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到一事:“那元佐意当时是什么境界?”
宇文离道:“那魔头的确是惊世奇才,一路奇峰突进,不到三十岁,便修炼到魔丹的最高圆满境。”
元清杭轻声道:“那就是和商老前辈不分伯仲。”
宇文离似乎有点犹豫:“魔丹最高境,怕是比金丹最高境还要凶残几分。”
元清杭略略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明白了。难怪众仙门要围殴……哦,不对,是围剿。”
魔宗心法本就暴烈邪气偏多,战斗力自然比平正中和的仙门更强,商渊那老头打不过他这个舅舅,那也只有找仙门世家一起联手。
啧啧,怎么越来越觉得舅舅这个大魔头牛气烘烘。
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那宁晚枫到底有没有修到魔婴境?若是真成功了,岂不是数百年来此境界第一人?”
宇文离面色奇异,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憎恨:“修炼破金诀,只有两个结果。不成的,爆体而亡、魂飞魄散。成的呢,那就是成了。”
他缓缓道:“既然宁晚枫没有死,那按说就一定成功了。”
元清杭紧皱眉头:“那他岂不是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就连元佐意和商前辈也不是他对手?”
宇文离道:“据那场仙魔大战的亲历者说,他似乎刚修炼成功,境界尚不稳定,就碰上了仙门联手围剿魔宗,所以在那一战里,直接就行为癫狂、走火入魔了。”
元清杭“啊”了一声,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十年前他被宁程掳走的那一晚。
灯光如豆的客栈大堂里,那个丑陋的刀疤脸修士摸着手里的短刀,幽幽的语声仿佛就在耳边。
——“若不是宁晚枫仙长一剑西来,拼死拦下,我们好几个人的命早就没啦……哼,但凡你们远远看过他一眼,就知道世上没有比他更温润如玉、风姿俊雅的人了。”
这样一个风采翩然、神志清明,能叫敌人都为之折服的人,又哪里像是行为癫狂的样子?
他们身后,有个年轻弟子低声道:“说起来,我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你们说,这个人是运气好呢,还是不好?”
她身边的同门犹豫道:“怎么说?”
“原本是民间的穷苦孩子,忽然被商掌门慧眼挑中,亲自养育教导,这该算是好运气了。再加上天资惊人,年纪轻轻就达到了金丹圆满境,谁不羡慕赞美?”
另一个人摇摇头:“可他心生歹意,想要残害同门上位,结果却被揭穿了,这又是运气超级不好吧。”
“但他被毁去金丹、逐出师门,又被魔宗宗主救了,甚至修炼成了破金诀,你们瞧,这岂不是又算否极泰来?”
“唉……可最后又偏偏遇上仙门联手攻打魔宗,还是死于非命,好像又是运气坏到了极点。”
忽然,一直沉默的商朗扭过头,怒道:“我瞧你们脑子都是被食髓兽吃了,这和运气有什么关系?明明一切都是他自己作死,害了师门亲友不说,还和魔宗妖人沆瀣一气,又有什么可怜?”
几个别家的仙门弟子赶紧都闭上了嘴,心里暗暗懊悔:“糟糕,怎么忘了商公子的父亲就是被那宁晚枫害了,至今双腿残废,还瘫痪不起呢。”
元清杭悄悄看了宁夺一眼。
果然,宁夺神情虽然平静,可是仔细看去,他原本莹白如玉的脸色,却透出了一丝苍白。
一群年轻人再也不敢讨论这事,一路上,再没人嬉笑打闹,默默再行了半天,终于,断魂崖赫然在望。
浩渺云海遥遥飘荡在远处,群山中,一处陡峭断崖如同刀削斧砍,赫然在目。
走到崖边,这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先行到达的别家弟子,最醒目的就是凌霄殿的数位弟子。
元清杭四下扫视了一眼,却没有看到厉轻鸿。
正在纳闷,凌霄殿的几个人看到大部队过来,互相看了看,神色都有点难看。
宇文离过去,和他们几个人打了个招呼:“陈兄不在吗?下崖去寻找机缘了?”
为首的一个人脸色发白,低声道:“我们两天前到达此处,大师兄和我们一起下去的。无音讯。”
围上来的众人都是一惊,宇文离皱眉:“最后和他见面的是谁?有什么异常没有?”
一个弟子红着眼眶:“不住,问师兄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可是……”
“可是怎样?”
“那时候,我们忽然同时感受到一股邪佞的兵魂之气,我稍稍用神识接触一下,就浑身发冷。”那弟子声音哽咽,“可是大师兄却说,无论如何想去试一试。”
商朗在边上,愕然道:“然后就再也没上来?”
