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二,紫林山。
“先生,外面的少年已经站了四个时辰了。”
奉洺先生放下两个时辰前到的书信,摸着胡子,老气横秋望着窗户外面,摆了摆手。
小书童明白老先生的意思,退了下去。
天色渐暗,道路两旁的绿竹发出哗哗哗声响,狭仄逼人的小路四处无人,唯有一身青黑色劲装的少年虔诚地站在府邸门前。
“听闻那少年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哇,看来他来找先生定是为了极其重要的事情。”
“是吧,可惜先生不见他呢。”
“不过那少年也的确过分,先生最不愿意回上京,他以为他求便能求到?”
后院扫地的小书童闲聊着。
奉洺先生十年前归隐,选择了紫林山开一处棋院,多年来不谙世事,只聊家长里短,说街井趣事。
“先生,再下为重要一人求先生下山作证。”
上京距离紫林山骑快马也要四日日程,司桁硬是生生跑死五匹烈马,用一日时辰赶到。
“你回去吧,先生说不见也不去。”
天色入了黑,竹林像是深渊大口,司桁沉默望着传话的门童。
门童小幅度瞅了一眼司桁,从司桁的穿着上来看,应该也是上京名门贵族,不知是何事劳烦他亲自前来。
司桁未语,门童沉默也不再说话,关了门,避客不见。
玄月高悬,墨夜孤星几颗。
“那少年走了?”门童透着门缝隙往外面看,旁边的门童问他。
“外面没人了,大概是走了。”
问话的门童失望“啊”一下,心想,说是为重要之人求先生下山,这连一天都没有等,就走了,看来这重要之人也未必重要到哪里去。
门童心里还没有鄙夷完,后院传来声响,惊动已然歇息的奴仆们。
“先生,我并非有意冒犯您,只是时间不等人,还望先生见谅。”
众人都以为放弃的少年不知何时潜入后院,把将要歇息的先生直接揪起来。
会武打的奴仆冲在最前面,司桁眼神轻飘飘,一只手抓着奉洺先生的腰,一手将冲上来的奴仆打出去,期间不知从哪位奴仆手中截到一根长棍,他更是所向披靡,将奴仆们打的落花流水。
少年一身戾气,让人不敢靠近。
直到一地家仆在地上哭天喊地,司桁不带感情看了他们一眼,直接撸起奉洺先生跃上屋檐。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上京。
*****
“奉洺先生,您怎么?”学究立刻起身相迎,同时差人去通知祭酒大人。
奉洺先生经过两日车程,脸色疲倦,身子若不是有司桁搀扶,整个人会直接瘫了过去。
祝温卿看见奉洺先生,欲过去看望先生,梁月一手拦下去。
司桁将奉洺先生扶到座椅上,学究递过来一杯温茶,待奉洺先生缓缓喝下,舒出一口长气,看见站在一旁的祝温卿,朝她招手。
“卿儿过来。”
梁月诧异奉洺先生怎会叫出祝温卿的名字,祝温卿使劲挣脱掉梁月,朝奉洺先生走去,直到距离奉洺先生两步远的时候,祝温卿站定,规矩行礼。
“师父,您怎么来了?”
“师父”二字直接让在场人惊呆,频频看祝温卿。
被众人注视的祝温卿头皮发麻,她明明写了一封书信送过去,让师父澄清一下就好,怎么本人还真的来了!
“这一路路途遥远,师父您身体可还好?”
祝温卿紧张的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奉洺先生一旁,仔细瞧着他,后不安心将手搭在了奉洺先生的脉搏上。
“师父没事,不放心来看看你。”
奉洺先生话毕,祝温卿也刚好把完脉,心下明了,是无事。
“你脸怎么了?”奉洺先生眼睛一下就看见祝温卿带的面纱,当下就要揭下。
祝温卿连忙伸手拦住,后退几步,冲着奉洺先生摇头,只道:“不碍事。”
奉洺先生看着祝温卿,再看着周围的人,心里想,祝温卿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这么做定是有她这么做的缘由。
学究趁着这个空隙插上话来:“奉洺先生安。”
奉洺先生不认识学究,只是礼貌颔首,祭酒大人匆忙走过来。
“不知奉洺先生今日前来。”
这人奉洺先生认识。
祭酒大人曾在奉洺先生身边学过一年棋艺。
祭酒大人恭敬行礼,梁月盘算眼前局面,心里发慌。
“我这番前来不为别的,只为爱徒蒙冤一事。”
“爱徒”两字让祭酒大人和学究互相对了个眼神,司桁也微微诧异,心里骂道,这老头,既然是爱徒,还非得让他撸来。
紧接着,奉洺先生继续道:“祝温卿手中的和瑟玉笛是老夫亲自送给她的。”
屋内沉默下,所有人哑口无言。
奉洺先生见众人沉默不解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小丫头马上就要过及笄礼了,也在老夫身边待了五年,送自己心爱徒弟一根笛子而已。”
五年!
