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贵嫔不情不愿捏着绣帕上前来,拢了拢袖,皙白手腕往小案上搁,冲傅娆皮笑肉不笑道,“可就辛苦娘娘了。”
“不必。”
傅娆拂袖将手指按在手腕,目光落在柳贵嫔护甲上。
这是支银镀金镶嵌宝石玳瑁护甲,末尾雕了细细凰,不仔细还瞧不出来。
柳贵嫔见傅娆视线落在那护甲上,脊背紧,脸上从容悉数褪去,剩下冷汗涔涔。
下意识想缩了缩手,可思及这是废后当年赐给护甲,又生生忍住,权当神不好,没看清也能糊弄过去,若是下『露』怯,便是不打招。
柳贵嫔佯装淡定,不着痕迹将另手覆在那玳瑁护甲上,轻笑着问傅娆,“娘娘,臣妾可有什么了不得病?”
傅娆淡淡瞥了,收回手,“不曾...”
柳贵嫔立即将手垂下,宽袖下滑将那护甲掩住,拨了拨耳鬓发梢,笑道,“前几日贺太医给臣妾请了平安脉,也说臣妾身康健,倒是劳烦娘娘遭了。”
宫里剩下这几名妃,也就虞妃与柳贵嫔能循例着太医请平安脉,其他妃嫔未生嗣,位份又低,若非生病,难以请动太医。
哪怕真要请平安脉,也是准许,不过大抵不会派太好太医来,有些太医糊弄,未曾细诊也是常有。
皇帝遣散妃嫔后,后宫这些妃并不那么受重视。
余下几位妃,除了图健康安乐,还图什么呢。
听柳贵嫔这般说,其他几人底皆有艳羡之『色』,好在皇后擅医,若是殷勤小意些,没准也能沾些福气。
谢昭仪后坐了过来,主动撩起袖,让傅娆脉,神情倒是比前多了几郑重。
傅娆手指搭脉后,细细朝脸『色』看来,谢昭仪也大大方方任打量。
谢昭仪远远瞧去,有冰雪之姿,可近看,脸『色』其实不大好。
陈容华见傅娆紧盯着谢昭仪脸瞧,不由促笑,“皇后娘娘为何盯着昭仪脸瞧?”
谢昭仪闻声朝瞥去,淡声道,“诸位姐妹皆涂了厚厚脂粉,我却不曾,娘娘诊病讲究望闻问切,此番定是‘望’了。”
傅娆闭,静静听脉象,大约是盏茶功夫方才袖手,
“昭仪月不大好?”
谢昭仪『露』出几苦涩来,注视道,“娘娘神断,前些年,臣妾曾请唐太医开过几处方,效用是有,可此病得长期调理,潭州之疫后,唐太医告老怀乡,现在太医院善『妇』科剩下贺太医,贺太医忙碌,来过两回,可终究是好好坏坏,不曾断根。”
傅娆蹙眉,盯着面颊道,“你气血瘀滞,每每来月,头痛欲裂,亦有宫寒之症,是以面『色』发黄发白,消瘦不堪,气血两亏,此外,你思虑过甚,不是长寿之相....”
谢昭仪面『色』滞,泪滑落,默然不语。
傅娆见如此,又宽慰道,“你若信本宫,本宫会帮你调理,如若不然,本宫帮你宣太医,这般长久下去,定是不成。”
谢昭仪不知想起什么,面若冰霜,不曾做任何反应,浑浑噩噩回了席位。
傅娆也不多问,茶水奉上。
宣来两位公主请安。
位是虞妃公主裴嬛,今年十岁,肖似虞妃,温柔娴静,
“给母后请安。”声音敞亮地行了跪拜大礼。
位是柳贵嫔三公主裴樱,今年八岁,有些瘦小,神情也略有几瑟缩,腼腆地朝傅娆磕头,“给娘娘请安。”
三公主容貌并不出众,双睛却格外亮。
傅娆示意人起身,又各赏了些珠花首饰,两位公主纷纷谢恩,回到母妃身旁。
傅娆乏累,也懒得应承,便吩咐散席。
六位宫妃相继离开坤宁殿,路过条花廊岔路,柳贵嫔满嘴讽刺与虞妃道,
“虞妃姐姐正是好肚量,这皇后之位差点便是你囊中之物,你如今却是处处讨好,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虞妃立在桂花树下缓缓回眸,并不生怒,而是平静回,“贵嫔妹妹不必挑拨离间,皇后之位从来都不是我等能肖想,皇后贤德,深得民心,本宫与有旧,本就对怀感恩之心,下能贵为皇后,乃我之福气。”
“本宫念在与妹妹相交多年,奉劝句,陛下当年遣散后宫,已交待得十清楚,贵嫔妹妹莫要重蹈李嫔之覆辙。”
“你且想想,下换任何贵女入宫为后,你我还能安生么?”
