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籍大典如约而至。
平静了数百年的魔界,因着这件事情骤然热闹起来。
魔殿内魔来魔往,热闹非凡。就连灰蒙蒙的天色,都较寻常更为敞亮,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寝殿内,岑景换好那套桃华赤羽服,转了个圈,自己都忍不住感叹:
“真好看。”
绯红的宽袖长袍,辅绣以桃色暗云纹,长袍往下,绯色蔓延,似有红羽若隐若现,且越往下红羽越是丰盈,旋转间,竟宛如一只雀鸟盈盈飞舞。
他先前只是随便一选,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还真让他误打误撞地选对了。
他正欣赏着,脚步声突然响起,岑景抬头一看,瞳孔骤然一颤。
只见闻人芜难得地换下了一身黑色,穿着与他同系的华袍,长身玉立,一身矜贵气质尽显全无,倒不像是魔修,说是天界来的仙人,恐怕也不会有人怀疑。
岑景眼中的惊叹之意,自然被闻人芜全然收入眼中,他湛紫色的瞳孔不免掀起了丝波澜:“好看?”
岑景重重点头:“好看。”
他忍不住多嘴道:“你也别天天穿个黑衣服了,像丧……”
岑景差点嘴瓢,忙拐了个弯,称赞道:”穿别的颜色多好看啊。”
像丧妻一样。岑景默默在心里把没说出嘴的话补完。
闻人芜只道岑景紧张,并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问:
“流程你可清楚?”
他才开口,瞬间被岑景打断:
“宣誓,婚书,结印……”岑景心虚地道,“你都说了八百回了。”
“我一定跟着你走,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闻人芜启唇:“好。”
这时候墨岭的声音突然从殿外响起:“魔君大人,时辰到了。”
闻人芜闻言望向岑景,岑景立刻会意,似只小雀儿似地迅速飞到闻人芜身边,一双漆黑的圆瞳中闪着激动的光泽。
闻人芜对岑景再了解不过,青年眼中的激动之意,分明不似作假。
他垂眸,心上骤然涌上一种难以言表的欣喜。
原来小乖和自己一样,对合籍也十分激动向往。
他眸光隐晦难辨,暗衬道,眼下“岑家父母”、承渊剑尊,这三个岑景最重要的人,都已答应或默认岑景与自己合籍。
待大典后,他便会与岑景结下血契,今后二人便会生死与共,此生再无法分离。
他定会终生将青年护在他的羽翼下,不令青年为其他半分杂事所困,轻松快乐地同自己永远在一起。
“阿芜?”岑景挥手喊道。
他都走到寝殿门口了,一回头,却见闻人芜还杵在原地。
难道是发现他的计划了?岑景不安地想到。
直到他看到闻人芜抬眸,一双湛紫色的瞳孔并无半分异样,岑景才偷偷松口气。
他踏出寝殿,遥遥朝外一望,只见魔宫以外,天色沉沉,乌云翻滚而至,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
魔宫内热闹非凡,闻人芜其实并没有邀请魔界任何人,但任有不少魔修慕名而来。
当然,能入得了内场的魔修,修为和地位都不简单。
比如场内正被诸多魔修簇拥为首的这位,正是魔界四位魔君之一——飞翼魔君。
他身形高挑,一身漆黑束身长袍,衣上零散地缀着黑羽。容貌虽然好看。但许是久居魔界不见天日,他面色几乎纸一般的苍白,好似鬼魅,而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竟同闻人芜一样,生着一双于常人迥异的异色瞳孔。
只是闻人芜是湛紫色,而飞翼魔君却是血一般的猩红。
岑景只偷偷瞥了一眼,那人便好似有所察觉般,一双阴测的视线立刻追着他的目光而来。
岑景猝不及防被那双血瞳吓了一条,忙躲到闻人芜身侧。
“别怕。”闻人芜说道,眼神冰冷的迎上飞翼,安抚岑景的语气却依旧轻柔,“只是一介魔君而已。”
岑景愣了一秒,心想,你不也是魔君吗?
但闻人芜沉稳的声音实在太有信服力,岑景不自觉重重点头。
闻人芜收回视线:“他是魔尊的人,今日你不要离他太近。”
魔尊这两个字一出,岑景好似被按下某种开光般,双眼“蹭”地一下亮了起来。
再望向什么什么魔君时,岑景就好像只被饿了半个月,一朝见到肉的恶狼。
飞翼魔君没来由,突然感到背上一寒,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番。
闻人芜突然道:“你在看什么?”
岑景惊醒,结巴辩解:“他是魔尊的人,那他今天会不会故意捣乱?”
