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夜半时分,卿凝于城中穿梭,进了一处死胡同,她拿出一只黑莲纹样的令牌轻扣于墙上,不一会儿,原本平整的石墙漾起了水波纹,卿凝迈步而入,转瞬便到了黑市。

“这里的人太危险了,你跟我走!”

屠昭的话,让她起了疑心。

他遇到劫匪从而觉得这地方的人太过危险可以理解,但是他为什么会想要带她走?她和屠昭只是有过几次交集罢了,甚至都算不上熟悉,根本就无法支撑他的这个动机。

在她拒绝后,屠昭又立马改口说愿意做她徒弟,再结合他说的家道中落去卿府寻出路,在卿凝看来,简直漏洞百出,若真是为了寻出路,他为何不去见卿家家主,反而跟着她匆忙从卿府跑了出来?

除非,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接近她!

可……这就是卿凝想不明白的地方,她老老实实平平无奇一种地的,屠昭处心积虑接近她是想做什么?

卿凝拢了拢身上的黑色斗篷,径直去了黑市的西北角,与其他方位的人口攒动不同,西北角的店铺十不存一,大多都倒闭了,很是冷清。

在黑市最热闹的时段,她走在西五街,甚至都寻不到一个同路之人。

“踢嗒、踢嗒……”源自于她的脚步声,响满了整条街。

卿凝停在了最后一间店铺前,这是个法器铺,同时也是西五街唯一尚存的一个店铺。

店主人时常外出,看到里面透出来的昏黄光线,卿凝勾了勾唇,心道运气不错,竟正好撞上了店主在的时候。

卿凝掀开门帘入内,脚下的木板随着踩踏嘎吱作响,环顾四周,整个铺子简陋至极,仅由一些不规则的木板拼凑而成,连个柱子都没有,看着摇摇欲坠像是个危房,中间挂着一盏破碎的风灯,勉强散发出几许微弱的黄光,售卖的法器被随意地堆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应是很久无人翻动过了。

一个开在边角的法器铺都这样了还没倒闭,自然是有些傍身的本事在的。

店主人窝在柜台后的躺椅里,身上盖着的麻布衣裳直接捂到了头顶,丝毫没有要起来招呼的意思,卿凝四指微曲扣了扣柜台。

“我要打听个人。”卿凝道。

话落,店老板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只见他将衣裳从头上掀了下来,露出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一双鹰眼斜睨向卿凝,粗哑的声音仿佛被砂纸磨过:“你要打听多少钱的?”

卿凝:“你能打听多少钱的?”

……

与此同时,潜望山,崇吾殿。

一群小妖围在殿外叽叽喳喳。

“大王这都瘫了多少天了,看来真是伤心了。”

“能不伤心么,心上人和远不及自己的人订了婚,换做是你,你也得心梗。”

“唉——,那咋办啊,咱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吧?”

“没事儿,金乌大人刚不是进去了么,听说带回了很多劲爆的一手消息,说不定大王听了就能振作起来了!”

……

被寄予厚望的金乌大人,此刻正捧着本汇总好的奏本集册,站在殿内的八角金床旁,掷地有声地朗读着。

“震惊!光天化日之下,一众男女竟在高潮来临时做出这种事情!”

摊在床上的男子头微侧,眨了眨眼。

金乌一看大王感兴趣,立马翻到对应的正文,读道:“南渠运河于近日建成,流水达到高潮之际,当地百姓喜不自胜,男女老少纷纷跳入运河敲锣打鼓……”

没待金乌读完,床上摊着的那位已然又恢复了原状,闭眼朝天,一动不动。

续命失败……

“还有还有!”金乌赶紧跳过读下一篇:“震惊!师父居然摸着徒弟做出这种动作!”

床上男子再度睁眼,眸中微光闪烁。

哎呀!有戏有戏,金乌激动了起来,连忙再接再厉,翻到正文:“万剑宗新弟子领悟剑招不到位,其师尊看得直摇头,遂亲自下场手把手教……”

刚念完第一句,大王就闭眼了……

续命失败x2。

金乌不信邪,继续翻到下一篇,打眼一看,哦呦,这个厉害了——

“震惊!男子插进去一夜没拔.出.来,其道侣脸红直到天亮!”

音落,床上男子几乎弹坐起,两眼放光。

啊啊啊啊啊——,大王他坐起来了,胜利就在前方!