柳贵嫔脸『色』微微变。
虞妃不再搭理,快步带着女儿回宫。
待入内殿,公主搀着在软塌坐下,痴痴望,“娘,您真甘心吗?”
虞妃愣,对上女儿底不恁,讶异片刻,拽着小手,扯了扯训道,“嬛儿,你也犯糊涂不成?你父皇当年让我协理后宫,是因后宫无人,唯有我位份高,为人处世过得去,他方如此,并非是喜欢我之故,别说你父皇,便是百官,都不曾想过要立我为后,否则还能拖到现在?”
“你切莫有心人挑拨,惹了皇后不快,下傅娆为后,比任何人都对咱们有利,娘拼着与有些交情,定要求替你婚做主,将来待你开了公主府,得嫁品『性』良佳驸马,娘亲求皇后开恩,随你出宫荣养,便是辈造化了...”
公主闻言面『露』激『色』,抱住虞妃手臂,“娘,您真有法随女儿出宫?”
然不想与母亲离。
虞妃面『露』凄然,凝神片刻,“帝后情深意重,我提出此计,怕是可行。”
“不过嬛儿,你若再人挑拨,惹了你父皇母后不快,那便什么都别想了。”
公主含着泪郑重点头,“女儿知道了,女儿早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女儿去伺候....”
虞妃见女儿如此,心疼地抹去泪,“倒也不必如此,皇后并非狭隘之人,你且踏实些,恭敬些,便可。”
虞妃安抚好女儿,母女俩其乐融融。
段婕妤这厢却是心急如焚,回到寝宫,饭也吃不下,忧心忡忡无计可施,再三权衡,亲做了样糕点,趁着午阳炽烈,宫内无人走动,悄悄来到坤宁殿,也不叫宫人通报,跪在殿内请罪,
“莫要叨扰娘娘,待娘娘醒了再通报。”
傅娆哄着笨笨睡下,听到动静,折身出来,见段婕妤捧着食盒,恭恭敬敬跪在大殿正中,也不意外,往主位坐,问道,“段婕妤这是为何?”
段婕妤泪巴巴往前挪了挪膝盖,哭着道,“娘娘恕罪,今日臣妾柳贵嫔挑拨,言语间冒犯了娘娘您,臣妾死罪,还请娘娘看在臣妾及时悔过,饶恕臣妾则...”
傅娆哭笑不得,这段婕妤也算能屈能伸。
拢着袖,接过宫女递来茶,细细品尝,并不接话。
段婕妤下不了台来,干脆将脸丢开不要,泪汪汪求情道,
“娘娘,臣妾不扯谎了,还请娘娘怜惜臣妾,帮臣妾治病吧,臣妾发誓,今后若再生出异心,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啦好啦,起来吧。”傅娆失笑,搁下茶盏。
余下这几名妃,都是可怜人,除了柳贵嫔与虞妃是为女儿考虑,其他几人皆是没了去处。
还真与们较劲不成?
段婕妤见傅娆眉含笑,不像是计较,喜不禁,捧着食盒上前,“娘娘,这是臣妾给您做冰玉糕,臣妾别本没有,好口吃...”
傅娆指了指桌案,“放这儿,坐吧。”
段婕妤挨着身坐了丁点儿,脸上挂着恭敬笑,听傅娆神『色』严肃道,
“本宫不是废后,更不是李嫔,无需你小心翼翼讨好,你且本为人,踏实行,本宫不会亏待你,至你病,病状比寇婕妤轻些,却也不得不防.....”
傅娆交待平日如何饮食,如何起居,段婕妤皆记在心里,心头百感交集,
“娘娘宅心仁厚,是我等之福。”
段婕妤连忙擦干泪,告奋勇道,“对了,娘娘,臣妾手脚还算灵便,娘娘若是有差遣之处,大可使唤臣妾。”
“你也是宫里老人了,使唤谈不上,你既是闲不住,不如每日来本宫侧殿,帮着本宫晒『药』认『药』?”
“哎呀,这敢情好,娘娘若肯收徒,臣妾便拜您为师了。”
“你且随我来....”
傅娆带着段婕妤来到西侧殿。
坤宁殿东侧殿为笨笨寝所,西侧殿皇帝装扮成巨大制『药』房。
朝南三间全部摆放着各『色』『药』柜,琳琅满目小格,如棋局布在墙面,正中设有紫檀长案,专供傅娆制『药』。
为了保持『药』材干燥,皇帝着人将西侧殿窗花全部换成透玻璃,斜阳洋洋洒洒扑入,殿内片通。
殿外还清理出大块空旷地坪,角落整齐叠放各式各样竹盘竹架,专给傅娆晾『药』用。
朝北三间厢房,堆满了各类医书。
皇帝还特地在内监中挑出几名年轻内侍,跟傅娆学制『药』,帮着打下手。
段婕妤头钻进去,忙得不亦乐乎。
得了消渴症,就该多动。
次日傅娆接见外命『妇』,众妃不敢打搅,到了第三日,除了柳贵嫔与谢昭仪外,其他几位宫妃全部聚在傅娆西侧殿,会帮着傅娆别类打理『药』材,会儿话闲。
傅娆忙着制『药』时,们几人干脆凑桌牌面打起了叶牌。
皇帝在御书房处理完政,正打算回坤宁殿,见冷怀安揩着汗小跑进来,哭笑不得道,
“陛下,娘娘回话了,说是今儿忙,就不招待陛下了,陛下在前庭忙着,晚边再回去。”
皇帝无语,瞠目结舌问,“能忙什么?朕还担心刚入宫不适应,想多陪陪呢!”