他小声:“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把他赶出去。”
“无妨。”闻人芜道,“不足为惧。”
那边飞翼魔君似乎终于察觉到异样来着于何处,于是朝闻人芜露出个不怀好意的挑衅笑容。
“可是……”岑景犹豫。
“魔宫早已布下重重结界,没有人能闯进来。”区区魔宫里面这些人,根本掀不起波澜。
岑景扫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心道,单凭这群乌合之魔,确实掀不起波澜,但是,这魔宫里面还有他在啊。
岑景隐隐有些心虚。
便听闻人芜淡淡道道:“不必为了蝼蚁担忧。”
“哦。”岑景乖巧点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闻人芜突然唤:“墨岭。”
弯刀少年上前:“在。”
闻人芜面无神情的嘱咐道:“去看看结界可有异常。”
墨岭应道:“是。”便立刻消失在原地。
二人缓缓从魔界众人中穿过,贺喜声一路传来。
“恭喜魔君喜得…喜得道侣。”说道“道侣”这两个字的时候,这魔修一个嘴瓢,差点没想起来。
毕竟他们魔界向来奉行及时行乐,才不附庸那些正道狗搞些弯弯绕绕的路子。
“恭喜,恭喜。”
“恭祝魔君大人永世好合。”
众魔皮笑肉不笑地说些稀罕话,闻人芜眸色冰冷,只微微颔首示意。
路过飞翼魔君身侧时,飞翼甚至不曾起身,只吊儿郎当地朝闻人芜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面上带着别样的笑意。
闻人芜便一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飞翼。
飞翼笑意一僵,冷哼一声。
带岑景略微巡场一周,闻人芜令众人知晓岑景身份的目的已然达到。
这时候墨岭疾步附在闻人芜身侧,道:“主人,结界一切如常。”
意料之中,闻人芜淡漠道:“嗯。”
转头,却见岑景面色有异。
“紧张吗?”
岑景几乎是下意识点头,等他反应过来时,面色顿时更加难看,几乎到了仓皇的地步。
“我只是、只是觉得人太多了,一时间不适宜——”
闻人芜面无神情:“我也紧张。”
“啊?”岑景脑海里空白了数秒。
他抬头,却见闻人芜除了更好看外,和平常时的冷静自持并无半分差异。
便听到闻人芜依旧用那副平静无波的声音道:
“一想到很快便会同阿景签下婚书,立下誓言。”
他缓缓眨眼,“便觉得紧张异常。”
他说话时,岑景涣散的注意力终于第一次凝聚在他身上。
岑景这才发现,闻人芜紫黑色的瞳孔正微微颤抖。
他没有撒谎,他真的在……紧张。
岑景几乎是被烫了般移开眼。
他忽然觉得心上一闷,隐隐难受起来,就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
“哦。”他草草应道,想说什么,一开口,却不知嗓子什么时候干哑至极,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或许,是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今天日子特殊,他即便过于紧张,闻人芜也没有察觉出异常。
并不明显的日光升至最高处,不用墨岭提醒,闻人芜率先道:“时间到了。”
他微凉的手牵起另一只更凉的,语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暖意:“到我们了。”
岑景点头,随他缓缓踏上玉阶。
修真界中的大典,不似凡界那般繁琐。
倘若父母在世,便拜过父母,祈得天道庇佑,二人便在天道见证下立下誓言,以心血契下婚书,此后,便就是天道认定、羁绊相依的道侣了。
但闻人芜的父亲、岑景的阿爹阿娘、师尊,眼下都无法出席,所以二人直接略过了第一步,而是直接登高殿,于钟鸣声中,洗净凡尘污垢,但求以最好的状态,祈得天道庇佑。
二人踏上玉阶的瞬间,钟鼓齐鸣,半空之中光芒大盛,七彩流光围绕在高台周围。
于此同时,鸾鸟双双齐飞,交颈而舞,神圣又缠绵。
虚空之中突降水花,好似自天边奔赴而来的黄河之水,缓缓流淌在七彩流光内侧,追逐的龙鱼跃出跃入,激起阵阵水花,水滴于七彩流光中闪烁,竟似宝石般熠熠生辉。
再有更多岑景说不上名的祥瑞圣兽,加入其中,一时间祥瑞的金光竟照亮了整片宫殿。
似一场巨大的盛典,为二人洗净纤尘,以求天道最慷慨的庇佑。
岑景从不知道,原来这一步,竟有这样的讲究,一时间看呆了,便听耳边,闻人芜低沉却柔和的声音小心提醒:“抬脚。”
岑景痴痴登了好几阶,还在为眼前的场景所震撼,他竟不知、竟不知闻人芜费了这么大的心血……
他被闻人芜执起的手掌,顿时越发冰冷。
闻人芜运转灵气,将青年冰冷的手掌包裹:“不喜欢?”
他眉间微微皱起,似乎这个答案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岑景扣住闻人芜的手掌紧了又松:“……喜欢。”
闻言,闻人芜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古老浑厚的钟鼓乐声中,二人终于行至高台顶端。
二人转过身,天空之中落下一道圣洁神光,暖洋洋地照耀于二人身上。
紧接着,一道散发着金光的绸缎缓缓落下。
只一眼,岑景便看到了其上硕大的“婚书”二字。
他紧张的滚了滚喉头,目光却越过落在二人面前的婚书,遥遥望向了宴席中的飞翼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