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出洞府了,昆仑山上下本是松一口气。
昆仑山原本只是一处神山天险,不归属任何势力,山脚下也只有几十户原住民在居住。昆仑山可以说是整个修元世灵气最浓郁的地方,而且连接着修元世和凡界,乃是“天之尽头”,悟道绝佳之境,并非无人觊觎。只是上面实在是太过危险,哪怕是渡劫大能也无法在昆仑山长久地居住
自从帝君只身屠灭九宗四殿后,九宗四殿遗留下来的宫殿城池,都被帝君付之一炬。帝君带着他的跟随者前往昆仑,在昆仑布下重重禁制,将昆仑彻底改造成灵气浓郁的修行圣地。同时因为昆仑有了帝君的入主,无数大能都前来追随。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昆仑一殿就彻底取代了九宗四殿的职能,成为修元世最强最大且唯一的朝圣之地。
昆仑山脚下原本的些许零散的村落,也快速地形成了超级大城,属于昆仑殿的下辖城池。如今帝君突破成为万年来唯一破境者,修元世几乎所有的大能都赶来山下城池求见。修元世被大众所知的渡劫期大能有三十七位,其中二十位都属于九宗四殿的人,被陆敛全部杀了。剩下的十七位中,有十一位追随陆敛。但这次前来的不仅有这些已知的渡劫大能,还有十几位隐世大能。
这些隐世大能,至少有几百上千年都未出世了,他们或一心破境,或等待坐化,然而一知晓修元世出了破境者,他们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前来道喜。若能与昆仑帝君论道几句,求他点悟破境之要,那就是天大的机缘。
这么多大能汇集城下,帝君久久不出关,大能也久久不离去。这样饶是强者云集、傲视四洲的昆仑山众人都有些着急了,好不容易等到帝君要出关了,大家正琢磨着松一口气,谁知帝君却完全没有召见任何人的心思,而是一出洞府就下令,彻查谢亦一事。
谁是谢亦?
对于这个名字,昆仑山上有人从未听闻,也有人觉得耳熟。
修士都记忆过人,觉得耳熟的人仔细想想,立刻就想起来:这不是一年多前在昆仑山下痴恋帝君、一直求见的那个疯子吗?
后来这人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们还以为这人是终于有了自知之明,放弃了呢。
听帝君的意思,是这人不是放弃,而是被人所害,修为尽毁、灵脉俱损,还被丢在了凡界。
一听这手段,许多修士都顿时一打寒颤。对修士来说,抽筋扒皮都不可怕,但是修为尽毁、灵脉俱损还被丢到凡界,这就是极致酷刑了,害谢亦的人跟他到底有多大仇才能做出这种事?
尽管他们觉得害谢亦的人确实狠毒,但是帝君从前也从不关注这样的事情。但是现在不仅关注,还无比上心重视,整个昆仑山几乎都要被执序峰的人查得翻过来了。
众人在紧张之余,也不由好奇,这谢亦究竟是何许人也?不是只是一个金丹期的不自量力的小人物吗,缘何得到帝君如此重视?而且现在一想,当日帝君带回来的那具尸体,可不就是那谢亦的模样么?
甚至连林瑾之都没逃过执序峰的盘问和调查,他面上沉静自若地接受调查,好像全然只是把它当做了列行公事,心中却有些烦躁。
他向来走一步看十步,因此当初也不是没有布置后手。但是他却很少想过会真的启用这个后手,因为这就代表他的筹划完全失败了,一步登神的计划功亏一篑,饶是他定力再强,此时也不免恼火。
好在,那人已经死了,而陆敛也是不可能找得到他的元神复活他了。
林瑾之低垂着眉眼,敛住眸光。
执序峰的效率很快,不过一日,就把人找出来了。
都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一批人。
陆敛高坐在主位之上,殿下跪了十数位身着白衣的昆仑门人,一位长老,还有一位散修。
“说吧。”陆敛说,“他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一时间众人噤声,除了拼命磕头之外,谁也不敢说话。
“不敢说?”陆敛神色晦暗,看向那位长老,“那你先说吧,你应该是主谋吧?”
