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暗棋
有谁在哭。
嘈杂的,吵闹的，喧哗的，一直在耳边萦绕不断,在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作响,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的睡觉休息。
洛迟的本意并不是要去听那些声音的,但是它们自顾自的闯入了他的耳朵里面,并不问过洛迟的意愿。
“好热啊……”
“太阳还不落下吗？”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会死吧……？”
那是惨叫与哀嚎，是生命在临死之前发出的不甘与怨愤。
但逐渐的,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声音里面的内容也发生了改变。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吗？”
“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光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起来是与之前的内容完全相反的东西。
这些声音一直不曾断绝过,于是洛迟也会开始思考那些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呢喃当中所隐藏的诸多含义和内容。
外面的世界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忍不住去好奇这样的问题。
而在这好奇的驱使下，他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云澜仍旧保持着那一副半人半蛇的模样,如今正侧躺在他的身边,一只手肘支起来，在“看”着他。
对,虽然云澜目盲，那一双钴蓝色的眼睛里面是一片灰暗毫无生气，但是那的确是一个“看”的工作,洛迟甚至隐约觉得的确有某种打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本以为这应该是错觉，但是那种流连在外露的皮肤上的感觉太过于明显,明显到洛迟并不能够神经粗大的将之无视掉。
“嗯。”他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问,“你在用什么看我？”
“神识。”云澜并没有要在这些事情上隐瞒他的意思,轻巧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外界的嘈杂已经越来越响亮,到了最后根本就是不容忽视的程度了。
云澜的面上并无异色，于是洛迟在最开始的时候便只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伴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那些声响根本就是已经近在耳边——似乎仅有别宫大门的一墙之隔。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别宫的大门上，带来了轰然的巨响。整座别宫都因为这样的冲击而开始震动，那些原本缀在天花板上的优美的灯饰开始跟着不断的晃动，幅度越来越大，眼见着就快要掉落下来。
而摆在木质的格架上的那些珍贵的瓷器、花瓶、水晶制品也全部都因为这样的颠簸而掉落了下来，在地面上摔的粉碎。
于是洛迟终于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不值得在意的幻觉。他坐起身来，转头看云澜：“外面发生了什么？”
蛇的尾从被子是八方不动，但是那尾巴却暧昧的不断摩擦着。
洛迟伸出手，一把抓住那一截尾巴。银白色的星雾在他的手腕周围环绕着，深知洛迟能力的云澜自然明白这是一种警告的意思在其中。
他于是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将自己的尾巴收了回来。
“没有什么。”在这样说的时候，仙尊大人的睫羽微垂，语气轻描淡写，听起来像是很不将外面的事情当做是一回事，“不过是一些无能小辈的狺狺狂吠，无须在意。”
可是外面的那些声音显然并不很给云澜仙尊面子。在那些扭曲的、震耳欲聋的声响当中，有一道声音将其他所有的杂音全部都给压倒了下去，清晰的传递到了别宫当中。
“在下长白陈青，还请仙尊大人出面一叙！”
长白……洛迟原本已经混沌的思绪开始黏稠的转动。
长白的话，他记得是第三纬度当中实际上的第一大仙宫，依托于长白山脉，麾下仙众无数。当是在足不出户、常年不见人的仙尊之下，这云海上实际的掌权者和制定规则之人。
但长白对云澜仙尊最是尊敬不过，为什么如今却会是这种像是逼宫的架势？
洛迟终于意识到，他错过了很多事情，又或者说，云澜大抵是瞒了他很多事情。
他掀开了披在自己身上的薄被站了起来，就要朝着别宫的门走去。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洛迟都决定必须一探究竟。
有什么东西从身后猛的袭来，缠上洛迟的腰，狠狠的一用力，就将他给拽了回去。
洛迟撞在蛇粗壮的身躯上，白色的鳞片冰凉而又粗粝。云澜这一次是真切的用上了力道，并不像是之前那样稍微动一动就可以摆脱掉。
蛇尾比一切的束缚的器具都要来的更加好用，云澜伸出手，似乎想要抚一抚洛迟的眼睫，但是后者毫不犹豫的偏头躲开，根本不给他半点沾到自己的机会。
