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后,商朗赶紧冲上前来:“没事没事,刚刚阵口出了点状况,大家差点没进来。现在解决了,都请放心!”
宁夺缓步上前,站在元清杭身边不远处,目光若有若无,看了他一眼。
元清杭心虚地避开他,扭头冲着厉轻鸿小声道:“有没有事?”
刚刚木安阳灵力也深入到厉轻鸿丹田,他虽然没表现出来什么痛楚,可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感受如何。
厉轻鸿眼睛一亮,冲着他一笑:“我没事。”
看上去,似乎很是高兴。
宇文离看到众人到齐,立在前方朗声道:“诸位,万刃冢中处处刀兵凶险,不如我们分成几队,分别行进,各自找寻机缘,大家以为如何?”
他性情温文尔雅,加上身份尊贵,这么一说,自然引得众人纷纷点头:“宇文公子说得对,这么乱糟糟地挤在一处,的确不像话。”
“那怎么分队伍呢?”
宇文离微笑道:“每一队人数太多,会难以协调号令;太少的话,遇到凶险又怕力量不够。我瞧分成五拨,每一组二十人,诸位觉得呢?”
顿了顿,他又和声道:“每一队配十位剑宗子弟,负责武力攻击。再搭配术宗和药宗弟子各五名,分别负责防御和救治。这样遇到大事,也能进退有度,各司其职。当然,谁若有更好的方案,也可提出来,大伙儿一起商议。”
他语声谦和,笑容温雅,说的话又条理清晰,众人也都颇是服气,纷纷点头:“这样配置倒也合理。”
宇文离又向着宁夺和商朗这边一拱手:“不知道苍穹派可有什么异议?”
商朗赶紧点头:“没有没有,宇文公子的主意甚好。”
宁夺也微微点头,并不多言。
宇文离却并不就此停下,又转向元清杭,道:“黎小仙君呢?是否愿意和和大伙儿一起?”
没等元清杭答话,他又微笑道:“若是有什么隐私不便,独自行事也是可以的。”
元清杭仿若无事,“唰”地打开白玉黑金扇:“宇文公子说的哪里话,我们师兄弟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啧,这位宇文公子未免也太善解人意了点儿。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似叫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却又偏偏好像意有所指。
远远的人群另一边,澹台家的一名弟子翻了个白眼,小声道:“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呢。”
术宗两大家,南澹台、北宇文,多年前原本势均力敌,在术法造诣上也平分秋色,可是这二十年来,宇文家嫡系人才凋零,早已经赶不上澹台家家族兴盛。
别的不说,宇文瀚身为一代家主,亲生的两个儿子都流离在外,最终全都死的莫名其妙,不得善终。
首先,宇文家有一个极受器重的长子,叫做宇文牧云,年轻时也曾风头无两、侠名远扬,人人都要赞一声灿若明珠,更有“雷霆手段,菩萨心肠”的美名,和当年的宁晚枫一样,算得上仙宗上一代中的翘楚。
可就是这样一个深受家族期待的年轻仙君,最终却在一次外出游历中莫名失踪、多年不归。
待到许久后,才辗转传出死讯,但是死因如何、死在何处,都没人知道,宇文家更是对此讳莫如深,罕见对外谈论。
至于另一个儿子,则和哥哥并非一母所生。
宇文瀚年轻时娶的第一个妻子,也就是宇文牧云的生母,不幸早年重病身故,留下孩子年幼,宇文瀚便又娶了第二任妻子,生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次子据说也是天资骄人,偏偏性情不够端方正直。
不仅爱流连花丛,在外面风流韵事不断,甚至还常在人间烟花场所出没,就颇不得老爷子喜爱。
据传有一次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宇文瀚大发雷霆责罚后赶出了家门,这一走便是几年,等到下落传来时,却是噩耗一则——和他哥哥几乎同时殒命,死在了外面,连尸骨也未曾找回。
只留下了遗书一封,说是自己有个孩子流落在外,宇文瀚老爷子悲痛之下,也只有赶紧去人间找回了这个仅剩的孙子。
这便是宇文离。生母是谁,却一直是个谜。
外间传言他血脉不清不楚,可毕竟是宇文家现存的唯一直系孙辈,加上资质又确实出色,才深得家族的宠爱器重。
可整个宇文家,也就这么一个扶得上墙的角色,拿什么和他们澹台家一对优秀兄妹比?
再说了,人家苍穹派都没发话,哪里轮到他发号施令!
