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尚同坊中,江寒面对嬴渠梁、班昱以及数百墨家弟子侃侃而谈道。

“人生在世,作为万物之灵长,自然应该知道万物之本末始终,才能加以利用造福万民,我举一个例子,古时候,燧人氏上观星辰,下察五木创造出了火,这是格物致知。”

“之后,包牺氏作为天下的君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他观看鸟兽的斑纹和山脉水势,或取法于自身,或领悟于万物,于是开始创作八卦,用来领会天地的道德,用来表达万物的情状,这也是格物致知!”

“包牺氏死后数百年,神农氏兴起,他尝遍百草,观察万物的生长特点,于是斫木为耜,揉木为耒,创造许多器具,以便教导人民耕种和除草,使天下增加粮食,这还是格物致知。”

江寒这番言论层序递进,逻辑严密,说服力极强,于是他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格物致知除了能洞悉万物生长、兴盛、衰亡的道理外,还可以知礼乐之源,明道德之要,是我等匠人的机心!”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江寒并没有谈论诸国的政事,只是大谈学术。

如果一开始就能让墨家弟子对周遭自然万物产生些许兴趣的话,绝对是后世之福。

想要将华夏的文明在少年期重新塑造,加入来自后世数千年智慧结晶的新鲜血液,这不是江寒单枪匹马能完成的任务。

他需要借势,也需要助力,百家之中,墨家弟子的思想观念是最超前的。

公族落,士人起,百家待兴,墨家如果能占了先机,等到江寒自己培养的人才长大成人,绝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助力。

而他需要做得就是,在稷下诸子兴起前,先把墨家弟子里格物致知的风气培养起来。

……

墨家城堡的演武场中,嬴虔再一次击败了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非攻院弟子。

苦获微微点头,这个秦国的公子,确实是一个练武的奇才,比钜子可强多了,加以培养,日后一定是一个一流的好手。

嬴虔看向场中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脸上浮现了跃跃欲试的神情,拱手笑道。

“嬴虔想领教前辈的剑术。”

苦获见嬴虔有如此勇气,哈哈大笑,顺手掠过身边一个弟子的阔身短剑,大袖一拱:“请,公平决斗。”

嬴虔对苦获认真的态度十分感动,躬身回礼:“多谢赐教。”

嬴虔十二岁时曾入军营,十五岁获得秦国的黑鹰剑士甲胄,是秦国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虽说步战剑术与骑士格斗不尽相同,且苦获又是墨家弟子中剑术最高的一个,但他依旧毫无惧色。

“长剑先请。”

苦获此话,有两层含义,一是因为嬴虔的身份尊贵,二是想在武器上让他一筹。

战国初中期,普遍使用的乃是阔身短剑,长剑只是国君、统帅、贵族和极少数著名剑士才有的,后来随着精铁冶炼工艺的提高和铁产量的增加,到了战国末期,三尺长剑才渐渐普遍起来。

嬴虔觉得此刻要再说什么未免显得啰嗦,便不再说话,长剑直刺,一道寒光直逼苦获当胸而来。

苦获眼力极是敏锐,一个滑步侧身,人已到了嬴虔的左侧,短剑一撩,嬴虔正在疾步转身的时候,短剑已到他左边肋下!

嬴虔骤然间一身冷汗,大喝一声,长剑闪电般压下,又顺势一个弧形横扫,这是快剑的连绵攻击动作,守攻相连,凌厉异常。

殊不料苦获在短剑上撩时步伐已经急速地向左旋转,嬴虔的长剑回防下击时,他的一尺剑已经收回,轻灵地滑到了嬴虔左侧,非但避开了正面的弧形剑光,且短剑又迅疾地刺向嬴虔左腰!

当此攻势,嬴虔已经清楚必须摆脱这种被动旋转,他一个蹲身右跳,避开左刺,手中长剑在离地尺许高处划开一个半圆,身前一丈之内将没有苦获的落脚之处。

这是秦军的步战绝技——低攻斩足!

然则苦获对战经验丰富,反应极为灵敏,嬴虔纵跃蹲身时他已经凌空跃起,短剑划出,嬴虔后背的帛衣顿时一分为二!