“真是绝情啊，阿迟。”云澜说，“我们分明已经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你对我的态度，却比以前还要来的更加冷淡了。”
“长白反叛。”洛迟问，“为何？”
云澜稍微的偏了偏头。
这种时候就能够发现，这位平日里面多被人冠以“好脾气”、“温和”一类的词语的仙尊，当他不笑不言的时候，那张脸实际上并没有多么的平易近人。
这样说还算是程度轻了，应该说，他现在看上去带着一种极致的薄凉，那一双灰暗的钴蓝色双眸更是突出了极致的非人感。
“为何……”
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笑了起来。
并不是他惯来的那种温和的笑意，而是要更为尖锐的、满满的全部都是嘲讽的笑。甚至是在其中夹杂了诸多的、并不应该属于云澜仙尊所该有的人设的浓郁恶意。
“或许是，地面上的生灵终于已经因为漫长悠久的时间而遗忘了在久远的过去之前，这个世界是如何诞生的、又究竟属于谁了吧。”
他用手指点在洛迟的眉心上，轻笑了一声。
“阿迟还记得的当年离开之前，从我这里拿走了什么吗？”
洛迟一瞬间噤声。
他拿走了什么？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他骗取了对方的神格。
“你拿走了我的元灵。”云澜的笑意更深，“或者说，你们叫那个东西——神格？”
洛迟猛的抬起头去看他。
第三纬度是特别而又与众不同的，与其他所有纬度的宇宙都鲜明的区别开来。
只有第三纬度宇宙被独立出来，不与其他纬度的宇宙连通，甚至是毫无交流。如同缸中之脑，缸外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但是唯有其自己却浑然不知。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在云澜说出那个词的时候，洛迟才会这样震惊。
因为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面的词语。可是现在却由最不应该的人说了出来。
“失去了元灵之后，我却发现自己拥有了另外的一种力量。那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这一整个世界完全的、彻底的属于我，在我的手心被握住的感觉。”
“但是不够，这样还不够。”
云澜的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地面，似乎是焦躁不安的表现，但也像只是在无意识的胡乱的拍打而已。
他开始想要更多，已经不仅仅只是云海之上的这个世界而已。
想要世界之外的东西……想要那个人。
想将眼前所见一切都全部据为己有，化身世界之蛇，将其彻底的圈在自己的所属范畴之中。
或许是因为他天生就目盲，不见这世间的一切……所以才会比其他的任何人都要来的更为渴求，都更想要将能够触碰到的东西不管不顾的抓在掌心。
这既是，附着在他身上的，与力量一并降临的名为【贪婪】的原罪。
“谁告诉你神格这个词的？”
这对于洛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
云澜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回答这个问题。
“那不重要。”
“不过，我也的确要感谢那位交易的对象——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你出现在这里，自己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无法离开这个世界，就像是网中的蜘蛛，纵然布下了再怎么样紧密的罗网，可若是没有猎物自己送上门来的话，那么便也是无济于事。
可是也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答案了，因为只是听到这里，洛迟便已经懂了什么。
“塞列斯……！”
他真的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搅屎棍！为什么哪里都有你啊！
云澜“嗯？”了一声：“你们认识啊。”
“听我说。云澜。”洛迟道，“无论那家伙和你说过什么……都不要信！忘掉他！”
以欺诈为神职的神明，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又或者是应该接触的对象。最好的方法是根本不要和对方有所接触，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举动，是不是都别有用心。
你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他的棋子，在不知不觉间被其所用。
在他这样说的过程当中，云澜并没有插话，只是一直以一种诡异的包容的微笑面对着他。
直到洛迟说完了，云澜才笑了一声。
“啊，但是我想。”
那个人说。
“或许已经太迟了。”
几乎是在他的话音落下的同时，别宫的大门被从外轰开。
与之一并呈现于眼前的，除了那些群情激愤的仙人外，还有一整片的永夜，无星无月，是一片笼罩的黑暗。
“你看，我说过的。”
“太迟了。”
****
第五纬度。
众神之庭。
很突兀的，原本安静的庭内突然响起来笑声。
只见某个并不算如何华丽的神座上，有火焰跳动着亮起，随后扭曲成一道虚幻的人影。
塞列斯一只手搭在自己的下巴上，摩挲了片刻后，笑声越来越大。
“嗯……”
“之前埋下的棋，已经到了开始运作的时候了吗？”
“这可真是……让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