这长老是负责昆仑山后勤和管理的几个长老之一。
那长老浑身哆嗦,支支吾吾地,一个大乘期强者此时跟鹌鹑也没什么两样:“帝君……我、我,我只是听人说您给了他昆仑宝库中的半数库藏,一时间心生贪念,这才……”
他说到这,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是拼命磕头:“帝君!小人知错了!你饶小人一命吧!”
林瑾之就站在大殿旁,身为陆敛原本的未来道侣,他在昆仑山有极大的特权,整个昆仑山上下也都是把他当做未来的主人看的。因此在这个时候,他也能在一旁静静地、光明正大地看着。
他听见高座之上的人轻笑了一声,而那笑声里只听出了浸透骨髓的寒意。
陆敛分毫没有管这人的求饶,而是继续问:“所以你勾结了门下弟子,让他们替你去袭伤谢亦?那这个散修呢,他是干什么的?”
“你自己来跟本座说说吧。”他对那散修说。
“是……是温长老派人来找小人,说谢亦身上有半数昆仑珍宝,小人只需要把人骗上昆仑山,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击杀谢亦……”那散修一边说一边哭,不一会儿就涕泗横流了。
“昆仑宝库……呵……”陆敛摩挲着扶手,像是在笑,“原来还是我害了他……原来他还是因我而死……”
谢亦想要的,只是见他一面,可他却不敢面对他,还自以为好意,实则傲慢不堪地赠他珍宝,以为这样就算还清了他的恩情。
结果为他招致了杀身之祸,谢亦在凡界苦苦挣扎的一年半,都是因他而起。
陆敛笑着,本是摩挲着扶手的手指却猛地将扶手抓住,瞬间扶手因为承受不了他的力量而化为齑粉。
只听他厉声质问:“你们想要他身上的宝物,抢去便是,哪怕你们要杀人夺宝也罢,为何不杀他,却要将他废去他的修为,毁掉他的灵脉,还将他丢下凡界!为何如此折辱他?!”
此时不光是跪着的人,就连负责押送他们的执序峰的长老和弟子都低下头,浑身寒毛竖起。
他们中有人跟随过陆敛,见过他屠杀九宗四殿,可那时帝君都甚至算得上平静,他们从未见过帝君这样震怒的模样。
那长老不住磕头:“小人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留他一命,但之后又怕他寻仇,而昆仑又与凡界交界……”
陆敛没再听他说下去,打断道:“东西呢?”
那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陆敛的意思,连忙拿出一个乾坤袋:“都在这儿呢,小人……小人用掉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还是完好的!”
心念一动,那乾坤袋就到了陆敛手上,陆敛用神识扫了眼乾坤袋,神色阴郁:“只有昆仑宝库的东西,他的东西呢?”
谢亦到凡界时,任何带有灵力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而对修士来说,贴身物品不带灵力是很少的,就连鞋子大多也都是法器。因此可以说是谢亦的东西几乎都被拿走了,只给他留下了一身别人的衣物和那枚玉佩。
“谢亦……谢亦的东西小人没有拿,应该、应该是在他那儿!”那长老指着他身旁的散修,大声说道。
那散修被他指到,浑身一颤,也连忙将东西拿出来,是一个普通制式的芥子袋,但陆敛一眼便看出那是谢亦的东西。
谢亦在昆仑山下的时候,其实没什么钱财宝贝了。他原本就为了陆敛找修复灵脉的药引而耗尽了资源,后来在最后关头为陆敛护法时,又是渡伤又是抵御敌,身受重伤。回西洲找赵疯子求助,赵疯子为他都耗了光他的压箱底珍藏,更别说谢亦自己的钱袋子了,被压榨得一点都不剩。只剩下一些他自己必须的法器、少许的符篆灵石丹药之类的。
而那长老已是大乘期,自然看不上谢亦这一个贫穷的化神期散修的东西,就随手给了那个负责骗谢亦上昆仑山的散修。
陆敛他将芥子袋拿到手里,用神识一件件探查,发现这散修也只是用了那些灵石丹药,谢亦自己的贴身东西都被他随意堆在了芥子袋的一边。
陆敛从芥子袋中拿出了一把灰扑扑的剑,这把剑乍一看像是一把普通的玄阶下品法器,连金丹期修士都未必看得上,自然是被这散修随手堆在了一边当做垃圾。
但陆敛却是知道,这才是谢亦的本命法器,谢亦曾经引以为傲地跟他提起来,他为了这把原来是天阶上品的灵器,是如何在元婴期时被数十位化神期修士追杀,他为了甩开这些人的追杀,逃进西洲绝境,最后不但活着出来了,还利用绝境将灵器淬炼成了神器。谢亦给它取名为“求光”。
从此这把剑便是谢亦的半身,一人一剑,同进同退,同生同死。谢亦修为尽毁,这把剑也自我封印了,成了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玄阶下品法器。
这把剑在陆敛的手上,突然一声争吟,剑身颤抖起来,身上破旧的外壳寸寸皲裂,又被抖去,随后它飞上半空,光芒大震,刺得在场大乘期以下的修士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竟然是把神器!
