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再遇蔺其道
契约我。
契约我。
……
容淮眉眼低敛,看向面前的重锦。
只要是灵物幻化而成的,皆能与修士之间签订契约。
而且只可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才能签订契约,除了主仆契约外,只要定下契约,就是对两方平等的共同约束。
契约一成,相当于多了一个可以交付后背的伙伴。但灵物对修士要求颇高,修士是人,有七情六欲,心思永远不似灵物那般明透,所以很多灵物打从心眼里瞧不上修士。
很多修士的灵宠,要么是强行压制被迫签订契约。要么就是像灵宗那样,让自己弟子同别的大宗弟子定下契约,扩大自己实力。
订立契约,于修士于灵物,都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因为不管主仆还是平等契约,一人一灵在契约立下后,只能有一个,唯一的一个。这段时间,他们完全属于彼此。
所有人都清楚契约的重要性,而就是这样,那只该死的血煞兽,居然主动向容淮请求,妄想成为容淮的灵宠!
即便生气愤怒,但重锦依旧不想强迫容淮做他不愿意的事。
他说:契约我。
看似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三个字,由他亲口所说,却将契约的主动方交给容淮,由容淮来选择同他契不契约。
重锦总是这样,无时无刻露出一身锋利的刺,但一碰,才发现那刺比幼崽初生的茸毛还要软上数倍,永远只是虚张声势。
等待容淮说话的每一息,都如蚁虫啃啮心脏,煎熬不已。
重锦扣紧容淮的手忍不住收紧,但还是怕捏疼了这人,只敢松了些力度。
“重锦。”
在一息接着一息,无声的审判中,重锦终于听到容淮的声音。
重锦应声:“嗯。”
容淮轻轻一笑,本就温柔的嗓音,如今在昏暗光线中,在两人这般近的距离下直直落入耳里,仿佛美酒佳酿,惹人心醉。
“虽然不太确定你突然想要定契约的缘由,不过在我这里,不管有无契约,你于我都必不可少。”
心猛地一震。
重锦呼吸一乱,他情不自禁收拢与容淮相扣的五指,眼中的情绪再也掩藏不住,就要抬眼看向容淮时,后者却仿佛怕重锦不明白这个必不可少的深大意义,他继续道:“和师父、师弟、师妹他们同等重要。”
重锦:……
浑身力气一泄,重锦再次收敛干净那即将宣之于口的情意,他声音冷淡,紫眸已经恢复平常:“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
容淮一笑,主动拉起重锦扣紧自己的手,他道:“契约于你我而言,并非约束,只是多了一道羁绊。若你哪天觉得这契约碍事了,你尽管告诉我,我们再解开。”
“你愿意?”
容淮疑惑:“为什么不愿意?”
“那我再问你。”
“好。”
“我问你,”重锦双眼攫住容淮双眸:“如果今日我不与你缔结契约。有朝一日,你碰上别的灵植或者灵药,又或者灵兽。如果他们让你契约他们,你会不会同意?”
契约的灵物,只仅次于缔结了道侣契的道侣。
即便不似道侣契那样一伤俱伤,心脉相连、神魂相融、心意相通。但签了契约,就能随时随刻感应到对方的存在,关键是,它和道侣契的意义一样,都是彼此唯一的一个。
容淮眉眼轻抬,似乎让重锦问得有些惊讶,他无奈一笑,摆摆头:“怎么会?”
“若情谊不够,契约不成。可若情谊够,便是挚友亲兄,又怎能再用契约?”容淮对灵物并无什么任何瞧不瞧得上的,他视万物平等如一,故而并不太喜欢修士将契约了的灵物称为灵宠。
其实在他看来,这些契约也是一些无所谓的东西。若真心相待,又怎还需要一个契约来维系关系?若两人本意相违,再多的契约也是无用。
“当做挚友亲兄的灵物不便契约?”重锦双眸一眯,带着些许审视,他可没忘记方才也是眼前这白痴亲口说的,说他和他师弟师妹们差不多:“那你怎么愿意和我定契约?”
“因为你想契约。”
重锦:……
什么叫他想?他想难道你就能直接同意吗?!
果然,他就知道和这个呆瓜说不清楚!