场中观战的墨家子弟都“咦”地惊叹了一声,速度太快了,短短几息时间,就分出了胜负。

嬴虔回身,掷剑在地:“我输了,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苦获拱手笑道:“公子的剑术凌厉,苦获侥幸一胜,尚请见谅。”

说罢,将短剑递给了一旁观战的弟子,脸上洋溢着一种舒心的微笑,毕竟像嬴虔这种练剑的好苗子可不多见。

“老夫曾受人讲解,得剑之四说,今日便讲与你们。”

这第一句却是就让在场的众人吓到了,苦获是继墨子、孟胜之后,墨家弟子中剑术最高的一个,而这四剑之说,居然是他听人讲解的,那这人又是何等境界?

“剑之三尺,分为四境,乃:利剑、软剑、快剑、重剑。”

“利剑无意,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借宝剑锋利将招式发挥到极致,出剑精准、出手快捷、料敌之机先、觑敌之缺漏而所向无敌。”

“软剑无常,招式已经发挥到极致,而追求变化,招招抢攻、式式求变并以变取胜。”

“快剑无名,十步破简,一招毙敌,无招无迹,无常无端,玄乎离奇,以快致敌。”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如此境界,不论对手如何、武功多少变换,只需一剑破之,一剑,破尽天下万法。”

嬴虔呆呆的看着苦获,心中热血,一剑破万法,这是何等豪迈。

四剑之说,直指剑途大道!

苦获初听黄渭讲述时惊为天人,后来得知如此玄妙话语,竟然是出自江寒那个剑道白痴之口,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用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以他的境界来看,他应该还在快剑巅峰的阶段,隐隐的摸到了一剑破尽天下万法的边缘,本以为自己无路可走的他却被指出了一条路,这条路之后,还有整整一个大境界要走,足以穷尽他此生。

而嬴虔的剑术堪堪达到了利剑巅峰,虽然在他这个年纪很不容易了,但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非攻院的一众弟子呆呆地坐在原地,他们初学剑锋,却已经能够隐隐感受到这四剑之说的意思,也就是这隐隐感受到,就已经让他们受益匪浅,也让他们震撼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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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嬴虔抬起了眼睛:“这四剑之说,是何人所创?”

他已经暗自下了决心,来日若有可能,一定要登门请教,若不教,便拜一天,若再不教,便拜三天!

苦获摸着自己的胡子,思索了一下,为了弟子们的道心,他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日后你们便会知道了。”

……

这一日,朝食刚过,江寒便来到了工坊中。

他今天过来,一是看看麻纸的产出情况,二是要和班昱商议一下工坊的建设,因为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匠作坊的规划,是班昱带着匠门弟子们建造的,这里根据不同工种的区别,划分为五个大区,数十个小类。

江寒最为重视的,还是“攻金之工”,其中包括将铁水按一定比例混合冶炼的冶铁工;负责制作铸模和铸造的铸造工;做铁剑的铸剑师;做箭簇的铸矢工;最后是做耒耜等农具的铸具工等五个工种。

这个攻金之区主要出产铁制产品,偶尔会有一些钢制产品,或是兵器,或是工具,或是农具。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也是带动墨家整个匠作坊,乃至于农业运行的基石。

对于冶炼技术的改进,江寒前世一个门外汉没有什么好的思路,但这几年班昱等人根据他提供一些建议参考,冶铁的技术已经十分高超了。

如今墨家的攻金之匠们也面临着瓶颈,那就是原料的缺乏。

班昱忧心忡忡地说道:“目前工坊的铁矿和木材的储量都有不足,如今匠人们只能修补少量兵刃,不足大量铸造新器……”

这就是居于深山中的麻烦所在了,山中行路艰难,对于铁矿石的运输,一直都是很让人头疼的难题。

“木材的话,暂且从神农山中砍伐,附近有许多林木,至于铁矿方面,目前别无他法,只能通过商会在韩、楚购置一些。”