澹台超脸色微冷,横着眼看着宇文离,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也就是他那样的人,才要学这些八面玲珑、虚伪客套的本事。”
澹台芸皱着眉,瞧了他一眼,低声道:“哥哥,谨言慎行。”
澹台超不快道:“我哪里说错了,他难道不是血脉不清,身份尴尬?妹妹你别被这小白脸的俊脸骗了才是。”
澹台芸冰雪般的脸上腾起绯红,羞恼气急:“哥哥你浑说什么!”
澹台超见妹子生气,这才悻悻地住了嘴。
那边,宇文离见大家都没有反对,又继续温声道:“那么大家就找相熟的朋友自行组队,待会儿若是发现配置不均,再商量着调配一下。”
人群里立刻热闹起来,互相认识的少年们首先忙着找人,虽然说是尽量均衡,可显然各自有各自的圈子,越是家门显赫的,找的朋友越是同一阶层。
宇文离笑着望向宁夺:“宁仙君,若是不嫌弃,不如我们宇文家和你们苍穹派联个手?”
宁夺微微点头:“承蒙厚爱,却之不恭。”
商朗冲着木嘉荣招招手:“快过来,木谷主早就拜托我了,在里面照顾你。”
那个高瘦的大师兄赶紧拉着木嘉荣,美滋滋地跑过来:“好哇好哇,这一路有赖商兄多多照顾。”
木嘉荣脸色发红,骄矜中带了点羞恼:“谁要你照顾?有的是人找我们组队。”
商朗哈哈大笑:“好啦,谁不知道神农谷的木小公子医术无双,人人求之不得?”
一扭头,正看见厉轻鸿和元清杭,他犹豫了一下,心中异样,硬着头皮道:“那个……你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元清杭悄悄瞥了一眼宁夺,一抬眼,正遇上他沉静眸光同时望来,心里便是一阵微颤。
他讪讪一笑,飞速道:“不用了,你们这一队术宗有宇文世家,药宗有神农谷,哈哈哈,要均衡嘛,我去找别家随便组个队。”
厉轻鸿的目光在对面转了一圈,也微微一笑:“是啊,你们那儿,人可太挤了点。”
他俩转头看向众人,可是一望之下,不少剑宗弟子却都眼神闪躲,避开了他们。
刚刚外面那种诡异的情形,再加上苍穹派宁掌门那番严厉的交代,谁能不心存疑虑?
只有先进来的药宗和术宗的弟子们不明就里,还在热情招呼,灵武堂的李济挤上前来:“黎兄弟,一起吧?我们和凌霄殿说好了的,共同进退。”
凌霄殿也是数一数二的剑宗大门派,平时和苍穹派颇有点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这次也在剑宗大比中拿到了五六个名额。
为首的青年是门中的大师兄陈弃忧,闻言稍稍犹豫了一下,可也不便当场拒绝,向着元清杭一拱手:“黎小仙君医术无双,又通术法,若是能加入我们,正是蓬荜生辉。”
元清杭飞快点头:“好啊好啊,那就一起。”
话音刚落,身边站过来一道白色身影。
正是宁夺单手执剑,并不看他,却向陈弃忧礼貌地点点头:“陈兄,贵队可还缺人?”
众人:“……”
什么情况,苍穹派的天之骄子、剑宗大比的第一名,要加入凌霄殿的队伍里?
元清杭忽然一拍脑袋,向着李济诚恳道:“啊呀我竟然忘了!我已经答应了常姑娘,要跟她一队的,等我去问问她的意思。”
说完拔腿就走,直冲到常媛儿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常姑娘你在这边啊,好得很,我也随你一起!”
常媛儿又惊又喜,柔荑被他抓着,羞得心里怦怦直跳:“啊,好……”
还没说完,他们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苍穹派的某人面如冰雪,站在他们对面,神色冷淡:“常姑娘,你们这边还缺不缺剑宗的人?”
所有人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假如没看错,宁仙君这是在追着这位黎青到处跑吗?!
木嘉荣诧异地瞧了瞧商朗,低声问:“你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商朗神色古怪,又不好说师父交代他们俩盯着元清杭,只好硬着头皮道:“啊哈!……他俩好像是好友。”
木嘉荣一愣:“宁兄也会和人交朋友?”
商朗讪笑:“会吧?我看到他们一大早在一起饮茶来着。对了,喝的是你送的茶叶。”
旁边,几家剑宗的弟子们凑在一起,悄悄换了一个眼神,有人压低了声音:“哎呀,有戏看。”
“怎么?”