林瑾之都有些惊讶了,想不到那谢亦身上还有把本命神器,倒真的是小看他了。
连渡劫期大能身上都未必有神器,实在是神器太过可遇而不可求,但谢亦一个化神期却有一把。而且这把神器,看起来虽然威力不是最强的,但是却能看出它有极强的可塑性,假以时日,待谢亦到渡劫期,这把剑就会是神器中最强的那一批。
剑飞到半空后,剑身剧烈颤抖,争鸣声不断响起,然后直接飞到了大殿上空。
这大殿有五十丈高,巍峨宏伟,那剑飞到大殿顶部后,跟大殿比起来渺小至极,但它却在上面不断飞着,又像是在毫无目的地乱转,最后将大殿上的柱子直接斩断,无数巨石滚落。
陆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等剑斩断了数根石柱后,才伸手,低声说:“求光,回来。”
那剑似乎极为不甘,原地转好几圈后才默默飞回了陆敛手里。
陆敛伸手抚过剑身,轻声说:“我知道你也想他,不要担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说罢,他没在质问殿下之人,而是伸手一挥,殿下跪着的人都纷纷倒下,气息全无。
执序峰的人心下一惊,还以为帝君是直接取了他们性命,然而下一刻,之间陆敛张开手,手掌上悬浮着一个光球。
再仔细看去,只见里面都是无数缠绕着的金色魂魄。
对修士来说,□□的折磨已经算不上酷刑了。他们在修行时,只要让他们修为能增进,哪怕掏心挖肝都能做得出来,对他们而言也都不算什么。因此陆敛也从未打算在肉|体上折磨他们。
他将他们的元神抽去,等待他们的,将是永远都不会有尽头的折磨。
看到他手上那些元神,众人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不由对这些人的下场一阵齿冷。
“此事告一段落,其他人散了吧,周序留下。”陆敛左手一合,那些缠绕的魂魄便不见了,他转头看向大殿一侧,“师兄,你也先走。”
“是。”众人退去,林瑾之也对着陆敛略一颔首,转身离去。
周序便是执序峰的峰主,也是早期就追随陆敛的一批人,算是陆敛的心腹。
“周序,本座总觉得这件事还有些蹊跷。你回去后,私下继续查,没有查到端倪就不停。”陆敛对周序说。
这件事看起来都很完美,也都很吻合,连陆敛都说不清还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他莫名就觉得还有端倪。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收手。
“是。”周序点头。
周序这人不喜多言,但很一根筋,心中也自有一杆秤,是陆敛最好用的刀之一。
…………
帝君在彻查那件事后,还是行踪诡异,他好像在昆仑山的一侧尽头布置大阵。
昆仑山有两侧,一侧连着凡界,另一侧着连着“虚无”,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却也是昆仑山上最危险的地方。帝君改造了昆仑山上的其他地方,却并没有改造那里。因为那里根本就不属于昆仑山,它是一个比凡界更大更浩渺的世界,但哪怕是渡劫期,去这个地方熬不过一天也会被暴烈的规则之力绞杀。
因此世人把那里称为“天之尽头”。
但帝君却一直待在里面,偶尔出来,却是去了曾经的九宗四殿遗址。
从前的九宗四殿,是修元世最强的超级势力,他们本身占据的地方,当然也是整个修元世最好的地方。修元世几乎所有的极品灵脉和秘境,都被他们占据。而他们从前本部的宫殿、城池,也几乎都是建在极品灵脉上面的。
九宗四殿都被陆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就算世人都知道它们
