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灭秦称王

龙贾转头看向田布,面露犹豫之色。

魏武侯马上会意,笑着说道:“请齐使先入偏殿,容我君臣商议。”

田布拱手称是,跟着侍者走出了大殿。

龙贾这才大声说道:“灭秦称王。”

他的面色涨红,慷慨激昂的说道:“我军近年来连遭败绩,皆因轻视敌国而起。”

“这两年,秦国悄无声息,不知在谋划着什么,魏国入秦的商队更是成倍的增加,老臣担心,秦国在操练新军,图谋不轨,我河西守军步卒占八成以上,且多老少,一旦秦国来袭难以抵御。”

“大魏国为四战之地,南有大楚,东有强齐,北有燕赵,西有弱秦。”

“君上有称王之志,实乃大魏国臣民之幸,然君上称王,必要择其一方而灭之,以防有后顾之忧,这四方最佳的选择,就是秦国!”

魏武侯沉吟了片刻,询问道:“以老将军之见,多少兵马可以灭秦?”

“请君上将安邑的五万精锐铁骑调往河西,归臣统辖,方可一举拿下栎阳。”

“什么?”魏武侯一下子惊讶地瞪起了眼睛,“五万铁骑给你,安邑如何防守?”

“老将军,都城安危,岂是儿戏?如今我大魏国最大的威胁,是楚国再次偷袭安邑、齐国再次来攻,而非关外的秦国。”

龙贾大声说道:“大魏国只有集中兵力,周密部署,君上亲自督战,与秦军速战速决,才能一举将秦国剿灭,届时,纵然齐楚袭击,我军也可立即回师,安邑决然无忧。”

“臣启君上……”就在此时,丞相公叔痤站了出来。

“国虽大,好战必亡,龙贾将军善于攻伐,不善谋划。”

“秦国虽然贫弱,但秦人悍勇,大魏国与秦国交战数十年,都灭不掉秦国,如何一战能灭?”

“灭秦称王之事,需要从长计议,目光要放长远一些,大魏国如今是要在中原称霸,秦国一个西陲小国,不足为虑。”

“而称霸中原,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如何瓜分晋公的百里食邑。”

魏武侯点了点头:“分地之事,我与赵使、韩使已经定下,我取晋中,赵取晋北,韩取晋南。”

龙贾见话题顺势被带到了分晋一事上,心中大急,他这次回安邑,目的就是为了提醒魏武侯要重视秦国。

“君上,公叔丞相,秦人悍勇,此时正是灭秦良机,若是延误,等秦国坐大,悔之晚矣!”

“秦国坐大?”魏武侯冷哼一声:“龙贾将军可知秦国的国君是何人吗?”

“是嬴师隰(xi)。”

“龙贾将军,你说是何人?”魏武侯憋住笑意,似乎没有听清。

“秦国的君主,是嬴师隰。”龙贾淡淡重复。

突然,魏武侯纵声大笑:“我还以为秦襄公复生了呢,原来是那个寄人篱下的秦国老公子啊!”

“哈哈哈!”大殿中传出了一阵哄笑声。

魏国的君臣,对秦国的国君嬴师隰再熟悉不过了。

嬴师隰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的祖父嬴悼子就夺了他的君位,并将他流放到河西之地任由他自生自灭。

后来,嬴师隰被魏文侯接到了魏国,精心照料,接受了良好的中原文化教育,也跟李悝、吴起等名臣名将学习了不少为政治国之学与排兵布阵之术。

魏文侯想用魏国的文化、经济、军事来潜移默化的改变嬴师隰,想把他变成一个魏人,至少是亲魏的秦人。

将来可以用嬴师隰控制秦国,如果魏国背后有一个安定的秦国,则魏国可以无忧的攻灭中原诸国,以此实现魏国统一天下的目标。

不过在嬴师隰心中魏国还是自己的敌人,因为魏国兴起后不断攻击秦国,占领了秦国全部的河西之地,连镇国之关函谷关也被魏国占领了。

那时候还是魏国太子的魏击比嬴师隰大十岁,可以说嬴师隰是在魏击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就连嬴师隰能够夺取秦君之位,都是因为受到了魏国的帮助。