“苍穹派宁掌门憎恶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结果却被狠狠打了脸,不得不放他们进冢,你说他哪能甘心?”
他身边的人同样声音极低:“不甘心又能怎样?”
“所以叫弟子来盯着呢,我看宁小仙君很是听师父的话!”
一群人恍然大悟:“哦哦,难怪他要寸步不离!”
“这两个人也是糟心,被这么一个杀神跟着,你说会不会睡觉也要吓醒?”
……
元清杭瞪着宁夺,一把松开常媛儿的手,反手揪着宁夺的衣袖,把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叫:“你想干什么?”
宁夺站得笔直,反问:“你又想干什么?”
元清杭神色诚恳:“我就是来试试看能不能弄把神兵,就是这么简单,这么光明磊落。”
宁夺淡淡道:“这么巧,大家都是。”
众人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往他们这边看:“哎呀,那个黎青也不是个面人脾气,我瞧他恼了!”
“说实话,宇文老爷子和木谷主都证明了没问题,苍穹派还这样紧迫盯人,未免霸道了点儿。”
“可不是?要是我,那是宁可撕破脸的。”
……
元清杭瞪着他:“那各寻各的机缘,你干什么跟着我?”
宁夺道:“大路朝天,共走一边。”
元清杭:“……你疯了?你师父知道你这样吗?”
宁夺神色不变:“就是他吩咐我盯着你的,师命难违,我也很为难。”
元清杭恼地在心里呸了一口。
扯什么扯,明明很善于阳奉阴违的好吗!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那你就是要揪着我不放了?”
宁夺点头,声音也微微提高:“确实。”
远处的众人小声哗然:“哇哦,真的撕破脸了!”
“老实说,宁小仙君虽然剑术高超,可是人家是药宗高手,真的给他下点毒,也未必就一定能占到便宜、”
“这就胡说了,他们难道敢毒杀苍穹派的天才,结下死仇?门派弱小,被欺负了,也只能忍一忍吧。”
……
苍穹派的宁仙君既然要盯着这两个人,整个苍穹派就得都跟着。
神农谷的人一向和苍穹派共同进退,李济他们又要跟着元清杭,元清杭还要带着常姑娘。
分来分去,一阵兵荒马乱,商朗看着最后的分组,挠了挠头:“那就这样?”
苍穹派的剑宗弟子七八人,加上神农谷的木家四五人、还有灵武堂的李济和几个同门,最后是元清杭和厉轻鸿,再加上一个落单的常姑娘。
宇文离主动去了别的队伍,和剑宗的凌霄殿组了队,澹台家则和另外交好的几大世家组在了一起。
瞧着别人没注意,商朗悄悄凑近了厉轻鸿:“喂!”
厉轻鸿扭头:“什么?”
商朗挠挠头,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你别多心啊,我和师弟跟着你,不是因为听我们师父的话。”
厉轻鸿乌黑的眼睛看着他,神色幽怨:“我以为你在监视我们呢。”
商朗急了,面红耳赤道:“你俩体内都是金丹嘛,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师父他一向憎恶魔宗的人,有点儿疑神疑鬼的,我不会是非不分啦!”
厉轻鸿“哦”了一声,秀美的脸上有点感激似的:“商公子,你人真好。”
……
元清杭四下看看,问李济:“为什么还不走?”
李济点头:“当然要走。七天后就是出去的期限,错过了可得在这里待十二年。”
万刃冢的阵眼一头一尾,横贯整个万刃峰,十二年波动一次。
从这一头的阵眼开启,到另一头的阵眼彻底封闭,差不多是七天。
若是不能准点到达那边,被困在这里,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整个万刃冢里面杀意过盛,寻常灵植极难生长,地表暴露处最多长着一些苔藓之类。
以前就曾经有两个剑宗的弟子在此迷路,没能赶上大部队,结果错过了出去的时间点。
滞留在这里后,一开始还能靠着灵丹度日,等到灵丹耗尽,最后只能靠吞食地表的苔藓为生。
惊恐绝望,加上食物短缺,等到十二年后终于有人找到他们,两个原本前途大好的修仙天才,都已经成了腹中填满苔藓的干尸。
元清杭更加诧异:“既然赶时间,都杵在这儿干什么,打算先吃个午饭?”
旁边,商朗拿出一张地图,招呼着:“来来,大家看看路线?”
果然,别的队伍也都凑在一起,开始分头研究地图。
这里十二年能进来一次,里面的主要地形都被摸索得差不多了,时间久了,便有人收集了所有的版本,在一起拼凑补全,直至今日,各家手中的地图都已经大同小异。
元清杭凑过头去,白玉黑金扇在地图上一点:“兵魂聚集最多的,有两处?”