不过送上门来的契约,不定白不定,免得以后又来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妄图又想和容淮定什么契约。
“伸手。”
“哦。”
容淮听话地伸出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手骨修长,玉指如竹。重锦捏住那白中带红的食指,这样干净通透的人,仿佛生来便受尽上天喜爱,连一根手指也是精雕细琢过的。
随后一道细小的灵气割开细腻指腹,一滴红艳的血珠自细小的伤口中流出。
只要重锦再取自己一滴血,与容淮这滴血相融,随后释放出神魂,那么契约可成。可现今重锦却不慌了,他蹙紧眉,握住重锦的食指始终没松开。
在血取出来的同时,他已经拿出膏药擦在容淮手指上。确定处理好了容淮这微不足道的小伤口后,他这才取出自己一滴血。
两滴鲜红悬浮在半空中。
平等契约,只需一人一灵普通的血,神魂有一缕相连便足够了。
主仆契约,需要一人一灵其中一位的一滴心头血,和一滴普通的血。心头血者为主,之后再以为主那边放出神魂,压制另一边。由此,主仆契约可成。
最后乃反噬最为重要,同时也是修真界中最为少见的道侣契。道侣契不仅需要两方同时取出心头血,更重要的是心意相通,只有心意相通的两人,在神魂放出后才能神魂互相融合。
在修真界中,很少有人能真正的缔结道侣契,第一是道侣契反噬极重。缔结道侣契的双方,从此以往,永生永世不可变心,一荣俱荣一毁具毁。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完全放心地交给另一个人。第二,道侣契要两厢情愿,若有一方情谊不及另一方,或者心不诚,则神魂不可相融,道侣契不成。
在灵气驱使下,两滴血慢慢靠近。
明明只是简单地缔结一个普通的平等契约,但重锦心却莫名跳动了起来,他扣住容淮的手不由自主收拢。
又是一点。
在昏暗之中,随着血色边缘逐渐交接,重锦呼吸跟着收紧。
就在相交之时,两滴血轰然爆发一阵灵气波动,在紫眸猛地颤动之中,容淮那滴血于半空之中碎裂蒸发,仅是半息彻底湮灭成灰,只有重锦的那滴坠落在地。
和曾经容淮曾食过的那些杂食一样,像肮脏之物般被容淮身子远远摒弃开。
灵气不入体,甚至连出体的血液也无法用。
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良久,容淮一笑:“血液虽未融,但仪式已完,契约已成。倘若以后再有人问我有无缔结契约的灵物,我可直说是株姓重名锦的灵植了。”
重锦没绷住一笑:“蠢货。”
就这样,契约不成的事无声无息揭了过去。两人默契避开容淮的血在触碰到重锦的血后,炸裂蒸发的那一幕。
什么血煞兽,什么契约,看似全部抛之脑后,其实重锦一点都不敢忘。
越接触,容淮身上不对劲的地方越多。
为什么灵气不入体,为什么只能食用丹药,为什么容淮不能修炼,为什么灵物碰到他会害怕会消亡,为什么他不能契约,以及为什么承应怨煞邪念而生的血煞兽会喜欢容淮。
思绪繁乱,没能想多久,二师弟来敲了房门,说他们在备了一些,问容淮要不要下去和他们一起。
整个灵玉门的人都在,纵然容淮对吃食并无兴趣,但并不会拒绝。
容淮带着重锦下了楼。
楼下,灵玉门的人都在乖巧端坐着等容淮。
到底来了大地方,自然不能像以前小家子气,吃个饭还得穷酸地挤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上,所以灵玉门的人让客栈老板把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
整个一楼大厅,但凡有人出入,第一眼就能瞧见这扎眼的两张桌子,以及桌子边上紧挨着的,一群如同俗人的灵玉门众人。
客栈老板告诉灵玉门的人,若人多,想要周遭清净方便一点,他们客栈有包厢,可以去包厢里面。
结果老板好心建议得到了灵玉门一众白眼:“饭菜味道一模一样,换个地儿就贵个七八倍,你当我们傻呢?”
