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芜一件件往外收拾包裹的时候,岑景就窝在闻人芜床上仔细观察。
岑景发现闻人芜家产简直少的可怜。
储物袋里的最大件,居然是他从前送给闻人芜的那几件旧弟子服,除此之外就是那把“好起来”剑。
“我那几件旧衣服就丢了吧。”岑景说,“反正现在也有新的了,而且我的短了你也穿不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长得可快了。
闻人芜却仔细将岑景的旧弟子服收了起来,垂眸:“说不定以后有用处呢。”
岑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能有什么用处。
凌云峰上多个人,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但这个人住在岑景旁边,这便是天大的事了。
师兄师姐们闻讯而来,把岑景的门槛踏出了一个窟窿,表面上打着查看岑景伤势的幌子,实际上个个眼睛都往闻人芜身上瞟。
他们上下仔细打量,视线堪比提审犯人,要不是岑景在场,恐怕一群人早将闻人芜围起来审讯了。
岑景于是恍然大悟,当天就把闻人芜抓走,试新衣服。
“这是做什么?”闻人芜不解,任由岑景提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在他身上比来比去。
岑景眨眼:“你猜?”
他逮着闻人芜好一番收拾,终于赶在天黑前,把闻人芜成功还原成了一个高冷矜贵的小公子。
临出门前,闻人芜同往常一样,正准备施法掩盖瞳色,手掌却突然被岑景拉住。
“你做什么?”岑景不解问。
“换黑瞳。”闻人芜言简意赅,“不是要去参加宴会吗。”
通常闻人芜独自外出时,他并不会使用这个术法,因为紫瞳也好黑瞳也罢,他并不在意。
但每次和岑景一起外出时,他都会掩盖瞳色,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他不想令岑景受到别样的眼光。
闻人芜一时间不理解岑景为什么会拉住自己。
岑景摆摆手:“你不用换,他们和外面那些人不一样。”
此时天色已晚,宴会大殿内却烛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两个小人肩并肩站在大殿外,岑景率先捏了捏闻人芜的手,问:“你准备好了没有?”
闻人芜其实并不知道岑景说的“准备”是什么意思。
但当他垂眸,视线落在二人交叠的手掌上,湛紫色的瞳孔一片深沉,他下意识道:“准备好了。”
岑景便兴奋的绕到闻人芜身后,像只毛茸茸的小兽一样拱在闻人芜的耳边说:
“你放心,他们不会对你有偏见。”
他说罢,忽然朝大殿内朗声喊道:
“大家停一停——”
听到岑景稚嫩的童音,众人纷纷回头,眼带笑意朝大殿门口望来。
就在这时刻,岑景手上一推,他与闻人芜齐齐上前一步,走到光亮处,走入大家的视野中。
岑景从闻人芜肩侧探出脑袋,闻人芜错愕回头——在烛火的映照下,岑景的眼瞳中闪烁着明亮细碎的光,便是夜空中星辰也不及他眼中美丽的万分之一。
“隆重的给师兄师姐们介绍,”
闻人芜看到岑景笑意盈盈的开口,朗声奶声奶气地告诉所有人:
“他叫闻人芜,是我最好的朋友,从今往后,就要和我们一起住啦!”
随着岑景话音的落下,闻人芜的好感度瞬间升至90%!岑景拉着闻人芜快步迈入宴会中,顿时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啦。
春寒料峭,但闻人芜一颗心,却像是被温暖的泉水浸泡挟裹住,赐予他寒夜中无尽的暖意和力量。
闻人芜想,或许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眼前这幕。
……
十二年后。
课堂上,岑景支着头,小鸡啄米般点个不停。
他昨晚看话本几乎熬了个通宵,不敢让师尊发现,只好跟着闻人芜去拙勤堂听课。
没办法,谁知道修真界这么无聊,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他人都要练傻啦。
他的任务又不是成为世界第一!
于是看话本成为了岑景唯一的消遣。
下课古钟声响起,岑景还在回味话本的内容。
昨夜他看的是个恐怖话本,讲述了一个宗门内的弟子离奇失踪案件,笔者把氛围铺垫描写的十分到位,让人宛如身临其境……
岑景眼神飘忽,闻人芜不过瞥了一眼,便知道这家伙又开始神游了,便开始熟练的收拾岑景的物件。
这时候,数个弟子忽然从二人桌旁经过:
“你们听说了没有,最近修真界又有弟子失踪了。”
岑景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
有人问:“找到了吗?”
“这正是最恐怖的地方——那些失踪的弟子,没一个找到的。”
“天哪……你们还记得二十年前,震惊全修真界的兰陵修士失踪事件吗,怎么和这听起来一模一样,难道二十年前的那群人又回来了?”
“嘘,小点声……”
岑景木着一张小脑袋想到:
离奇失踪,尸首无存。
和他话本里看的全部对上了啊喂!
岑景猛地抱住了闻人芜手臂,像只小兔子一样紧紧贴着闻人芜。
他惊恐的想到,他不会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能让他看过的所有小说都成真吧?!