冷怀安拢着袖笑道,“娘娘哪里需要您陪,正带着几位妃在侧殿打叶牌呢。”
皇帝目瞪口呆。
这是他绝对想不到。
这才入宫几日,就他这丈夫撂边了?
众妃连着几日都在傅娆这里吃香喝辣,入宫这么多年来,都不如这几日来快活,皆赖着不想回去。
还是虞妃狠狠瞪了众人,“胡闹,待会陛下该回宫了,咱们别杵在这里碍。”
众妃倒也不吃醋,纷纷觑了傅娆几,喜笑颜开离开。
“娘娘早些诞下嫡,咱们今后都跟着您享福。”
比还要着急。
傅娆抚了抚小腹,觉无奈。
与皇帝在通州那段时日,也算勤勉,可偏偏肚毫无动静。
当初怀笨笨是无心『插』柳,如今是求而不得。
又过了数日,谢昭仪来了葵水,在塌上痛得死去活来。
段婕妤与还算有些来往,百般劝朝皇后低头。
谢昭仪已痛得面如薄纸,缩在褥里,颤声道,
“我并非不与低头,我与无冤无仇,又贵为皇后,何苦与为对,不过是条贱命,早死了。”
段婕妤这段时日跟着傅娆,觉日从没这般好过,可不愿死,见谢昭仪心存死志,气不过跑来坤宁殿求情。
傅娆身为医者,多少看不下去,着宫婢提着『药』箱,行人浩浩『荡』『荡』赶来昭仪宫。
谢昭仪已痛得浑浑噩噩,神志不清。
傅娆见状大惊,立即给谢昭仪施针,又着人煮『药』给帖暖宫贴,从下午申时忙到酉时,等到谢昭仪醒过来时,见傅娆满头大汗,愧疚不已,
“谢娘娘救命之恩....”
傅娆见不得暴弃病患,皱眉斥道,“你这身便是你儿熬坏,既是想死,何苦这般折腾,干脆抹了脖岂不干净?”
谢昭仪愣住,仇人还未死,为什么要死?
当即泪如雨下,孱弱朝傅娆施礼,“还请娘娘救我。”
傅娆无奈,也不能睁睁看着出,帮着施针三日,用了三日『药』,谢昭仪头不痛了,小腹也不发冷,待月过去,整人气『色』好了不少。
人长期病痛折磨,便会心生颓『性』,可旦好起来,尝到甜处,然就打起了精神。
谢昭仪也没旁能孝敬傅娆,将亲手做绣品呈给,
“臣妾别拿不出手,唯独这双面绣还算过得去,娘娘不嫌弃,便戴着玩...”
傅娆从那盘绣品里挑出粉『色』香囊,递给宫婢,“木灵,将这香囊给公主贴身佩戴。”又与谢昭仪道,“你身还需长期调理,我再给你开方,保准你下回不再头疼。”
谢昭仪破涕为笑,是感恩戴德。
尚有几才华,与众妃玩起了飞花令,这么来,除了打叶牌,妃嫔们又多了项玩戏。
孤立柳贵嫔,急得在敏妍宫前来回踱步,
如今身康健,倒是成了坏处?
不行,得想法博得傅娆关注。
“来人,去取些冰块来。”
前不过是拗着口气,何以那女医便成了皇后,年纪轻轻压头。
久而久之,也想白了,虞妃说得对,不能重蹈李嫔覆辙,女儿婚还捏在傅娆手里。
后来见谢昭仪与段婕妤整日往坤宁殿钻,便有些坐不住,可终是拉不下脸面去讨好傅娆。
是以,能出此下策。
半时辰后,宫人禀报傅娆,“娘娘,敏妍宫宫人来报,说是柳贵嫔娘娘腹痛,呕吐不止。”
傅娆正众妃簇拥着当令主,玩得正在兴头上。
还未抬头,坐得离口近陈容华步嚷嚷道,
“去去去,没看到娘娘忙吗?贵嫔娘娘身康健,是惜命,哪里是真病,必定是闹着让陛下去探望,你们去御书房通报!再不成,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陈容华料定皇帝不会搭理柳贵嫔。
正打御书房出来,准备回后宫皇帝,闻讯皱了皱眉。
各宫妃皆唯傅娆马首是瞻,何以这柳贵嫔这般傲气。
有什么资格傲气?
“摆驾敏妍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