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芜怎么会出现在岑家?
岑景头脑空白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是,闻人芜说过他曾被阿娘所救,岑家灭门之时他也在场,所以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直到岑家灭门前,闻人芜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岑家生活。
而他对这件事居然半点印象都没有!
岑景觉得匪夷所思,接着开始拼命回忆。
大约四五年前,他爹娘在魔族手中救下一名女子,名叫闻人翎,“闻人”这一姓氏并不多见,由此岑景早先便猜测,闻人翎是不是和闻人芜有些关系。
闻人翎临走前曾留言,说了却宗门之事后,便会来追随他爹娘。
岑景本想等闻人翎来岑家后,再查查闻人翎和闻人芜的关系。
只是而今快五年过去了,那女修再没有出现过。
而现在,不及四岁的闻人芜却落魄的出现在岑景面前。
难道是他猜错了,其实闻人翎和闻人芜没有关系?
还是说,闻人翎出事了?
岑景正拼命思考着,一抬头,却见闻人芜的面容突然放大在眼前——原来小孩不知何时,竟上前趴在了小乞丐的床头,一双忽闪的大眼睛,此时正专注无比地凝视着小乞丐。
岑景寄存在这具身体内,故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孩由衷对小乞丐充满依恋和亲密,就像是幼兽遇到同伴,小孩对小乞丐毫无排斥感。
及长至三岁,众人皆对小孩十分了解。
别看小孩看着乖巧可爱,但小孩从不主动与人亲近,也不爱说话,从来都只专注自己在意的事情。
今日两个小孩才第一次见面,小孩便主动示好,且举止亲密,小岑景这样喜欢一个人,众人简直闻所未闻。
温青亦又是惊喜又是激动,开口时甚至带着些哽咽:“小乖喜欢这个朋友?”
小孩没说话,也没给反应,温青亦却激动的快要哭出来般:“好,好。以后小乖就不用孤零零一个人了。”
女人温柔抚摸着小孩的头,众人也为止触动,纷纷感叹:
“看来两个孩子真是有缘啊。”
或安慰:“夫人不用担心,有小家主和夫人精心治疗,小少主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看,现在不就好多了吗?”
一番话将温青亦眼眶都说红了。
看到眼前这幕,岑景只觉得心上压了石头般既闷又堵,沉甸甸的叫他难受不已。
他想说说话,安慰母亲说“自己没事的,阿娘不要担心”,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这身体始终无动于衷。
他被阿娘搂在温暖的怀里,心上却又酸又胀。
闻人芜在岑家留了下来。
伤势好转后,他便搬到了岑景的院子里,原因无他,只因小岑景实在是太黏闻人芜了。
闻人芜伤势未好的时候,他每日便雷打不动的往西苑跑,哪怕和闻人芜话都不说,只躲在房间里远远的望着他。
于是闻人芜伤势一有好转,便搬进了岑景的院子。
岑景实在看不懂年幼版自己的心思,说他不喜欢闻人芜吧,他天天巴巴的偷看闻人芜,也不看别的小孩;
说他喜欢闻人芜吧,他也从来不主动和闻人芜说话,甚至有时候看到闻人芜走近了,还会啪嗒啪嗒受到惊吓似的跑开。
闻人芜也是个闷葫芦,他知道有人在看他,但也从来不理会。
只有温青亦在的时候,两人会稍微亲近些。
但也止步于温青亦温柔的询问闻人芜的伤势,而小岑景则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双大眼睛,近距离的偷看闻人芜。
离开的时候,小岑景被母亲拉着低声问:
“这么喜欢你小闻哥哥,怎么不去主动认识呢?”