阡陌交错、山峦高耸的地图上,有两个醒目无比的图标,一个是湖泊的标志,另一个是深谷悬崖。
宁夺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止杀湖,断魂崖。”
元清杭盯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悬崖标志,不知怎么,心里有种奇怪的不舒服。
商朗手指在地图上指点着:“先去止杀湖,这里的兵魂大多数正气凛然,生前的主人都是仙门正派、侠义之士。”
厉轻鸿“哦”了一声:“那断魂崖呢,难道那儿的兵魂就邪门些?”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脸色都有点奇异。
商朗声音压低了:“你们不知道吗?断魂崖那里聚集的兵魂,生前的主人大多是魔修。”
厉轻鸿眼神闪烁:“那你们只去止杀湖?”
李济摇头:“那也不一定。也有不少人在止杀湖找不到契合的兵魂,就会去断魂崖那边再试试。”
元清杭面露好奇:“那若是遇到魔修的兵魂认主,大家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
木嘉荣在一边傲然皱眉:“君子修身,有人能接受魔宗妖人用过的东西,自然也有人绝不沾身。”
元清杭大喜,猛一拍手:“那就太好了,不如兵分两路,你们去止杀湖,我和师弟带着常姑娘去断魂崖碰碰运气。”
宁夺面无表情:“好,我同你们一起。”
商朗崩溃大叫:“……黎青小兄弟,求你住嘴吧!”
这人跑了,宁师弟又得盯着去,他们苍穹派也得跟着,然后总不能扔下木小公子,最后还不是一串糖葫芦似的,一起往断魂崖涌!
通往止杀湖的路上地势崎岖,一路上被标出了好几个大大的红叉,再一细看,叉号
止杀湖绝不是在平地或者低谷中,恰恰相反,却在万仞山的山顶,仿佛高悬于九天之上。
这一路上,要经过万丈绝壁,还要经过一处偶有熔浆喷发的所在,修为稍差点的,随时可能在中途殒命,所以这也是仙门大比要求最低筑基圆满的原因。
商朗带着苍穹派的几名弟子在前面探路,后面跟着李济他们,再后面是神农谷的木嘉荣一行,元清杭他们带着常媛儿在后面,宁夺负责断后。
元清杭一边往上攀登,一边仔细留意着四周。
眼前的山体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山石上处处渗出红色的丝丝缕缕,混在暗黄色的土层中。
脚下只有一条依稀的路,大概是多年来前往止杀湖的修士踩踏多了,才留下这些模糊的痕迹。
身边的山岩越发狰狞嶙峋,不明方向的罡风席卷而来,所有人都不得不打足了精神,小心翼翼向上攀登。
厉轻鸿走在元清杭身边,两人前面正是木嘉荣和他的几位师兄弟。
从身后望去,木嘉荣一身翠绿青衫,并没有像别人那样穿着臃肿的防甲胄,加上身量尚未完全长开,更显得纤弱。
可是他的身形,在猎猎山风中却稳如磐石,年纪虽小,修为比他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师兄们显然高出许多。
那个瘦高师兄走在他身后,没多久就已经有点气喘吁吁,转过一个山角,忽然一阵剧烈罡风扑面而来,他脚下一个不稳,往后便倒。
厉轻鸿紧跟在他身后,第一时间身子一闪,向旁边躲开。
那瘦高个儿一跤摔倒,头正撞在边上凸出的一块山岩上,额头顿时鲜血长流。
他痛呼一声,捂着流血的额头,瞪着身后的厉轻鸿:“你什么意思?”
前面的人纷纷停下,木嘉荣回过头,皱眉看了看他:“怎么了?”
瘦高个儿怒气冲冲:“他看我摔倒,也不扶一下,还故意躲开!大家伙儿组队同行,不就是图一个互相照顾么!”
商朗站在最前面的山石边,探着头往后望:“别吵架别吵架,有话好好说。”
厉轻鸿仰着头,默默看了商朗一眼,幽怨道:“……我没吵架。”
他低下眉眼,委屈又隐忍:“都在低头留神自己脚下,他忽然在前面摔倒,谁能反应过来。”
瘦高个儿眼中冒火:“你明明看到了,就是故意的!”
木嘉荣秀眉拧起来,不快道:“好了,一点小伤,有什么大不了的。”
厉轻鸿抬起头,专注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木小公子真是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