“是……至今音讯全无。”
众人默然,后来的人往崖边站了站,伸头向下一看,无不一个冷战,一阵头晕目眩。
深不见底的山崖下,黑色浓雾和白色积云层层叠叠,混在一处,显出一种诡异又邪气的奇异瑰丽。
只是望着这茫茫不见底色的山崖,就能感到
元清杭神色凝重,看了看凌霄殿的几个人:“不好意思,请问诸位一下,我师弟是和你们一起来的,有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一位凌霄殿的弟子道:“令师弟也是一来就下去探寻了,不过中途上来过一次。”
有人跟着接话:“对的,他空手上来的,休息补充了体力,又下去了,然后便也没上来,想必还在
元清杭微微松了口气。
这陷入这些毒雾后,需要靠事先准备的解毒药来撑着,厉轻鸿的话,不说别的,身上可最不缺这些。
既然中途回来过,想必是知道好歹,力所不能及的,也没有强求。
他站在崖边,凝目往那云雾翻滚的崖底看了看。
旁边不少人也都和他一样站在了崖边,看着
在止杀湖一无所获的是绝大多数,几乎人人都想着再来这里碰碰运气,可是真到了这里,才发现这断魂崖的凶险,却远超想象。
止杀湖的兵器,除了阴寒之外,还带着浓重如墨的魔气,对于仙门中人来说,更是天然敌对。
元清杭修炼的,也同样是正宗的仙门秘法,和这些仙宗弟子的感受并无不同,仅仅在这崖边一站,就已经感觉到了比止杀湖更浓的杀机和恶意。
不远处,澹台超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过来,将手中一枚丹药递到了元清杭手中,面色不太自然:“黎公子,这
澹台芸面色微带诧异,看了哥哥一眼。
她比谁都更了解澹台超的脾气,自从术宗大比被这陌生少年压了一头后,她哥哥便始终愤懑不服,今天却怎么愿意主动示好?
元清杭看了看那丹药,一怔:“啊,不用了吧。这丹药可是弥足珍贵。”
就算真不缺好药,可是一眼看过去,也能认出来这枚蜡丸壳子上的印记。
百草堂三年才出一批的“百销丹”,每一批只有区区八颗,能解百毒,无病服用也能延年益寿,看样子是澹台家特意备下的。
澹台超坚持道:“我在止杀湖已有所得,已不用再下断魂崖。这药本是为了断魂崖准备的,现在也是无用。”
元清杭微笑着看着他,终于将丹药接了过来:“多谢澹台公子,那就却之不恭了。”
这人强调自己在止杀湖得到了机缘,显然不愿意叫人知道元清杭出手相助,这东西可以算谢礼,也可以算做封口费。
若是坚持不收,只怕澹台超反倒担心怀疑。
果然,他一接下丹药,澹台超神色明显一松,向元清杭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不远处的一棵斜松下,宇文离半依着半枯树干,目光闪烁,看了澹台超一眼。
再转眼看向元清杭时,他微微一笑:“黎小公子真是人缘好。”
元清杭也笑眯眯道:“好说好说。宇文公子也一样长袖善舞,花见花开。”
两个人正在打着机锋,宁夺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站在了元清杭身边。
他淡淡看了宇文离一眼,又低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悬崖边。
忽然间,他身侧的剑鞘里,剑意无端涌动,激荡不休。
他稍稍用力,按捺下剑刃颤动,对元清杭道:“我陪你下去。”
元清杭瞥了一眼他的应悔剑,目光凝重:“不用。”
宁夺手中这柄应悔剑,刚刚靠近崖边,不知为何,就开始有所反应。
是因为
还是因为这剑前半生斩杀过无数邪魔外道,感到了
宁夺嘴唇轻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元清杭赶紧摇摇头截住:“。你陪我,我还得照顾你。”
宁夺握住剑柄的手指一紧,俊脸绷得宛如冰封住了一般。
商朗在一边凑过头:“师弟,你被嫌弃了。”
宁夺:“……”
元清杭:“商公子,你等等,我再写一张‘八婆卡’给你!”