金乌颤抖着翻至正文,大声念道:“一男子被魔物拖进沼泽,在即将沉没的千钧一发之际,其道侣拽住了他的头发,和沼泽中的魔物拔河拔了一整晚,拔得两颊通红,直到天亮才将人拔了出来……”

金乌的声音越念越低,对着大王那张逐渐冰冻的脸,生生流出了一头热汗。

续命失败x2.5。

“还……还有。”金乌弱弱道。

“再给我挂羊头卖狗肉,我拔了你的毛!”床上的男子忍无可忍锤床怒吼道。

金乌哆嗦着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往后翻了好几十页,突然眸光乍亮,拍着胸脯道:“大王,您信我!这回绝对是劲爆消息!”

床上男子没好气道:“说!”

金乌得令,信心满满,念道:“震惊!玄明剑尊秘密出关寻情溪灵谷,新任魔尊横刀夺爱决战障业林。”

“玄明剑尊看上了一个金丹女修,为了抱得美人归,使了些手段,拜了那女修为师,巧合的是,新任魔尊也对那女修一见钟情,两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遂相邀在障业林决斗,玄明剑尊派了五位先锋试其深浅,不料皆溃败而逃,正要亲自上场,谁知魔尊使了出苦肉计……”

大人物之间的八卦向来是夺人眼球的,更何况还是剑尊与魔尊这级别的人物,八角金床上的大王,也就是祁麟,这会儿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气也不叹了,整个人精神百倍。

“使了苦肉计,然后呢?”祁麟追问。

金乌往后翻了翻:“然后,那女修心软将魔尊带回了客栈,魔尊求爱不成,退了一步,提出也要做那女修的徒弟。”

祁麟感叹:“啧啧啧,那女修该不会是上辈子拯救了我吧,竟有如此福气,引得两位大能争着做她徒弟。”

“依本大王推测,那女修肯定得暗喜着扭捏上一阵,不会立刻答应。”祁麟肯定道。

金乌一看后文与大王所料别无二致,大为佩服:“大王果真是料事如神!”

祁麟坐在床沿,抱着个金丝软枕,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那是!就凭本大王这火眼金睛,她还能逃得出我的法眼?”

“这出戏本大王追了,传令下去,好好跟进。”祁麟兴致盎然地吩咐道。

“是!”

见大王终于不再沉浸于暗恋折戟的悲伤中,金乌欣慰不已,连步伐都矫健了许多。

翌日一大早,金乌就又携着最新探听到的消息进了崇吾殿。

“怎么,才过去一晚,她这么快就答应了?”祁麟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金玉冠,而后叹息着点评道:“这未免也太过心急了些。”

“不过,想想也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芷嫣仙子一般对权势不为所动的,她能够矜持上一晚,已是难为她了。”

“如此看来,魔尊的胜算倒是不小了,这局本大王押魔尊。”

“不,不是啊……”金乌支吾着道。

祁麟愣了愣:“不是什么?”

金乌:“据留守在法器铺的蛛妖七十二代孙回报,那女修不仅没答应,还请了黑市那个号称‘追魂使’的刀疤店主探查魔尊底细……”

“什么!”祁麟难得判断失误,惊呼出声,一手叉腰一手比划着道:“这么大的馅饼砸中她,她不赶紧吃了,竟还怀疑馅饼有毒?”

金乌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据他多年的经验来看,此时不宜插话。

祁麟的火眼金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开始不停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魔尊的身份若是暴露的话,就近年这仙魔势不两立的境况,那岂不是戏还没开唱就落幕了?玄明那厮赢麻了,他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不行不行,这戏可不能这么唱,他可是押的魔尊!

“你说——”祁麟摩挲着下巴,推论道:“屠昭既然会使苦肉计,那想必是有些计谋在身上的,他对此肯定会有所防备吧?”

金乌顿了顿,回想了一下自己收到的线报,摇头道:“没有啊,那刀疤追魂使都快追查到魔域了。”

“什么!”祁麟再度惊呼,他竟又看走了眼,难不成他如今情场失意,赌场也要跟着失意?!