七年前秦国的出子之乱时,已经是魏国君主的魏武侯对嬴师隰入秦争权相当的支持。

他想利用嬴师隰掌控秦国。

魏武侯不仅答应给予军事上的帮助,还打算把他妹妹魏国公主嫁给嬴师隰为妻,以示魏国对嬴师隰支持。

不过嬴师隰深知秦魏近三十年来年年征战,魏国欺辱秦国多矣,如果魏国支持他夺权,则会引来秦国民众的强烈不满。

因此嬴师隰拒绝了魏武侯的帮助,也不娶魏国公主为妻,只给了魏武侯一个承诺“终魏武侯之世,秦国不主动攻击魏国”。

魏武侯虽然对此十分不满,但还是放嬴师隰归国了。

因为在他心中,这个卑微怯懦的秦国老公子,对魏国造不成什么威胁。

龙贾微微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无法说服魏武侯和朝堂上的这些大臣。

人如果听多了恭维的话语,都会在这种权势中,迷失了双眼。

“龙贾将军,敢问河西守军几何?”公子卬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挺胸抬头的站了出来,俨然一副贵族气质。

“河西守军,十万之众。”龙贾回答。

“十万之众。”公子卬不禁笑了出来。

“龙贾将军要调兵五万,拿下栎阳,可见秦军不强,将军何不以手中十万河西军,拓土立功,到时候本公子亲自为你牵马。”

龙贾被气得胡须簌簌抖动,打仗哪有用人数来决定胜负的,真是胡言乱语。

他正色道:“公子不闻兵谚,‘万人被刃,横行天下’?吴起昔日只有精兵三万,却是无坚不摧。兵贵精,不贵多,秦人悍勇,秦国不是单凭河西一军就能攻破的。”

公子卬大为不悦,他极为厌恶别人对他的这种训诫口吻,当初的吴起就是这般讨厌,但吴起毕竟是兵家名士。

如今一个老龙贾也敢来教训他,好像将他当做没上过战场的黄口小儿一般,当真岂有此理!

他正要斥责龙贾,公子罃却眨眼示意,站出来嘲讽笑道:“龙老将军,吴起三万精兵,无坚不摧,如今你有十万魏军。他能横行天下,难道你就不能么?”

龙贾亢声道:“十万魏军并非精锐,公子应当知晓。”

“兵不精,将之过也,老将军你镇守河西十余年,竟将精兵带成了衰兵,尽失为将之道,难道还有功了吗?”

公子罃俨然一副训诫的口吻,想把胸中的郁气倾泻而出。

龙贾激愤的高声说道:“当年我接手河西军的时候,君上就反复说河西无战事,将军中精锐全部带走,要与诸国逐鹿中原,只给老夫留下老弱步兵六万。”

“近十年来,老夫惨淡经营,收留林胡降卒游勇,兵力增加为十万,训练得尚能一战,难道还有罪了吗?”

“若是君上觉得老夫有罪,大可治罪,老夫绝不辩言!!”

魏武侯见龙贾认真起来,知道这个沙场老将刚烈之极,生怕当场有个三长两短,连忙摆手道:“龙贾将军息怒,魏罃、魏卬无知,随便说说而已,何必当真计较?”

“此时不是灭秦的良机,还是听公叔丞相的,先分晋地,灭秦称王的事搁后再议。”

龙贾也不再坚持,坐回了桌案后,他心中已经下定主意,一退朝就离开安邑,返回河西。

这魏国的庙堂根本就不是他这个上阵杀敌的将军能呆的地方,军营才是他的归宿。

但是,今日安邑一行,龙贾的心却猛然沉了下去。

魏候尚且不说,因为被眼前的权势迷失了双眼,但两个魏国的公子都是目光短浅之人。

龙贾当真是哭笑不得了,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莫非上天真要魏国走向衰落吗?

否则,这样的公子若是当上国君,和他这个一辈子在战场上滚爬的老军头,能拧在一起么?