小岑景板着面无表情的小脸,不说话。
温青亦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小脸,无奈一笑:
“小闻哥哥初来乍到,肯定有些不习惯,你作为家里的小主人,自然要主动些,和你小闻哥哥说说话,他就理你了。”
小岑景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
岑明煦和温青亦时常不在家,倒也不仅仅是为了剿魔。
小岑景出生时,承渊剑尊一眼便道出小岑景魂魄有缺。
“可有什么影响?”夫妻二人担心不已。
承渊剑尊于是闭关数月,为小岑景卜了一卦,最终得出结论:
“魂魄缺失乃是天意,但又并非彻底无解。”
“卦象显示,魂魄自有归来之日,只待时机。”
魂魄不完整意味着神识脆弱,因此剿魔期间,夫妻二人遍寻修真界,到处寻找稳固神识的灵药珍宝。
即便成效甚微,一家人聚少离多。
好在闻人芜来了。
两个小孩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和平关系,可好景不长。
岑景察觉家中氛围越来越低沉。
爹爹阿娘待在岑家的时间,虽然越来越长,可神情却一日一日,越发凝重起来。
家中长老渭泾分明地分做了两派,一派以岑明煦温青亦为主,但更多的则以家中族老——岑明煦的叔父为首,两派人明里暗里争执不休。
家中气氛更低沉的压抑起来。
在这紧要的关头,夫妻二人做出了一道艰难的决择——将年仅三岁的小岑景送去玄霄剑宗,拜入温青亦的师兄,承渊剑尊的门下修炼。
小岑景年幼且魂魄有损,自然不懂其中深意,但岑景却觉察出岑家平静湖面下的腥风血雨。
岑景意识到,或许,他距离灭门真相已经不远了。
他本该感到高兴,因为这是他进入镜中世界的初衷。
但在此之前,一道更复杂的感情率先击溃了岑景。
——他舍不得。
虽然镜中时间流淌飞快,虽然一家三口聚少离多,但爹爹的每一次赞许,阿娘的每一次拥抱,都是真真切切,岑景亲身经历过的。
为了温养他的神识,爹爹阿娘不辞辛苦,万里为他寻药;
为了保护他不受欺压,乳母奋勇欲为他出头,扫平妨碍;
承渊剑尊为他闭关卜卦,家族中人盼他健康成长……
人是虚幻的,记忆是虚幻的,这些过往也早已化作尘灰,变成了一段段书写在杂谈话本中的字句。
可如潮水般温暖汹涌的爱意,岑景却切切实实亲身体会。
这是他从前几十年的人生中,从未得到但一直渴望的。
如果说在进入幻境之前,岑景只将这里当做一场梦,那么现在,他无比期望自己就是梦中人。
可幻境却还是按部就班的运转着。
小孩被送去玄霄剑宗修炼,是温青亦将孩子托付给承渊剑尊照顾。
而没有修炼天赋的凡人,如闻人芜,自然是无法进入玄霄剑宗的。
这意味着两个小孩即将分离。
小岑景不知从哪儿采来一把紫色的小花,他把小花仔细的理成束,攥在手里,很是紧张的蹲在庭院圆柱后,巴巴地望着院子里清瘦的小孩。
闻人芜在捣药。
闻人芜虽然年纪小,但幼年颠沛流离的经历,却令他看的十分通透。那日若非温夫人相救,或许他早就冻死在了街头。
温夫人待他极好,比阿娘待他还要好,他便时常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报温夫人恩情。
偶尔也替温夫人照看她年幼的孩子。
小岑景不知自己行踪早已暴露,正踮着脚,焦急的原地转来转去,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闻人芜余光中扫了一眼,担心是温夫人有要事吩咐,正准备找小孩问一问。
谁知刚起身,一道小身影突然吧嗒吧嗒跑到他身前。
“你……”闻人芜小小的眉头皱起来。
小孩背在身后的小手突然伸出来,带出一把紫色的小花。
闻人芜没说完的话顿时忘在脑后。
小孩捏着花束晃了晃,示意闻人芜收下,闻人芜不为所动。
小孩歪着头,冥思苦想,阿娘说要主动,可他都主动了,为什么这个人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阿娘不会骗人,那一定是他还不够主动。
想通的小孩鼓起腮帮子,小小的眉眼之间满是郑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道:
“你,紫色,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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