陆敛到九宗四殿的旧址,却是直接将这些极品灵脉整条剥离。十五条极品灵脉,他带走了九条,剩下的六条在被陆敛剥离后直接被粉碎,灵石化作齑粉,灵气却散回天地间。
因此世人得知后,反而觉得高兴。反正那些极品灵脉他们原本也不能碰,就算陆敛给他们碰,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小人物,只会被新崛起的各大势力占据。而现在直接将灵气放归天地,让整个修元世灵气骤然浓郁一倍,这才是真正惠及到了他们。
而陆敛将九条极品灵脉带回去,别人以为他会将这些埋在昆仑山中,届时昆仑山原本就极其浓郁的灵气会更上一层楼。但陆敛却并没有那么不走,而是把灵脉带回了天之尽头,作为大阵的主轴。
时间不断过去,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昆仑山的人都忍不住跟那些前来的大能说,帝君恐怕短时间内不会见人了,请他们回去。然而那些强者却依然选择了等待,对他们来说,一年两年,甚至几百年,都不算太过漫长的时间,只需要值得,他们便会等。
一年过去,渐渐地,众人也隐隐明白,帝君是在尝试复活那个叫谢亦的人。
甚至不久后帝君还直接发布指令:有任何关于复生元神已毁之人的秘术或者线索,都可以来昆仑山找他,条件任开。
一时间,整个修元世都轰动了。谁若得到了帝君亲口给出的“条件任开”,那跟一步登天都没有区别!
但是等他们仔细读完题,发现帝君要的是复生“元神已毁之人”,顿时又觉得是天方夜谭。复生对修士来说并不难,但一切一切的前提都是,元神还在!
没了元神,一切都是空谈。就算神有创生之能,能捏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无数人兴致勃勃地前往昆仑山,又垂头丧气地铩羽而归。
而昆仑山上也渐渐议论四起。
这谢亦从前是出了名的痴恋帝君,但是在他生前,帝君连见都不见他一面,如今却又拼了命复活他。若是换做旁人便也罢了,帝君此时要复活的却是谢亦,难道真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帝君被他打动了?
且不说帝君都不曾和他见面,究竟是怎么打动的,就说……帝君闭关之前,不是已经下令准备他的结侣大典了吗?
帝君入主昆仑山时,就昭告天下他将举行结侣大典,结侣对象便是他曾经的师兄林瑾之。
而林瑾之逃出来后,被一个隐世门派收留,后化名木瑾,成为了修元世名声很大的后起之秀。等陆敛将他接回昆仑,世人才知木槿是陆家弟子,曾经拼命才将帝君从九宗四殿的手下救出,护他离开陆家。
两人都是天纵奇才,林瑾之又舍命相护,自是一番美谈,曾经还有段时间一直在修元世传颂,大家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要说上一句“般配”。昆仑山的门人更是打从心底为林瑾之要成为昆仑山未来的第二位主人高兴,林公子长得好,天赋好,性格还好,经常亲自指点弟子,比起喜怒莫测的帝君,有这样一位帝君道侣自然是好事。
当时帝君定的大典时间是在三年后,眼看着这时间都快到了,大家也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正是打算搞一个修元世最盛大的结侣大典,但是看现在帝君这状况……到底要不要举行?
负责准备大典的人借着准备大典的由头见了帝君一面,询问他究竟是否如期举行道侣大典。
“作废。”帝君说。
负责人心头一跳:竟是真的作废了?
他又有些犹豫地问:“那……那林公子……?”
