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人间永乐城
灵气狂躁扭动,厉风疯狂撕扯,不仅连着周身的人,仿佛骨肉也要分割了出来般。
在黑暗里,所有被吸入进来修士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中,缠住容淮腰间的藤条在强力拉扯之下,加大力气。但凡松懈一点,他们立马会被硬生生扯开。
腰骨几欲被捏碎,漆黑之中,容淮看不见重锦。但习惯性忍痛的人,饶是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下,依旧带着让人安心的笑容。
容淮主动握住腰间的紫藤,他喊道:“重锦。”
“我在。”小孩稚嫩嗓音中少见带着凝重,温凉的藤身又不放心地缠上容淮手腕:“别松开。”
“好。”
足足十几息,等脚步踩到实地时,瞬息间从黑夜变成了白日,耀眼的光亮刺痛双眼。
沸反盈天的喧闹声直直涌入耳中,所有人顺着嘈杂声极目望去,只见洒满金光的大道从远方蔓延而来,碧玉砌成的城墙在暖阳下绽放着莹润光芒。
在数丈碧玉城墙之上,扬扬洒洒提着三个大字:永乐城。
“永乐城?这里是什么地方?”容淮身后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吼:“我分明记得我方才还在鬼山岭的啊!”
“你们不是说这里没有魔修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
缠在腰间和手腕的紫藤已经收了回去,重锦冷着脸站在容淮身侧,目光同样聚集在城门之上。
仅从城门往内看去,还能依稀窥见里面繁华喧闹的一景。不管是阴气森森的鬼山岭,还是死寂一片的鬼山镇,以及如今摆在面前的永乐城,都透露出一股子的诡异。
“进去看看?”容淮道。
“嗯。”重锦主动抓住容淮的手,显然方才卷入进来的时候,那狂大的撕扯让他放心不下。除了抓住容淮的手外,一条紫藤自袖中探出,又将两人的手牢牢捆在一起。
先前在房内,在鬼山镇若非他修为全开,快速抓住容淮一片衣角,借力跟了上来,只怕只能眼睁睁看着容淮在眼皮下被带走。
如今灵玉门的人一个不在,容淮又身无修为,永乐城究竟怎么回事尚且不清楚。对于身边这个呆子,他更是眨眼的功夫都不敢挪开。
一种烦躁自心底升起。
明明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就没发现这的时候,总是畏手畏脚。
想罢,缠紧两人双手的紫藤再次无声无息用力。
感受到手上束缚增大的容淮低头看了眼袖中若隐若现的紫藤,又看了眼沉着脸的重锦,手放在小孩额头上。
重锦不耐抬头:“干什么?”
后者双眼一弯,绽出笑容:“别怕。”
重锦拍开这人的手:“我怕什么?先照顾你好自己吧。”
后面的罗承门两人同样满头雾水,分明前一刻他们还方冲出房门,一个准备去容淮房里,一个准备去楚漠房里。结果人还在半空中,就被吸了进来。
眼见容淮两人进了城,他们没敢耽搁直接跟了上去。
踩上街道,走进城门,入目是极致的奢侈繁华。
城中水如绿带般围绕着永乐城,亭台楼阁栉比鳞次,杨柳娇艳地倒映在湖水之上。船舫靠在岸边,奢靡笙箫带着醉生忘死的欢笑声阵阵传来。街上挂满精致灯笼,里面燃烧着鲛人油脂所制的不灭长明烛。
独有的鲛人妖媚异香自灯笼中传出,笼罩着整个永乐城,铺上一层若有似无的薄膜,仿佛百年难得一遇的美梦般,带着虚幻的不真切。
修士来来往往,有的人腰缠万贯,身上法衣耀眼夺目,一手拎着一口值万金的灵酒,一手搂着稀少灵植化形而成,婀娜多姿的佳人。而一侧树下躺着肢体不全,浑身恶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性命垂危的修士。
在寻欢作乐的楼阁外,有无数人光天化日之下剿杀一人,分尸、虐抢,而楼阁之上拥挤满了麻木地,开心地鼓掌的人,他们叫嚣着:“碾碎他的手指!挖掉他的眼睛!杀得好!”