看着岑景脸上颜色变来变去,比天上的烟花还要精彩,闻人芜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极浅笑意。
“怎么,你害怕?”闻人芜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岑景几乎趴在闻人芜胸前,清晰的感受到闻人芜胸腔的震动。
可恶,闻人芜居然敢嘲笑他。
岑景恶狠狠抬头,一张精致绝伦的美人脸上又怂又逞强:“谁、谁怕了。”
由于激动,他脸上浮起淡淡的粉意,不施粉黛便足以倾倒众生,他瞪圆了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这是在保护你,懂不懂?”
闻人芜强压下嘴角的弧度:“嗯,多谢。”
岑景才同闻人芜说出这句大话,当天晚上,他就敲开了闻人芜的房门。
“阿阿芜,你在吗?”岑景声音听起来颇为虚弱。
闻人芜开门的指尖一颤,一双紫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沉如墨,带着十足的清冷矜贵气息。
一开门,便见岑景眨巴着一双雾蒙蒙的无辜双眼,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一手抱着蚕丝冰枕,一手搂着小啊呜站在他房门前。
岑景举起怀中的小啊呜,一大一小两只都眼巴巴的望着闻人芜,满脸的都写了害怕,嘴上却还不忘逞强:“我带小啊呜来保护你。”
他抿起嘴,强装镇定,但颤抖的眼睫却显然昭示了主人的不安。
闻人芜在心中叹了口气:“进来。”
岑景眼睛噌的一亮,他脚步轻盈,三步并作两步的快速进房。
等到闻人芜关好门,再回头,岑景已经乖巧的躺在了床内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个小脑袋,笑的像只小狐狸。
这样的场面闻人芜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他熟悉的翻出另一床备用的被褥,准备给岑景换上。
岑景却紧紧扒着身上的被子:“冷。”他喜滋滋说,“新的给你盖。”
闻人芜微顿,垂眸道:“我用过,不干净了。”
“说什么傻话呢。”岑景一个翻身,瞪着眼睛恶狠狠道,“谁家的被子不是用过的啊。”
末了又小声嘟囔:“我又不嫌弃。”
“嗯。”闻人芜缓缓眨了眨眼睫,片刻后,他熄灭了烛火,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床外侧,距离岑景最远的地方。
“你躺那么远做什么?我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岑景说着挪啊挪,成功挪到闻人芜身边,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你已经长大了。”闻人芜湛紫色的瞳孔沉到发黑,他委婉开口,清冷的声线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承渊剑尊没有同你说过,不能与别的人同塌?”
岑景才不管那么多,他舒服的哼哼两声:“说过是说过,那我们两能一样吗?”
闻人芜眼睫一颤:“哪里不一样?”他听到自己声音很轻很轻的问。
“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算‘别的人’吗?”
“再说了,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同塌而眠过多少回了,你翻个身我都知道你做的什么梦。”
闻人芜眼睫微垂,遮住他眼中翻涌的情绪:“那若是换做别的人呢?”
岑景茫然:“什么别的人?”他动作夸张的轻轻在闻人芜身上踹了一脚。
“那我肯定一脚把他踹下去。”
岑景说着又以双指为剑,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
突然间闻人芜忽然长臂一伸,将他作恶的腿按了回去。
闻人芜沉声道:“别闹。”
不知道是不是岑景的错觉,岑景总觉得闻人芜声音有些沙哑,但岑景并未放在心上。
这些年,他早将闻人芜的好感刷上了95%,于是对待闻人芜,岑景越发肆无忌惮。
什么暴戾冷血,冷漠无情,闻人芜哪有那么恐怖,分明就是一不爱说话的臭屁小孩,只是长得唬人罢了!
望着脑海里95%的好感进度条,岑景哼哼道:“还不如我成熟呢。”
闻人芜眉眼微微一挑:“成熟得被话本吓得不敢睡?”
岑景:“……”
闻人芜:“承渊剑尊日日嘱咐,让你少看话本多练剑术,你都听到兔子肚子里去了?”
岑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看话本,难道你监视我?”
闻人芜:“……”不用猜都能想到的事情,哪用得着他监视。
岑景瞬间拉过闻人芜,半支着身紧张问:“你没告诉师尊吧?”
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年,闻人芜眼睫缓缓眨动:“没有。”
岑景顿时舒了好长一口气,他拍着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结果就听到闻人芜冷冷道:“剑尊肯定知道。”
“啊。”岑瞬间耷拉下来,比小啊呜看起来还要垂头丧气。
“我骗你的。”闻人芜缓缓眨眼,“剑尊若是知道,必定早来抓你了。”
岑景又打起精神:“你说得对。”
他躺回去,乖巧的拉好被子:“我要好好休息,可绝不能被师尊看出端倪来。”
说着闭上眼,没一会竟真的睡着了。
睡梦中,他像只小奶猫一样轻浅的呼吸,单纯脆弱的宛若美丽的琉璃,一触即碎,需要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中仔细呵护。
而闻人芜,是守护着宝藏的恶龙。
他凝望着岑景,清冷的目光下暗藏的是疯狂压抑的深情。
薄唇开合间,闻人芜无声的吐出数个字:
“阿景,你究竟何时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