春秋战国时虽然北方青铜文明鼎盛,但产矿地点却集中在南方,只有韩国、秦国的中条山、霍山、崤函,以及鲜虞北燕等地有少数出产。

当年周昭王、宣王伐荆楚、伐南淮夷,目的也是为了打通铜路。掠夺这种战略资源铸造兵器和礼器。

《诗.鲁颂》曾经歌颂过:“憬被淮夷,来献其琛,玄龟象齿,大赂南金。”

这里所说的南金就是铜,和玄龟象齿并称,可见对于中原人来说,这是极其珍贵的物品。

接下来江寒来到的是远离明火的“攻木之工”。

木工坊包括负责墨家城堡的测量和营建以及沟洫类水利设施和其他土木建筑的匠人;制作弓体的弓人;制作殳、矛、戈、戟等兵器和农具之柄的庐人;制作马车车轮和车盖的轮人;制作马车车辕、车厢的舆人。

匠人营国,木工是工匠里最受重视的一个工种,这个工匠区便是他们重新拓展修建的,加固城邑,增修沟渠,乃至于江寒心中隐隐有想法的修建水坝、运河,都需要他们参与。

江寒对制弓人的要求是,在明年之内娴熟制弩的工艺,弓体的煣制也不能拉下。

至于做器具木柄的“庐人”,也在今天得到了一份大订单。

“要制作数百根长达两丈的木柄?”庐人们暗暗咋舌,这么长的兵器木柄还真是少见。

江寒点头:“统统用来安放矛和少量的戈、戟,我要在三月份之前,能够得到五百根长达两丈的酋矛!”

因为在江寒心里规划的兵种里,战车兵只是辅助中辅助,有了长矛方阵,劲弩三段射,以及卒如飘风的轻骑士后,驷马战车的功能已经越来越小了。

他之所以让工匠们加紧制作兵器,是因为等开春过后,他要在秦国组建一支新军。

最后是织造和设色之工,帛衣这种高级奢侈品墨家暂时做不了,但神农大山中的桑麻很丰富,至少可以满足墨家弟子们的衣着。

对于这些掌握了各种工艺的弟子,江寒视若珍宝,一旦这些弟子出山,散落在各地就都是工坊。

他曾为秦国定下了一个“十年不攻计划”。

在经济上,十年之内,要让秦国实现一粟一麦的种植,一年两次收获,使得人人都能饱食,让齐国的鱼盐盛于俎豆;让北燕、鲜虞的牲畜充实厩苑;让宋鲁的五谷、丝麻养育民众;让赵魏的皮革装备兵卒;让楚韩的铁石汇入冶炉!

但在这个计划中,他却忽略了一个主要问题,那就是世族,井田制、奴隶制不改,越来越富有的只能是这些老世族,无论隶农们多么努力,也只能达到温饱。

七年时间过去了,秦国的发展也进入了瓶颈,土地主和奴隶主的矛盾也越来越激化,各国君主转移国内矛盾的主要手段是通过战争。

他与秦献公一拍即合,定下了一旦魏武王离世,立刻进攻河西的计划。

因为江寒也需要一股外力来削弱世族势力,借力打力,等到世族处于虚弱期,再一鼓作气,深彻变法,等他们反应过来,法令已成,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天气日渐寒冷,等到阔叶林全部枯黄,草木凋零的十一月的下旬,一只黑色的鸽子缓缓飞出了神农大山。

秦王宫。

秦献公坐在桌案前,看着满案的竹简文书,放下了手中的笔,招了招手,唤来了一个宦官。

“君上。”宦官躬着腰,站在秦献公的面前。

秦献公顿了顿问道:“江先生和两位公子,这几日可有消息?”

“回君上。”宦官低着头:“上次传回消息,还是在半个月前,江先生似乎正带着两位公子研究什么麻纸。”

“知道了。”秦献公抬了抬手:“下去吧!”

恰巧这是黑伯捧着一封信走了进来,是江寒寄给秦献公的,信纸的材质十分奇特,似麻非麻,似布非布,信上写着一句话。

“君上,麻纸的制造已经成功了,春耕时节,在下将带着两位公子返回栎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