粘稠的血液被金子铺成般的街道贪婪地吸食了进去,残尸很快被一群饥饿的人拖走烹食,血味方一出来便被长明烛妖媚烛香覆盖了过去。
同一个地方,仿佛融合了无间地狱与极乐圣地。
方一入城,灵气如狂潮疯狂拥挤过来,浓郁程度堪比埋了一条极品灵脉的灵玉门。
原本全身心扑在容淮他们身上的罗承门二人,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他们当即忘了容淮他们。筋脉大力舒展开,和着他们身后那些修士一样,不要命地吸纳着如此多的灵气。
只是一息,他们便彻底爱上了这个名为永乐城的地方,已经完全融入了进来。
容淮和重锦同样感受到这里面多得不正常的灵气,本就进来得奇怪,如今城中一幕幕更是荒诞离奇,心中戒备的同时难免带上几分厌恶。所以他们不约而同,不沾染这里的一丝一毫灵气。
在感受这里的灵气后,本在容淮身后那群修士已经迫不及待越过他们,冲入城中,着急探索永乐城中的一切。
容淮牵着重锦,一草一木连着那些修士,他们能清晰察觉到,全是真的。这里是个真实的地方,不是幻境。
从鬼山镇神不知鬼不觉一下子转移这么多人,到完完全全另一个新地方,除了九品巅峰传送阵,别无他法。
应该还不止,此阵是仅带入元婴修为之下的修士。因为灵玉门的那十一个人全都没能跟进来。
而且当时重锦也并未察觉到周身有什么变化,若非他反应快,抓住了容淮,只怕如今仅有毫无修为的容淮一个人待在这里。
不敢想象,这个所谓永乐城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谁,实力有多么恐怖。能布出九品巅峰传送阵的,如今修真界没有一个人!
而这么大手笔,在鬼山岭足容纳了一个城的修士,怎么会没有半点风声传出去?
容淮和重锦都是心思细腻的人,在彻底进到永乐城前,他们更需要知道永乐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在城口处不远的一颗枯树下,有一方破旧的木桌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与奢侈繁华的永乐城颇有些格格不入。
在桌边坐着位穿着普通的瘦弱公子,一袭青衣,苍白病弱的面容上带着儒雅的笑容。气质如青竹,一身书卷气,仿若书塾中弱不禁风的教书先生。
在他面前放着朴素的茶壶和一盘白面馒头。
有一个乞丐拖着残腿,从地上向他伸出手讨要,他眼中带着几分悲悯,将盘中仅有的三个白面馒头其中的一个,递到那人手中。
乞丐狼吞虎咽地几口吃掉手中的馒头,再次对那人伸出手,只见青衣公子不厌其烦又拿过一个放在那人手中。
再次几口吃完,那乞丐忍不满足地伸出手,贪婪地凝视着盘中最后一个白面馒头。果不其然,最后一个也到了他手里,盘子中已经空空如也,而乞丐终于心满意足地拖着腿,用双手在地上拉着身子爬走了。
在容淮和重锦来到他桌子前时,此人拿起茶壶的手微顿,略有些惊讶地抬头:“二位这是?”
容淮歉意行礼:“叨扰阁下了,可否耽搁些阁下的时间?”
后者手掌伸出:“荣幸至极,二位仙友请坐。”
袖中紫藤更用力地缠着手腕,显然重锦对这个永乐城,以及永乐城所有人全带着满满的戒备,毫不掩饰防备的紫眸凝视着对面那人。
容淮知道重锦担心,不好分开,干脆将小孩抱起,放在双腿上。
小孩一惊,原本警惕的紫眸愕然看向容淮,容淮先是安抚地向重锦一笑,而后看向对面的青衣公子,道:“家中灵植方化形,怕生,还望阁下勿见怪。”
青衣公子为容淮和重锦满上两盏茶:“自是不介意的。”
“在下姓容名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青衣公子放好茶壶,回道:“蔺其道。”
蔺其道。
其道其道,以道为名。
容淮眼眸轻敛,不知为何,分明极简单的三个字,被此人这般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莫名有种滔天气势。
“二位可是想问关于永乐城的事?”蔺其道率先问道。
容淮颔眉:“是的。”
蔺其道抿了一口茶:“二位应是被阵法吸入进来的吧。”
说着,他似是无奈一笑:“这永乐城中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身份高低贵贱各有不同,但他们皆是在无声无息中吸入阵法中,送来这里的。”
“算下来,我在这里也待了三个月,对永乐城姑且还算熟悉。二位仙友若有什么想问,直言便是,在下不才,兴许能解答一番。”
容淮怀里的重锦感受了一下对面之人的灵气波动,筑基巅峰。
“蔺仙友可知如何离开?”容淮开门见山,他和重锦凭空消失在客栈中,师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定是格外担心。
“离开?”蔺其道声音微提,目光再一次打量着容淮,随后轻笑:“容仙友不是第一个问我的人,但很可惜,在下也不知道如何离开此处。不过,”
他说着,视线从身后扫过:“那些问过我如何离开的人,如今已经爱上永乐城,舍不得离开了。容仙友方到此处,不妨多待几日再做打算?”
