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目前为止还十分虚弱,声音自然也不算大。
哪怕靠在元欲雪的耳边,那音色也是说不出的低沉疲累,像是说一个字都要多喘两口气,像一片随时都能散去的雾气,很轻缓地落在元欲雪的耳垂当中。
她的视线也撞进那片过于平静的黑色眼眸里,元欲雪一时镇静的都开始让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
好在其他人及时给予了她回馈。
——哪怕她刚才的声音,轻缓得像是快断了气似的,但不知为何,那些村民们、包括其他玩家都听的十分清晰,这时候脸上都露出了很惊愕的神情。
当然,震惊的其实主要都是玩家们,这时候的村民们只能用暴跳如雷、怒不可遏来形容,如果说一开始是对人鱼首领的垂涎,让他们想将她充作献祭用的工具,这会就只剩下露骨的杀意,视线从她还湿润着走沾染血腥的背上穿过,无法接受地骂道:“你、你这肮脏的畜生!竟然敢亵渎神明!”
胖子已然从村民们当中走出来了,秃鹫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人鱼首领,脸上挂着的横肉似乎都很生动地动弹了一下,让他看上去像是脸颊在微微抽搐那样,更显出诡异的凶恶和狰狞来。
人鱼首领轻而易举地拉走了元欲雪惹出的那些仇恨,村民们这会只顾着看她,满脸深恶痛绝的厌恶和杀意。这种突如其来爆裂的情绪,让他们所控制的“藤蔓”都变得极具攻击力起来,以至于小齐原本还能勉强地做到势均力敌,这会却有些应接不暇村民们的攻击了——又何况,她也因为人鱼首领的惊人之举而微微分心,皱着眉望向她,好像不明白这个异人的傻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能明白什么呢?她不过是被困在副本当中,被提前编好命运线的NPC,在向来残酷的副本当中,也显得极为可悲的存在。
小齐抿了抿唇。
只有不断地强调对方的NPC身份,她才能勉强在这充满压抑和血腥气息的空气当中,再继续地……站立下去。
那些藤蔓的攻击虽然还没有立即抵达元欲雪他们的立足之点,但是从那蠢蠢欲动的形式来看,元欲雪还是重新抱起人鱼首领,身手异常敏捷地重新换了个落点——他的背后是一块突出来的石壁,对其他人而言是难以挣脱不经意就会送命的死角,不过元欲雪的身手足够好,对他来说,反而是减少从其他角度受到攻击的绝佳的遮掩处。
他的身体微微绷直,像蕴含着某种难以想象的能量,视线很冷淡地打量着所有垂涎的怪物。相比当那些藤蔓有异动的时候,元欲雪也会相当迅速地带着人鱼首领从其中逃脱出来。
而从其他人的反应中,人鱼首领也得到了某种反馈,放心地又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尾巴——看来元欲雪是听得到的,他只是表现的比较正常而已。
在这种确保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微妙的心满意足下,人鱼的首领露出了一个很显得苍白虚弱的笑容,几乎像是带着一点报复性的快意的继续开口:“……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但是,外来者们,或许也该称呼你们为玩家们——”
听到“玩家”这个名称的时候,西装他们表现的还算是很镇定,毕竟在副本当中,的确有不少NPC是知道玩家的身份,甚至还会为此提供一定的服务的……虽然大部分时候,NPC都和那些恶鬼一样阴险狡诈,和玩家们势同水火地想要弄死他们。
但是接下来人鱼首领说的话,就让他们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她还是那样平静又显得有些漠然的表情,在元欲雪怀中微微侧了一下脸,湿润的卷发盖在半张脸上,莫名地,就显出了一种很……鬼气森森的感觉。
她说:“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是一样的存在?”
顿时有寒意蹿起。
……太奇怪了。
这算是什么话?
至少从他们得知的信息当中,这个人类族群历代以来都被作为“食物”、“祭品”来饲养,他们的结局就是不断的繁殖然后被吃掉,玩家们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那个样子……太屈辱也太残忍,真正是还不如彻底死去的痛苦。
但是这个虚弱的,继承着所有牺牲“母体”的记忆的女人,却很平淡地说出了和他们认知当中简直是截然不同的怪异的话。
元欲雪倒还算冷静……也和他过去的经历有关。
所有的牺牲都会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没把自己划分进人类群体,所以这会元欲雪实在无法感知到其他人汗毛耸立的惊惧。
这也代表着不会有人出来阻止,让这个充满着非人特征的女性继续说下去——
“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一批玩家进入到了新的副本里,来到偏僻的村庄中。他们并不明白,身处在平静无比、没有鬼怪威胁的乡下村庄里,几乎不必担心任何来自外界的危险,为什么会被评级为高难度的副本。”
没有鬼怪威胁?