祁麟不信这个邪,求胜欲一下子就上来了。

“那追魂使现在是谁在跟着?”祁麟问。

金乌回道:“空域是飞鹰,陆上是螣蛇。”

祁麟闻言,长袖一挥,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镜,而后分裂成几块悬立于他视线齐平之处,紧接着指念一动,飞鹰与螣蛇所见之景就出现在了水镜上。

只见那刀疤追魂使拿着屠昭的画像,一问一个准,竟是路都不带走偏的,直直往魔域方向摸过去了。

祁麟:“……”

这完全就是敞口的一碗水,清澈见底啊!

堂堂魔尊,竟当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怪不得近年仙魔大战连连败北,谁能想到长了八百个心眼的老魔尊屠酌竟教出了个没心眼的儿子,空有一身修为有何用,魔域在他手里迟早要完!

祁麟深吸了口气,罢了,自己选的阿斗,天塌了也得扶住。

“传令下去,准备在前方引导混淆视线,让狐族抓紧时间给屠昭编排个身世出来。”

“注意,他的身世一定要凄惨,经历一定要曲折,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得达到这效果。”

“大后方场景搭建人手不够,再调些过去。”

“螣蛇跟紧,后方还没有准备好,布些障眼法拖住他。”

……

祁麟亲自下场指挥,可谓是操碎了心,不仅要时时刻刻盯着水镜,还要随机应变指挥远方的妖儿们补漏洞。

如此连续奋战了七个日夜后,祁麟眼眶都熬黑了一圈,可那刀疤追魂使还是没有要收工的意思。

祁麟崩溃了,不是,这人不都是按钱数打听消息的么?!那女人到底是给开了多少!

谁特么没事打听人小时候围的口水巾是什么样式啊!!!

还有,为什么玄机阁的人也掺和进来了?!

————

卿凝收到刀疤店主给的调查结果是在十天后,看着眼前这足足录进了七百多页生平事迹的卷轴,卿凝沉默了。

倒也……不必这么详细。

什么最喜欢的亵裤颜色、几岁在哪抓了几条鱼之类的,她知道了有啥用啊?

这店主可真是个实在人呐,给多少钱,办多少事,不带丁点儿含糊的。

“呵呵呵呵……,不错,我很满意,日后若有此类的活,我肯定还找你。”卿凝干笑着客套道。

刀疤店主挥了挥手,浑身都散发着自由的气息:“要找十年后再找吧,你这一单顶百单,够我逍遥上一阵了。”

卿凝:“……”

终究是她给的太多了……

为了从这大杂烩般的信息里拼凑出屠昭的此前生平,卿凝夜以继日一连看了好几天,哭湿了好几框手帕。

原来,他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其父得罪了魔尊,全家都被魔尊斩杀殆尽,只剩年幼的他被魔尊看中掳去做了试毒童子,天天把毒药当饭吃,在鬼门关前不知晃荡了多少回。

日子过得饥寒交迫不说,最后还因为长得太高受人排挤欺负,这么多年,一个朋友都没有,靠着自己偷偷摸索修炼,几十年下来才修成了个练气。

因着前段时间魔域太子继位,权柄交替,才趁看守松懈逃了出来,偏偏身上又没有灵石,找工人家又嫌他修为低不要他,一个人在这偌大的修真界举目无亲,举步维艰。

所幸山穷水尽之际,遇到了个丹修需要以血入药,卖血赚了几百灵石,感激不尽想要拜那丹修为师,谁知那丹修嫌他悟性不好也不要他。

接连碰壁,他终是心灰意冷,打算重操旧业帮人试药,而后不知从哪打听到了个假消息说卿府缺个试药之人,便眼巴巴跑来寻出路。

再后来就遇见了她,大概是从没见过叫几声师父就能赚钱的大好事,本以为只有重操旧业才能维持生计的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所谓的出路……

你我本无缘,全靠她有钱。

不行了,得趁现在自己还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有钱的,赶紧将人收下。

卿凝顶着一双核桃眼,连夜拍开了屠昭的卧房。

“昭儿,别人不要你,师父要你,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再也不用风餐露宿,流落街头了,日后但凡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师父说……”

屠昭听得脑瓜子嗡嗡的一脸懵,半响才反应过来,她大概是在开解他“家道中落”一事。

可那都是十几天前说的了,她现在才回过神来安慰他,是不是反应过于迟钝了……

不过,大师答应收他做徒弟了诶!她还说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她说诶!

屠昭狂喜。

作者有话要说:屠昭:这个师父好像很迟钝、很好糊弄的样子诶!

祁麟:……她迟钝好糊弄个鬼!没我帮你逆天改命,你特么早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