既然蔺其道不知道怎么离开,容淮自然不会追着这人问,他顺着蔺其道的话问下去:“为何会舍不得离开?”
蔺其道一笑,穿着简单的人身后是蔓延到天际的永乐城盛景:“因为这里被他们称为修士的圣地啊。”
永乐城享受到堪比中域大宗门的待遇。
永乐城内还有数不尽修真界中万人争抢的宝物,极品心法功法、各种化形的灵药灵植、重金难求的美人、张扬奢华的法衣、大乘巅峰修士也求之不得的空间法器、各种几乎没有杂质的稀少高阶丹药、甚至还有能提升修士天赋资质的天材地宝……
以前见也难以见到的东西,只要在永乐城,只要灵石足够,就能买得到!
而这里没有秩序,没有约束,没有管辖。
一开始进来的修士们尚且还有自己的灵石,但在永乐城这样无异于销金窟的地方,再多的灵石也撑不了多久。
欲望胜过虚伪的道义,伪善的羊皮撕扯下来,那些誉为仙门正派的人开始杀人抢灵石。
有实力的人在永乐城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没有实力的人最终落到尸首不全的下场。
似乎还嫌不够,永乐城城主每两个月还会投入一千万灵石,然而这么一大笔令人眼红的灵石,分别只随机给了十个人,然后残忍地公开这十个人的姓名住所。
讲到这里时,蔺其道沉思:“容仙友来得挺巧,明日便是发放灵石的日子,也不知道这一千万灵石会落入哪些人手中。”
不难想象,到时等姓名公开后,又是怎样的一片腥风血雨。
据蔺其道所述,简而言之,永乐城就是一个彻彻底底,弱肉强食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全是为了堆砌修士的欲望。而永乐城的主人,阵法的布置者,将修士扔在这里的始作俑者,从未露过面,像观赏着玩物般,看着这些修士丑态毕露、互相残杀。
“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虚妄之物,困于这一方天地,着实可惜了。”
蔺其道眉梢轻抬:“容仙友倒是看得明白,不过比起这些虚妄的东西,我更中意此处的法则。”
“法则?”
“弱者低贱如尘埃,强者视人命为草芥。”他笑着道:“修真界不本该如此吗?”
说到最后,蔺其道喝掉仅剩的一点茶水,他看着容淮,眼中带着几分惋惜和不赞同:“容仙友看上去并不太适合此处。”
他放好茶盏,起身,理了下衣襟。动作间,腰间传来清脆悦耳的铃声,容淮看了去,只见与蔺其道全身朴素不同,腰间那个铜铃精致耀眼,镂空的金纹交错,坠着流苏,仿佛是这人唯一昂贵的东西。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说完,蔺其道看了眼容淮怀里的重锦,又看了眼容淮,好意提醒:“纵然容仙友的灵植修为不错,但永乐城有成千上万的人,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最喜抢杀新人,容仙友可要小心为上。”
“多谢阁下。”容淮跟着起身。
“有缘再见。”蔺其道摆摆手,往远处走去。腰间铜铃一摇一晃发出好听的铃声,青竹般的君子气质与永乐城格外不符,但又莫名地意外契合。
等蔺其道消失不见后,容淮和重锦一道彻底走入这嘈杂的人群中。方一进去,无数没有遮掩的饿狼视线全部聚集在他们身上,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拆骨。
在这里已经完全没有道义存在,也没有所谓的魔修和仙门修士,有的只有赤/裸/裸的欲望,和被欲望支配的恶鬼。
灵气自筋脉中运转,重锦正欲用元婴修为笼罩住容淮,震退四面八方心怀不轨的人时,动作却倏然顿住。
“怎么了?”发现了重锦异常的容淮问道。
重锦一边用金丹灵气罩笼罩住容淮,一边阴沉道:“天地束缚。”
“天地束缚?”
“嗯,我的修为被压制在了金丹期。”重锦抬头,阴蛰的紫眸透过密密红灯笼,看向看似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我们处在须弥芥子中。”
单成一方天地,独立于修真界之外的,只有须弥芥子,其中规则秩序全由须弥芥子的主人制定。
他们被阵法直接转移进了某人的须弥芥子之中。
难怪没有人能出去,难怪修真界中没有传出任何永乐城的消息,因为根本没人能够出去。难怪只能元婴期以下修士才能进来,就是害怕被人发现此乃须弥芥子,这些修士根本无法出去,害怕他们知道后发现得到再多的法宝也无用,自沉迷欲望中清醒过来,从而精心构造的世界轰然崩塌。
前所未有的怒气自重锦心中升起。
和这里的所有修士一样,在被扔进来,他们踩上这一寸土地时。就已经没有任何隐私地展露在别人视野之中,成了供人观赏解乏的取乐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