不,这形容的绝不是金银村,要知道他们在这里就怕被那些鬼淹得不剩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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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们想。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的任务属于对抗赛,玩家们要划分两个群体,分别投向两座村庄的村长,辅助其中的一方获得胜利,将两座村庄合为一体……当然了,也只有一个人能担任新的村长工作,那一方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她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可是却失败了。
“听上去有些可笑,对不对?”
没有人应声,不过她似乎也并不需要其他人的回答,只是很平淡地接下去,“……并不可笑。”
“那简直就是一场战争。”
“玩家们最开始并不用亲自下场,他们是站在棋盘旁边的执棋者,村民们则是他们手下的棋子,是被把玩的可消耗品。他们操纵着村民自相残杀,偷盗、抢劫、放火、杀人……所有人都变成了凶手,所有人都是罪犯,几乎没有人能想起来,他们只是在争夺一个没多少实权的村长的职务。但实际上,他们只是被操纵着完成玩家们的任务而已。”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
元欲雪微微垂下了眼,眼底漆黑,像是沉石落进都听不见一点声响的一片深渊。
而玩家们更觉得哪里都不太自在起来。
他们对于NPC的态度,一向是很微妙的。
没必要得罪,他们只是想过副本,又不是暴戾的挑衅犯。
但是在必要时候,当和自己利益相冲突的时候,他们当然会选择毫不犹豫地牺牲NPC,对于玩家尚且会有一些来源于社会化培养出的道德束缚,对于NPC而言,就决计不会有这样的负担了。
人鱼首领所述说的任务,换做他们来,也大概率会是这样。哪怕做法不会那么明显露骨,但本质上还是会牺牲作为NPC的棋子,且不会有半点犹豫。
当一个人的能力足够强大,却没有相同权威的制约,也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任何代价时,就算是再理性的人,也会在这种环境下被腐蚀成为野兽。
“在玩家们的‘帮助’下,两方村民的争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元欲雪怀里的人鱼首领,仍然在平静地讲述着,“失败者被淘汰,成功者——”
“他们也没有成功的离开。”
“两座村庄合为一体,而登上了村长那个位置的村民,拥有了被副本赋予的神奇力量和权限。进入村庄中的人,都需要受他的管辖——”
“当然了,拥有各种超人能力的玩家们也一样。”
“玩家们不大高兴,却没有表现出来。毕竟这种制约是暂时的,他们只要离开村庄,又会重获自由。何况他们和村长的关系,应该很‘好’才对,他们帮村长获得了村庄的控制权,不索求任何的回报,只是一个小小的条件,放他们离开村庄——这也不碍事对不对?甚至村长不用再担心又有哪天,从哪里冒出来一批人要威胁他的地位了,自觉又贴心。”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像是在告诫地讲述着某个寓言故事般,只是语气却莫名地让人不舒服。从她的齿缝当中,正渗出一些猩红的液体来。
村民们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也停下来了。他们用着一种很奇异的视线,显得很陌生似的盯着她——
而小齐也有着明显的失神,她的手几乎已经彻底地放下来了,顺势垂落,手指微微地蜷缩了一下。
让人不舒服的声音继续响起,人鱼首领很轻描淡写地道:“……当然,他们被拒绝了。”
“这是玩家们所教导村民的。斩草除根,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对不对?”
“何况,村长看着人数锐减,失去了无数年轻劳力、死气沉沉的村庄也很后悔。他终于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而这些‘鬼’就是玩家。他们是恶鬼,是霍乱的根源,是一切不幸的灾厄源泉,所以不能就这样放他们离开。”
莹白的牙齿微微张开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又从里面涌出了一点深色的血液来。
她面无表情地道:“而很不幸的是,这一切猜测都是对的。”
玩家们弄糟了一切。
他们对于村民来说,就是恶鬼,是霍乱,是灾厄。
作为“战争”发起者的村长开始惶恐不安,可是腐烂的心脏流出来的不再是属于人类的鲜红的血液,而是一滩臭不可闻的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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