……
站在断魂崖边,对面是半掩在浓雾中的峭壁。
另一边,山崖远处,有巨大的水声传来。极目远眺,一道雪白瀑布悬挂在远处的山壁上,飞珠溅玉,轰隆隆不绝于耳。
从地图上看,瀑布边就是出阵的阵眼所在,现在时辰未到,只能看得见边有处暗洞,周围隐约有风云流动。
元清杭盯着那边,心里那种隐约的不安又浮了起来。
他定了定心神,手里细细银索飞出,顶端一个十字锚钩烁烁闪光。
那十字锚钩打着旋,飞向下方一处微凸的山石上,一声脆响,火光四溅,牢牢钉在了那里。
他回头冲着宁夺一笑:“我去去就来。”
下一刻,他纵身跳下,银索“噌”的一声,在空中绷得笔直,带着他向下急坠,衣袂飘飘,仿佛开出一朵黑色银素纹的昙花。
银索极长,等到他身形定在半空,已经下了数十米。
他目光巡睃,在脚下找了一块凸出的山石踩住,手腕一抖,将头顶上的十字锚钩收回,再向下方投去。
如此这样依法炮制,几个起落之间,他的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
断魂崖上,不少人望着胆大的,做足了准备,开始小心翼翼向下攀爬。
——历来进万刃冢,能够找到兵魂附上兵器的,不到两成。
而这两成中,绝大多数又都是在止杀湖底寻到的机缘,在魔修兵魂聚集的断魂崖下有所偶遇的,那更是少之又少。
只是既然有例外,那么总有人想要铤而走险试上一试。不一会儿,已经有数十位艺高人胆大的仙门弟子陆续下山,也消失在了黑色雾气里。
这一去,就是大半天过去。
终于,开始有人重新爬了上来,一个个都面如土色,身上衣衫破烂,狼狈不堪。
商朗伸手揪住一个刚上来的人:“喂喂,
那人忙不迭地盘腿坐下,不敢动用灵力,空脉运转了一个小周天的气息,这才“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了一口瘀血。
“就迎面遇上了一团暗红色瘴气,紧急闭气,还是吸了一点进去,立刻就头昏欲吐。我知道不好,赶紧一边服解毒药,一边上来了。”
他身后,另一个上来不久的弟子也同样苦笑:“我比你好点,没遇到瘴气,可是一脚踏空摔在一堆乱世丛里。”
他指了指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骨折了。”
苍穹派几个师弟们全都没下去,好奇地围在他俩身边,宁小周好奇地追问:“那看到兵魂了吗?多不多?和止杀湖底的仙家兵魂有啥不同?”
那两个人全都使劲摇头:“没看到。刚下去没多深,就冰寒刺骨,邪气逼人,比止杀湖底厉害多了!”
商朗正在啧啧感慨,眼角余光忽然就看到一道白色身影一晃。
他一扭头,大惊:“师弟你去哪里?”
宁夺已经站到了悬崖边,白色衣袍无风自动,剑鞘中隐隐的清啸声不时激荡而鸣。
他淡淡回头,俊美容颜上,眸光清透又冰冷:“我去去就来。”
不等商朗阻止反对,他手中应悔剑已然出鞘,身子宛如飞翔的野鹤,骤然向下坠去。
漫天璀璨华光闪动,剑身清啸转瞬变大,不知为何,似乎带着点隐隐的激动。
……他身形灵动,足尖在崖壁上轻轻一踏,剑尖也同时点向面前的山壁,顿时也减缓了下坠之势。
石屑翻飞、泥土翻卷。下行之途漫长又危险,可他动作却始终精准,每下坠一次的距离也宛如丈量过一般,不差毫厘。
终于,大半个时辰后,眼前一暗,他的脚踩上了一大块平地。
靠近山壁的第一处崖底,已经到了。
宁夺缓缓立定,清冽目光扫向四周。
没有树木,没有地面植被,只有遍地暗青色苔藓,比一路上所见的那些更加颜色阴沉,生长稀疏。
身边的能见度极差,到处是成团的迷雾,有的色作浅灰,有的色作黑绿,有的却呈现出诡异的铁锈红。
有的定在原地不动,像是雨前那种沉重的铅云;有的却薄如轻纱,流动如傍晚天空中流云。
宁夺知道这些魔气大多带毒,掏出一枚清心解毒药先服了下去,才慢慢地绕开那一团团诡异的云雾,向山谷深处走去。
四周安静如坟墓,先前下来的人全都消失了踪迹,想必都向着深处进发,很快就彼此失散了。
他背负着应悔剑,又行走了一会儿,四周依旧景色不变,毒瘴缭绕,更是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就在这时,前面蓦然显出了一大丛嶙峋山石,高大险恶,中间带着不少孔洞。
他正想绕道而行,忽然,模糊的视野中,似乎有道黑色身影在山石孔洞深处一闪而过。
衣衫是黑色,轻薄飘动,带着隐隐的银色暗纹。
宁夺心里一震,猛然向那边转过头去。
山石层层叠叠,安静无声,无数孔洞像是大睁着的眼睛,静静对着他。
就在这瘆人的寂静里,宁夺的眸子,却忽然一缩!
一块山石的
……
宁夺脊背绷直,缓缓无声抽出应悔剑。
剑身刚一出鞘,就迫不及待一阵颤动,似乎就要啸叫出声,宁夺食指轻轻一按剑柄,那剑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意,终于停下蜂鸣,归于沉寂。
他轻捷无声地靠近那丛怪石,此刻蒙在山石前的灰色浓雾正好散去,露出了侧边一条石缝。
侧身踏入,两边是怪石嶙峋,中间是一条天然石道,弯弯曲曲。
沿着那条窄道往里,脚下碎石和泥土中,一条血线绵延不断,越来越浓稠。
就连空气里,也开始出现了清晰可闻的血腥之气。
一个转弯后,前面地上的血迹骤然变多,可是窄石道的尽头,竟然是条死路!
宁夺静静望着尽头那片山石、
寂静中,那
像是什么在地上扭动,又像是有东西在被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