陆敛抬头看他,神色中冷光一闪而过:“照常。他是本座师兄,本座尚须敬重,你们更不可怠慢。”
“是。”负责人点头,行礼后退下了。
这之后,取消大典的消息就传遍了昆仑山,一时间众人看林瑾之的神色都有些异样了,私下的议论也四起。但是在执序峰的峰主亲自抓捕惩戒了几个非议者后,也没有人再敢议论了。
看来结侣大典虽然取消了,但是帝君依然对林公子十分敬重,也对,毕竟是救命之恩。而且若说帝君是陆家唯一的后人的话,林公子也是包括帝君在内的陆家唯二传人了。
昆仑山中没人再敢非议林瑾之,而外界虽然偶尔会疑惑为什么道侣大典久久不开,但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陆敛说的那个“条件任开”上,来昆仑山献计的人络绎不绝。
但始终都没人成功,渐渐地,大家也反应过来了: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已经是“神”的帝君都没办法,他们这些人又能想出什么?帝君也只是在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然而,一天,昆仑山上却是来了一位连陆敛都没有想到的人。
起初,陆敛只以为又是一个普通的献计者。
他们是在陆敛在天之尽头布置的宫殿里见面的。论奢华辉煌,这宫殿比昆仑神殿的主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无数奇珍异宝在这里似乎不过是寻常的花草石木。而宫殿外面,更是极其骇人地连接着九条极品灵脉,还有无数让人看了就心生畏惧的繁复阵法。
陆敛走到前殿去会见了这名献计者,看清来人模样时,他面上就略微一怔。
来人穿着一袭青色长衫,布料粗粝,但看起来很贴身。他人很瘦,青衫套在他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露在衣物外面的手能看出他非常白,是病态的白,白到青紫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这人容貌十分出众,是那种一眼看就会让人非常舒服的五官,但是一直盯着看又会莫名发怵。他的病气也显在脸上,唇色很淡,眉眼间似乎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弱气。他走来时,身上还都是浅淡却苦涩的药味。
“赵弋,你怎么来了?”陆敛眯眼看他。
是的,这人便是谢亦口中的“赵疯子”,找弋。
在陆敛打量赵弋的同时,赵弋也将陆敛此时的模样尽收眼底。
昆仑神主,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模样,但是几年不见,这人头发却是彻底白了,玄衣雪发,看起来比死了妈还憔悴。
“要不是知道他已经死了,我也不会来。”赵弋说。
最好的友人死了,似乎在他身上也看不出什么波澜,他整个人都静得像深潭。
赵弋说着就要跃过陆敛,往殿内去:“他呢,你发出的诏令说要元神已毁的复生之术,那应该他的尸身还在你这,对吧?”
他只是大乘期,而且刚突破不久,但是在陆敛面前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压迫感,神色从容地就要闯入陆敛的地盘。
陆敛神色骤冷,直接伸手拦住他:“我寻的是复生之术,你难道有?没有就滚出去。”
他跟赵弋是老不对付了。
之前谢亦非要修复陆敛的灵脉的时候,赵弋就一直对陆敛冷嘲热讽,还在给陆敛修复灵脉的时候故意给他吃了很多苦头。这些陆敛都看得出来。
他从前就一直觉得赵弋对谢亦的感觉很奇怪,他一度怀疑赵弋喜欢谢亦,因为他和谢亦相处的时候有种常人融入不进去的氛围。谢亦还好,这种感觉主要来自赵弋。
但是渐渐地他又发现赵弋对谢亦好像并没有爱慕方面的情绪。赵弋这人独来独往,似乎除了谢亦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朋友了,他平时不见得对谢亦多好,还经常拿谢亦试药,把谢亦折腾得受伤不轻。但是一旦谢亦真有事求他,这人又不会有半点推辞,全力以赴。
“我没有,你想复活连元神都毁了的人,现在来说,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赵弋转身看着他,语气平淡得甚至可以说是理直气壮。
陆敛:“……”
时隔多年,这人还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怒气。
没等陆敛开口,赵弋低头又看见陆敛腰间佩戴的那枚玉佩。
这正是谢亦在凡间当掉的那一枚,陆敛在腾出手后,就寻回了这块玉佩。
“这不是你之前送他的么?不知道是你从哪里捡来的破石头,说什么你娘给你的,让你交给未来道侣,也只有谢亦那个脑子的会听你的鬼话。他天天当宝贝似的,不过你倒是从未再关心过这块石头,现在怎么又到你身上了?”
