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景哭了多久,闻人芜便陪了多久,直到岑景哭累了,还是闻人芜亲自把人抱了回去。
清瘦的少年蜷缩在闻人芜怀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的皱着。
闻人芜将人小心放上床榻,正欲抽手,袖口却被少年紧紧攥住。
“…别走……阿娘……”
闻人芜神色一暗:“嗯,不走。”
便就着这个艰难的姿势陪在岑景身侧,直到岑景翻了个身,松开了抓住他衣袖的手,闻人芜才缓缓起身,又取来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岑景哭得花猫似的脸。
梳洗、换衣、洁足,闻人芜几乎折腾到半夜,才终于仔细的替岑景打理完。
末了他又点上岑景最爱的安眠香,以术法抚平岑景眉间皱纹,令他睡的更香,这才小心翼翼的出了门。
一抬头,便看到夜色下,满眼憔悴的承渊剑尊正站于庭院中,轻声焦急道:“小乖他怎么样?”
闻人芜轻巧的关好门,这才淡淡开口:“哭了一整日,方才累睡下了。”
承渊剑尊眼中担忧不减反增:“都怪我。”
闻人芜冷冷扫了承渊剑尊一眼,面对玄霄剑宗中最为尊贵的人,他面上并无半分胆怯之意。
“剑尊言重了。小景也是一时间难以接受,时间一长,他自然会谅解剑尊的苦心。”
承渊剑尊无声苦笑。
“这段时间,小乖要麻烦你照顾了,待小乖恢复,本尊便应允你一个承诺。”
承渊剑尊的承诺,寻常修士若是得到了,恐怕早就欣喜若狂。
可闻人芜却丝毫不为所动,他湛紫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毫无情绪:
“照顾小景本就是我该做的,剑尊无需多言。”
“好,有你照顾小乖,我便放心多了。”
……
岑景把自己“关”了起来。
他不出门、不吃饭,更不见任何人,时而睡时而醒,整个凌云峰,只有闻人芜能进他的房间。
闻人芜端着灵药粥推门而入时,岑景只穿着单衣,枯坐在书案前,整个人苍白脆弱地像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闻人芜眼神一凝,取过外衣替少年披上,他道:“用些灵粥吧,你已经整日未曾进食了。”
岑景宛若未闻,只是望着笔架发呆。
闻人芜突然端起灵粥,一边缓缓搅拌,一边清冷道:“温夫人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岑景闻言,骤然抬头。
闻人芜便将盛有灵粥的汤勺喂至岑景嘴前,以动作示意“你喝一口,我说一句”。
岑景迟疑片刻,可他实在是太想了解了,于是张嘴,无声喝下一口灵粥,便仰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闻人芜。
闻人芜重新盛了一勺子灵粥,等待冷却间,他垂眸道:“温夫人并不止救过我一人,每次外出的时候,只要逢见需要帮助的人,温夫人总会温柔应允。”
闻人芜说到这便不说了,岑景不用闻人芜多言,主动又喝下了一口灵粥。
他的目光也不再似此前那般空空如也,星火燎原般腾起些微弱的星光来。
闻人芜继续平静道:“所以那时在兰陵城,众凡人不信神明,而奉温夫人为菩萨在世。”
“众人有难时,只要去温夫人处求助,便能得温夫人相助。”
岑景突然主动喝过闻人芜手中的粥,数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那你呢,你是主动上门求我阿娘相助的吗?”
闻人芜眼睫忽然一颤,他垂眸答:“不是。”
十二年前的是与不是,谁又能说得清楚?
闻人芜这样一来一回,竟真让岑景喝光了一碗粥。
这粥里放了滋补调养身体的灵药,对此时的岑景而言是极好的。
闻人芜收起碗,结束了故事,可岑景却意犹未尽。
“我还想听。”他眨巴着眼睛道。
他现下的模样比之方才好了不知多少,总算是有些人气味了。
闻人芜替岑景紧了紧外袍,又收拾好碗勺,这才缓缓道:“晚上再来同你讲。”
岑景虽然迫切的想要听下去,却也不得不放任闻人芜离开。
只是闻人芜走的时候,岑景满眼的不舍。
晚上,闻人芜按时推开了岑景的房门。
一看到闻人芜,岑景双眼瞬间亮起了微弱的光。
他还是保持着白日的位置,可见他这一日基本未曾动过。
闻人芜眼神一暗,他眉间皱起不满的弧度,在岑景的惊呼声中,弯腰将人一把抱起,平稳的转移到床上,又仔细为岑景梳洗起来。
这几日岑景梳洗的事宜几乎都是闻人芜一手承包,岑景习以为常,他安静的等闻人芜收拾妥当,问:
“现在可以继续说了吗。”
闻人芜于是只留下一盏烛火,又燃起安神香,于昏暗摇晃的烛火中,同岑景讲述温青亦生平的故事。
故事里,温青亦温柔却又坚毅,善良而又果敢,她惩恶扬善,临危不惧,几乎满足了岑景对于他阿娘所有的幻想。
如此一连数日后,同样的一个夜晚,房间里声音终于不再是闻人芜一个人的主场。
岑景于昏暗的烛光中,眨巴着迷茫的双眼感慨:“温夫人真好啊。”
黑暗中,闻人芜一直凝望着岑景,他提醒:“你该喊阿娘。”
岑景却突然抱着被子坐起来,犹豫道:“温夫人这么好,她…真的是我阿娘吗?”
温夫人那么好,可他却只是一个区区占据了“岑景”身体的外人,温夫人若是知晓他的身份,想必也根本不会认他的吧。
岑景低落道:“我配不上这么好的温夫人。”
“谁说的。”闻人芜清冷的声音穿透夜色:“你很好。”
岑景抱膝坐在床头,下意识以为闻人芜在安慰他,因而并不在意,谁知眼前突然一黑,一抬头,便看到闻人芜站在他身前,逆着光,岑景看不清闻人芜的神色,便听到闻人芜清冷道:
“温夫人救治的是人身,而你慰藉的是人心。”
岑景听的云里雾里,却不影响闻人芜继续道:
“你是和你阿娘一样的人。”
岑景心上狠狠一颤。
在他心中,他阿娘几乎就是最美好的形容词,而现在,闻人芜说他和他阿娘一样。
“小景,若是温夫人在世,知晓你因她之死颓废至此,必然十分心痛。”
岑景眼神动容。
“所以你要尽快好起来,为了温夫人,更为了你自己。”
岑景泪光潋滟,他紧紧抱住闻人芜的腰,瓮声瓮气:“为了阿娘,也为了我自己!”
闻人芜微凉的指尖擦过岑景发端,他湛紫色的双瞳在夜色中亮如宝石,不过闻人芜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从来只有他怀中的这枚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