫无忌讳的乱哼哼。
痛哼声不停的传来,躺在地上的闻人芜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垂落在地的小手紧握成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闻人芜才跌跌撞撞地爬起身。
岑景闻声望去,便见小闻人芜仔细的环顾四周,像受了伤后警惕的小兽,可怜又可爱。
见闻人芜无碍,岑景也松了口气:“既然没事,那我也该走了,还得去看阿娘爹爹那边的情况。”
他说着边转身,神情认真,闻人芜小身板却兀的一僵。
岑景才转身,忽听身后传来“哐当”一声闷响。
岑景心下猛地一跳,他骤然回头,便见小闻人芜脱力般半跪在地,勉强支愣起来的小身板也摇摇欲坠,好像风一吹就要倒。
岑景:……
他二话不说飘过去,抬手就给闻人芜兜头来了一下。
这巴掌自然是打不中的,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岑景散火气:
“叫你别强撑,人小孩那么多人,你就服个软说个好话怎么了?非得讨顿打你心里才舒服是吧?”
他一边说着手上一边往小孩脑袋上不停地招呼:“非显得你牛是不是、是不是!”
岑景语气一开始还强硬,到最后不仅语气,连手上的动作也改揍为摸,温柔的隔空搭在小孩的脑袋上:
“你还小,没有自保能力,遇到这些人,暂时示个弱也没关系,大不了,等你将来厉害了,他们怎么欺负你,到时候你就怎么‘回报’他们,我说的有道理吗?”
闻人芜眼睫微颤。
岑景不放心,围着小孩,又上下将人全部检查了一番:“虽然受了点外伤,但也没到动不了的严重程度啊?”
闻人芜指尖忽然一颤,他薄唇微启,片刻后又紧抿。
岑景看着眼前才不到他腿高的小孩,心中只觉一片柔软。
他突然蹲下身,伸手,将小孩虚搂在怀里。
“你受了伤,本来哥哥应该一直陪着你的,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哥哥去处理,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岑景拍了拍小孩的背,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柔软。
像哄小孩一般,他低声说:
“不要搭理他们,相信我,难过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
小孩呆呆的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这声音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被丢进河中,濒死前的幻觉。
他又想,如果能永远拥有这幻觉,即便要他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他也愿意。
可下一秒,身边一阵清风拂过,如同有什么东西越过自己般,兀的远去。
——“它”要走了。
小孩心中忽然闪过这句话。
闻人芜倏然回头,可那声音早就随着微风远去,不见踪影。
————
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岑景寻到阿娘爹爹时,天色已晚。
不过一年未见,他爹娘眼角眉梢都带着浓浓的愁意,一眼望去,竟犹如苍老了数岁。
岑景才见到爹娘,便鼻尖一酸。
而此时,温青亦手上正捏着封信,眼中既喜又愁:
“六遥那孩子传来消息,说带小景外出游历,途中正巧经过兰陵,思及小景年幼离家,便想着顺带让小景回家待几天。”
温青亦话音未落,岑明煦便紧皱起眉头。
“此事,承渊剑尊那边可知晓?”
温青亦同样眉眼紧皱,摇头:“不曾。”
“他信上说,此番行程原本并未安排来兰陵,只是路上巧遇一狡诈的妖魔,一路追踪,眼看即将到兰陵,便想着将小景先送回岑家,等他除掉妖魔,再接小景一齐回剑宗”
岑明煦接过信件,于灯火下仔细查看。
温青亦眼中纠结的神色分明,欲言又止了数次,终于在岑明煦收起信件时,长长叹了口气道:
“不然我回封信,别让小景回来了,至于妖魔这边,既然进了兰陵,便令弟子去处理。”
温青亦说这话时,眼中难言的不舍:“毕竟现在家中剑拔弩张已久,不及玄霄剑宗安全。”
岑明煦闻言,将信展了又看,长久的沉默后,他道:
“差人去给承渊剑尊写封信吧。”
听到这话,温青亦突然惊喜的睁圆了眼,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明煦哥,你意思是……?”
“让你师哥知晓小景在我们这,顺便派人过来接。”
温青亦几乎是瞬间,眼中便涌上泪,她何尝不想见到孩子。
修炼辛苦,她只能从承渊剑尊的书信中,寥寥得知些小景的消息。
自从小景出生以来,她从未和孩子分离过这般久。
“可是……”温青亦又有些顾虑。
“无妨,小景只在家中待几天,有你我在,想必也不会出问题。”
家中形势虽然严峻,但明煦哥说的不无道理。
只是暂住几日,玄霄剑宗很快就会来人接走。
“好。”温青亦下定决心道,“那我现在就去给师兄传信。”
一想到不日就能见到孩子,温青亦疲倦的眼中都带上了几分见底的笑意。
岑明煦亦是。
房间内洋溢着喜悦的气息,只有岑景格格不入。
原来当年他竟是阴差阳错,被六师兄送回家的。
当年爹娘不知下了多大的勇气,才愿意将他留下,原以为能护住他,可谁曾想到竟遇上灭门之祸。
爹娘离去前,可曾后悔万分地自责自己的决定?
可曾悔恨过,是不是若不曾留下他,他便不会被卷入灭门灾祸?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岑景就心如刀割。
————
随着岑景要回兰陵的消息,岑家一改往日的紧张气氛,难得变得轻快起来。
为了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岑景日夜跟随在爹娘左右,可爹娘身边一切如常,周遭一片愉悦的氛围,根本无人料的到,再过数日,岑家会被付之一炬。
随着真相的逼近,岑景越发焦虑。
六师兄带着小岑景归家的那日,岑景远远就躲了起来——他目前并不敢同小岑景的身体靠太近。
他担心会再次被困在小岑景的身体里,那将不利于他寻找真相。
然而此时爹娘都聚在小岑景旁边,岑景无法再近距离观察。
稍作思索,岑景决意去找小闻人芜。
今夜悲剧将会在岑家上演,而作为唯二的幸存者,说不定能在闻人芜的身上,发现某些被忽略的线索。岑景这样想到。
然而等岑景寻着消息,费劲辛苦,找到小闻人芜的栖息之地,却只的到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消息。
——闻人芜,不见了。
岑景飘在空荡荡的柴房里,在了无生气的破屋中,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在岑家即将灭门当日,作为嫌疑最大的作案人,闻人芜诡异的不见踪影。
一滴冷汗从岑景额间滑落,岑景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岑景的脊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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