这人一开口就是老冷嘲热讽了,这么久不见,赵弋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还是说这破石头真的是你娘让你交给道侣的?你和你那好师兄要结侣了,所以你特地从他身上拿回来,要送你的好师兄?”赵弋勾唇一笑,嘲弄地看着陆敛。
“赵弋!”陆敛冷下声警告他。
然而赵弋这人长这么大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怕字,什么又叫做“见好就收”。陆敛这声威胁反而激出了他的戾气。
“我早就劝过他,你小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偏不听。”赵弋一字一句,声音越来越冷,到最后,似乎也恨得咬牙起来。
“他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傻,他以为他对你掏心掏肺就能换来你一心一意,你说,他这种蠢得无可救药的蠢货,他不死谁死呢?他死的活该。”
他说道着,似乎是在嘲笑那个死的活该的谢亦,但自己的眼睛却渐渐红了起来。
“我倒是自诩聪明,却也犯了傻。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找我,好不容易给他吊住了一条命,他堪堪恢复到金丹期,听到你屠灭九宗四殿杀尽仇家的消息又要屁颠屁颠赶过去找你。我没拦他,我以为你小子就算再无情,顶多也就把他抛到一边,不会害他性命……谁料到,谁料到……哈哈……”
“这个蠢货混得真惨啊,听说被人废了修为,打碎金丹,断了全身灵脉,扔下凡界。在凡界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苟延残喘了一年多才死,连全尸都没留下。活该,这就是做蠢货的代价啊,你说是不是?”他红着眼眶看向陆敛,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
陆敛却顾不上他那近乎癫狂的嘲弄了,他满心都被赵弋那句“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
除了在凡界以猫的身体在“过去”见到谢亦之外,三年半前,他进行灵脉的最后修复,谢亦为他护法时,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见面。
从那洞府中醒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谢亦了,谢亦也只是留下了一张纸条,说有事回西洲。他当时没有在意他为什么回西洲,只觉得他修复灵脉了,也突破到大乘期了,谢亦一个化神期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不如就让他先回西洲。他若成功复仇登顶,会想办法报答谢亦,他若失败身死,谢亦不在他身边也好。
而他渡过心魔劫回来,满心都是哀恸,找出了害谢亦的人之后,内心也被复活谢亦的这个念头填满了,竟然是这么久都没有想过:当年为什么谢亦突然回西洲?
赵弋现在这么一说,他才得知,原来谢亦当时回去,是因为他受了重伤,甚至濒死。
陆敛怔愣地呢喃:“他重伤濒死跑回西洲找你?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三年半前吗?”
赵弋闻言,也是一怔。随后,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一样,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你竟然不知道?他竟然没告诉你?……谢亦那个蠢货既然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他笑得几乎几乎都直不起腰。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亦为什么重伤濒死?又为什么不告诉他?
陆敛隐隐能够预感到这背后的答案会让他无法承受,但是他依然非常急迫地想要知道。
“快说。”
陆敛冷冰冰的声音落下后,一股极强的威压直接施加在赵弋身上,陆敛如今的修为,就算整个修元世的修士拧成一股绳都抗衡不了他,更别说赵弋一个堪堪突破大乘期不久的人了。
哪怕陆敛有意收了手,赵弋还是被压得口吐鲜血。
但是这人还是没有半点惧色,他从容地把嘴角的鲜血擦去,跟陆敛说:“你带我去见他,我才会跟你说。”
陆敛注视他良久,换个人在这里,被陆敛这么看着,估计胆子都要吓破了,但赵弋却从始至终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好。”陆敛最终点头,同意带赵弋见谢亦。
自从把谢亦带回昆仑山,除了陆敛自己,他再也没有让旁人见过谢亦。
陆敛径直从前殿离开,赵弋也跟着他一起进去。
穿过无数道禁制,最后来到了最中心的内殿,这里也是九条极品灵脉汇集的阵法核心。
上面是一张床,不是惯常用来保存尸体的冰床,而是一张看起来极其舒适柔软的床,谢亦躺在上面,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
赵弋在看到谢亦的身影后,脚步就不住加快,直接走到了陆敛前面,三两步就走到了谢亦面前,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他站在床边看了谢亦很久才开口:“听说他被你带回来的时候,浑身骨头都快把皮戳破了,手是断的,死了太久身体都腐烂了,你现在倒是保存得很好。”
谢亦的尸身现在看起来真的跟生前没有任何区别了,连赵弋在再到谢亦尸身的第一眼,都以为他会睁开眼跟他说一声“赵疯子,好久不见”。
赵弋现在好像热衷于给陆敛扎心,句句都扎进陆敛心里。但何尝不也是扎到他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