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记忆起,岑景便在孤儿院长大,他也曾与朋友们玩笑时调侃自己为浮萍,他心中无牵挂,无论何处,他停在哪儿,哪儿便是他的家。
然而当这一切真的发生,他意识到他当真要被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时,就好似蚌被拨开外壳,被迫袒露出柔软的蚌肉,迷茫、恐惧、害怕顿时如同潮水般将他死死淹没。
闻人芜跨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少年蹲在墙角,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硕大的漆黑兜帽下,唯露出他苍白小巧的下巴,他周身颤着脆弱的幅度,就像只初至陌生地方的幼猫。
闻人芜双瞳墨色愈浓,他大步迈入。
岑景有所察觉般浑身骤然一颤,本就浅粉的唇瓣,愈发毫无血色,他紧张的浅浅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哪怕半点声音。
可脚步声却不可避免的靠近——直到他视线中再度出现墨色漆金长靴,岑景屏住呼吸,眼睫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那长靴在他面前停下,接着,一双骨节匀称的手向他伸来——
岑景眼睫狠狠一闭,接着整个人受激般颤抖着瑟缩。
闭眼前,他看到那手似乎颤了下。
他从前那样对闻人芜……
闻人芜…一定是来取他性命的。
岑景心中一道声音不断重复道。
他齿关死死咬住下唇,下唇已有血意渗出。
冰凉的指节突然按上了岑景的唇侧,令他不得不松开齿关。
他要做什么?
岑景脑海中空白一片。
然而下一秒,一股微凉的气息覆盖在他唇上。
唇上的痛意,消失了……
血腥味更是在片刻间消散。
岑景眼睫茫然地轻颤。
“别咬。”
闻人芜不含情绪的声音骤然响起。
岑景眼中闪过片刻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三年前,凌云峰上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面上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但心底却分明对他关切。
这熟悉温暖的感觉,自从当年他选择离开,决定封闭内心后,已经很久不曾拥有。许是今日他突遭变故,才会被这仅仅两个字湿了眼眶。
无声息地,那指尖滑过他脸颊,所过之处,激起一阵战栗。
岑景眨眨眼,他虽然看不到,却感觉指尖带去了什么东西。
“哭什么。”闻人芜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岑景的思绪。
“本尊还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岑景紧张的抿紧嘴,原来不知何时,他竟已无声落泪,只是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才会半点都不曾察觉。
他不动声色地向后缩去,他可没忘记,原主可是被当做献礼的美人给送上来的,倘若闻人芜没有认出他,那留下他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什么“爱人”死了一百年都不曾“放手”的大情种人设,方才在殿上,他差点被忽悠信了!
这边才献上个美人,只不过同那具身体有几分相似之处,闻人芜二话没说,直接把人收回宫殿。
岑景现在怀疑,这百年来,被闻人芜收入殿中的美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
哼。岑景心上骤然堵上一口气。
果然,兜帽之下,岑景无声对闻人芜翻了个白眼,心中的惧意倒是降了不少。
也不知道闻人芜后宫美人的待遇咋样,要是待遇不错,他便勉为其难在闻人芜身边待段时间,磋磨着闻人芜对他这脸腻歪了,再找机会离开也不迟。
“尊上自然不会。”岑景听到自己带着一股莫名情绪的声音道,“尊上对尊后情谊感动天地,自然看不上我等…低魔。”
岑景气头上才说的这话,话音还没落,当即就后悔了,小眼神想看又不敢看的朝闻人芜身上张望。
他是有意借这话敲打闻人芜,不能对自己下手……
好吧他其实就是气不过,忍不住非要嘲讽几句,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这身份说这话,要是一不小心惹怒闻人芜,他就、他就——
一声嗤笑骤然打断了岑景的思路。
“笑什么?”岑景想也不想问。
音落瞬间,岑景只看到眼前手掌闪过,接着下颚突然传来一阵痛意。
冰凉指尖骤然扣住他下巴,令岑景不得不抬起头来,随着岑景的动作,他的面容和惊慌失措的神色全然暴露在闻人芜眼中——
“你最好明白自己的,”闻人芜顿了顿,他神色不明,瞳色却沉的吓人,“身份。”他重重道。
下颚处传来的痛意令岑景泪水再次翻涌,泪眼朦胧中,他下意识追寻着闻人芜的神情,然而不待他定眼仔细相看,下颚骤然一松,痛意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只余丝丝凉意,萦绕在他下颚处。
像在安抚。岑景呆呆的想。
…………
岑景本以为自己的容貌,多少会引起闻人芜怀疑,没想到闻人芜竟只呆了片刻,便匆匆离去。
就好像当真只是收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美人花瓶。
岑景本该庆幸,但偏又无端生出更多复杂的情绪来。
好在闻人芜招待美人的水平不错,周围服侍的魔修都对他服服帖帖的,基本都是有求必应,这让岑景暂时松了口气。
宫殿里,岑景给自己做了一整日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接受了“闻人芜只当他是花瓶”这一事实。
当夜,岑景才合衣躺下,殿门骤然被人推开。
其实门外的人根本不曾发出半点声音,但岑景心中警惕的小喇叭顿时长鸣不止。
不用想都知道,来的人定是闻人芜!
这、这么晚了,闻人芜来他这个才收的美人宫中,傻子都知道闻人芜的意图!
岑景一咕噜爬坐起来,想躲,然而他才爬下榻,闻人芜已走至床前,且边走边褪下外衣,待他恰巧在岑景面前停下的时候,已然和岑景一样,只着里衣。
岑景怀中抱着尚未来得及穿上的外套,迎面便被闻人芜堵住。
闻人芜目光从岑景面上扫到岑景怀中的衣物上,又从衣物重新挪到岑景面上,不动声色问:“这么晚,你要去做何事?”
岑景紧张不已,就连怀里的外袍何时被揉成了咸菜状都不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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