他当真是心里没底,若仅仅是个人委屈,他完全可以忍受。

这些膏粱子弟瞧他土气而奚落他嘲笑他,可以忍了;国君对他这样年高的老军特有的辛苦没有一声抚慰,也可以忍了,这些都可以忍。

可是,龙贾实在不知道,河西守军,近十万将士将要何去何从,这可是十万条鲜活的生命。

当年,他这个“龙不死”,可是连威名赫赫的吴起都敢顶撞的。

那个吴起,只要你顶撞得对,他非但不记仇,事后反而给你报功升爵。

就凭这一点,吴起与军中将士结下了生生死死的情谊,打起仗来一声吼,人人拼死命。

没有一个士兵逃亡过,没有一个将领在战场上做过手脚,甚至,不打仗时连个违反军纪的都没有。

那个仗打得,才真叫痛快淋漓。

兵谚云:“一将不良,窝死千军。”

若是遇上了一个不知打仗为何物的君主,还要事事听命于他,看样子,他是绝不会允许部属顶撞的……该如何与这样一个君主相处?老龙贾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君命如此,庙堂如此,龙贾也只有但求问心无愧了。

魏武侯充满了威严的声音打断了龙贾的思绪。

“公叔痤!”

“老臣在。”

“你着手准备迎接齐候一事,定要叫齐候看到我大魏国的强盛。”

“老臣领命!”

“退朝!!”

魏武侯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君上万岁!!”

殿中的文武大臣齐齐行礼,然后慢慢的走出大殿。

田布从偏殿中走出时,发现公叔痤正等在门口,连忙快走两步,躬身行礼。

“魏相!”

公叔痤态度冷淡的拱了拱手:“齐候突然尊魏称王,还要来安邑朝拜,真的是好算计啊。”

田布微微一笑:“我看魏相好像不太高兴啊!”

“高兴,为何不高兴,魏齐两国近邻,结盟止刀兵,好事一桩嘛!可是…”

“可是什么,魏相但讲无妨。”

“齐候折身朝拜之举公叔痤佩服,可是有人却说,齐候此举,貌似谦恭,实则居心叵测。”

田布看了公叔痤一眼,有人说?我看就是你这个老小子说的。

“哈哈哈,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难逃小人之嫌了。”

公叔痤的脸色一沉,随即哈哈一笑:“不知道齐候尊魏称王,是何人的主意?”

“齐国新君登位,四邻皆有异动,燕国陈兵边境,三晋虎视眈眈,若是我魏国牵头,齐国难求自保,索性把魏国拉下水,这一招,不费一兵一卒,便可退四国雄兵百万,妙哉,妙哉!”

田布惊讶的看着公叔痤,不愧是魏相,竟然有如此见识。

“魏候欣然答应君上朝拜,恐怕早有称王之意吧,三晋同盟,燕国腐朽,秦国贫弱,楚国蛮夷,若是齐国再尊魏称王,那么魏国称王就顺理成章了,魏候亦是高招啊!”

公叔痤哈哈一笑:“齐使小瞧魏国了,耍心眼,魏国甘拜下风,论打仗,没有任何一国是魏国的对手,魏国若想称王,不必如此费心。”

田布笑而不语,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出了宫殿。

公叔痤登上了驷马轺车,回头看了田布一眼,隆隆而去。

对于齐国的算计,公叔痤看破不能说破,因为这是阳谋。

就如同灵丘之战齐国轻骑偷袭联军大营一样,他即便知道齐军难以攻破大营,却不得不回防救援,因为营中有四国君主。

这次齐使来魏,带来了尊魏称王的国书,正合魏候的雄心壮志,他若忤逆,吃力不讨好,所以在朝会上,他机巧的转移了话题。

在龙贾提出灭秦才能称王的建议后,他把两件事绑定在一起,把魏候的注意力转到了分晋一事上。

公叔痤眉头拧成一团,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到底是谁在为齐国谋划,招招阴损,却又都是阳谋,让人难以提防。

田布站在宫门前目送公叔痤的轺车远去,自己也登上了轺车。

“走,回国府驿馆!”

国府驿馆的正厅中,江寒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头上扎着整齐的发冠,手里捧着一卷竹简,面前摆着一壶沏好的茶。

“江先生。”田布对着面前的年轻人微微一拜。

“上大夫!”江寒起身回了一礼:“今日入宫,如何啊!”

“魏候答应了君上的朝拜,未提称王之事。”

“这就够了。”

江寒笑了笑:“促使魏国称王之事不能急于一时,埋下这颗种子便好,接下来就需要齐候来安邑,朝拜魏候了。”

田布点了点头:“老夫明白,即刻传信回临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