客栈老板:……
正从包厢中出来的傻客人:……
简而言之,灵玉门真不在乎什么面子,该吃吃,该抢抢。于是,本来一身的好相貌好气质全被糟蹋得一干二净,头一遭见到灵玉门吃饭样子的修士,还以为是哪里的饿死鬼投胎了。
容淮和重锦在旁边看着,只是偶尔动一下筷子。
突然,容淮感觉有人看着自己,他往后一看,果然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满上了酒,见容淮看了过来,微微一笑而后抬起酒盏,对容淮敬了一杯:“容仙友,好久不见。”
容淮跟着一笑:“蔺仙友,好久不见。”
“谁啊?”旁边吃得满嘴油的小十一听见容淮说话,跟着凑了过来,顺着容淮目光看了去,一眼瞧见了蔺其道。
他皱紧眉:“大师兄,那谁啊?你们认识吗?”
容淮揉了下小十一的脑袋:“先前在永乐城遇见的一位仙友,名为蔺其道。没曾想还能在此遇见,倒是缘分。”
永乐城?
灵玉门正在大吃特吃的一行人,眼神一寒,就是害的容淮险些身死,昏迷了将近两年的那个永乐城?
一瞬间,所有不善的目光全部聚集到角落中悠闲的蔺其道身上。
后者面对十一双质问的眼睛,眉梢微扬,不退反进,先礼貌地点了下头,而后对容淮发出邀请:“容仙友,难得一见,不如过来小酌几杯?”
“好的。”容淮应允,笑道:“你们先吃。”
“大师兄。”小十一方想起身跟上,见重锦一道跟了过去,只得又坐了下来。一个人不满地嘀嘀咕咕:“叫什么蔺其道,我听这名怎么跟这人一样讨厌呢?”
“两位仙友,请。”
蔺其道和在永乐城时一样,面容清隽文弱,穿着简单朴素。在他抬袖时,露出的腰间铜铃依旧精巧。
容淮和重锦落座,蔺其道给两人满上酒,随后笑着看向容淮身后那坐在最中心,格外招摇的灵玉门十一人。
“这些全为容仙友你的师门吗?”
容淮颔首:“是的。”
“嗯,”蔺其道一边饮酒一边点头夸赞:“容仙友气度不凡,果然师门中人也非同寻常。”
“师弟师妹们年岁尚小,让蔺仙友见笑了。”
蔺其道听得哈哈大笑:“容仙友师门中人,全聚在此处了吗?”
重锦听得蔺其道和容淮一问一答,心有不悦,可蔺其道所问的问题并无任何冒犯的地方,所以他并不好多言。
只见容淮点头:“师门连同师父以及我的灵植,一共十三人,如今全在此处。”
“哦?”
他们的声音没有掩藏,在这全是修士的客栈之中,一字不落地传入别人耳中。
许多人已经知道容淮他们来自一个叫灵玉门的小门派,但如今听容淮亲口所说,才知道这竟然是个仅有十三人,连个小门派都算不上的蝼蚁之物!
鄙夷、不屑……各种情绪从眼底而出。
然而蔺其道却没有半点瞧不上的情绪,他兴致显眼更高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师父一位,灵植一位,你一位,正好剩下十位弟子,倒是格外吉利。”
“正好一词如何说?吉利一词又如何说?”
蔺其道微微惊讶:“容仙友难道没有听过这样一则传闻吗?”
容淮愣住:“什么传闻?”
叮!
正当蔺其道要说之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知为何,听到这铃声,重锦心中无端一跳。
蔺其道歉意一笑:“抱歉。”
随即他低头轻叹,手指温柔地抚过铜铃:“讲个荒诞古老的传闻罢了。”说完,他取下腰间铜铃,看向重锦:“我瞧我这铜铃与你甚是投缘。”
没待重锦说什么,蔺其道又低下头:“或许你能和容仙友的灵植处处?”
叮!
这次铜铃声更大,仿佛蔺其道说了什么话,惹怒了它般。
蔺其道又安抚地摸了下铜铃,细致地拿出一方方巾,叠好后放在重锦旁边桌面上,这才把铜铃小心放上去。
两人一灵植一铜铃,各占一方,宛如四人在交谈。
安置好了铜铃,蔺其道这才又笑道:“方才讲到传闻对吗?”
容淮点头:“是的。”
蔺其道叹了口气:“其实啊,这传闻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古书里记载的所谓上界中两神十尊的由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