奉洺先生不说话就罢了,一说话,众人目光再次投射在祝温卿身上。
那可是奉洺先生,岂是寻常夫子!祝温卿还在他身边待了五年!
顿时,祝温卿在众人心里地位翻了好几下。
场面安静的都要陷入一股死寂当中。
奉洺先生看着脸色难堪的一众人,明明知道事情前后始末的他还偏偏再次开口:“卿卿,你跟师父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祝温卿也不是个忍的人,她求学究等三日,为得是等奉洺先生送来的澄清书信,却不曾想奉洺先生亲自来了,既然来了,祝温卿也想仗仗奉洺先生的威望。
当下,说话声音染了哭音。
“师父,是她诬陷徒弟偷她的和瑟玉笛,而且还很搞笑有什么人证。”
从奉洺先生到这里,说他送给祝温卿,学究、祭酒心里就明白是梁月陷害祝温卿。
可梁月背后是梁家,他们也不好得罪,还想怎么圆场,祝温卿话一出,奉洺先生气的直接摔了茶杯。
“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天下仅有的和瑟玉笛是我亲自送给我爱徒,怎的就变成我爱徒偷了!”
祭酒、学究当下跪下,直言:“是我等办事不利,我们这就继续去查。”
“不用了,已经查清楚来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司桁,开口了。
宋博容把之前口口指责祝温卿的那瘦小姑娘带进来,瘦小姑娘此刻已经被打的不成人样。
梁月见状直接尖叫,瘦小姑娘伸出血淋淋的手,想要去拉梁月,梁月吓的直接往后退,祝温卿见状也是拧起了眉,可她还没有看出那瘦小姑娘怎么样,司桁直接挡在她身前。
祝温卿目光侧侧落在司桁后背。
也正因为司桁动作,祝温卿察觉到司桁身上有一股旅途奔波的尘土味。
“是梁月指示我陷害祝温卿,梁月自己把自己的和瑟玉笛打碎,然后故意陷害是祝温卿偷盗,之前祝温卿因贪睡也是因为梁月命我在祝温卿房间里点了安眠香。”
祝温卿恍然大悟,目光狠辣盯着梁月。
她说,她怎么那晚睡得那么死,起不了床去打扫西厢房呢。
梁月尖声反驳:“你不要胡说,我......”
“你还说你厌恶祝温卿,只要此事可成,你便帮我读书。”
司桁冷冷目光看过去,梁月吓的不敢言说。
宋博容命人把那瘦下姑娘拖下去,梁月一下瘫软在地。
奉洺先生道:“看来事情已经清楚,不知祭酒大人如何处理?”
祭酒大人背后发凉,之前不处理祝温卿是因为祝温卿背后不知跟祝家什么关系,而梁月是梁家嫡女,祭酒大人正琢磨着如何寻个两全之法。
奉洺先生替祭酒大人做了决定:“卿卿被罚三日,如今水落石出,梁月便禁足偏殿三十日,期间再把六经抄写百遍。”
“这话梁家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是我这个老头子说的,自家女儿教导不好,国子监有这个责任替他教好。”
奉洺先生为官五十余栽,放在现在谁不敢给奉洺先生面子。
这话既是奉洺先生说的,祭酒大人当下应下,命人将梁月锁在偏殿。
后祭酒大人想安排奉洺先生住处。
奉洺先生笑着回应:“不劳烦你们担心了,我自有住处。”
祭酒大人还想安排下,奉洺先生已经先一步开口,“老夫回来的事情,还望祭酒大人不要宣扬。”
“是,下官明白。”
秦韵看一通下来,简直都看呆了。
祝温卿送奉洺先生离开时,回头冲秦韵点头,示意秦韵她改日再解释,秦韵点头回应。
待所有人散了去,宋博容在池水旁边找到司桁。
“这人也没事了,你怎么还闷闷不乐?”
司桁往池水里扔着石子,一脸郁闷道:“奉洺先生是祝温卿的师父,我好像太鲁莽了。”
宋博容:“........”
现在知道鲁莽了?
当初你劫他老人家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呢!
宋博容侧头一脸深意的看司桁。
司桁看着池水,脸上表情多变。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司桁开口:“我喜欢上祝温卿了。”
少年承认得坦坦荡荡,宋博容一口气憋着,差点憋死。
国子监稍微跟司桁走近点的人都能看出来司桁对祝温卿不一样,他们也都猜测司桁是不是喜欢祝温卿。
可那是司桁,天之骄子,行事乖张,是上京最耀眼的存在,他怎么会喜欢上祝温卿。
就算祝温卿是奉洺先生的弟子,可那又如何,司桁什么漂亮美人没有见过,为何偏偏对祝温卿动了心。
“起初我也不想承认,但是在去找奉洺先生的路上我想明白了,我从未对任何女子如此在意,纵使她厌我,我还是想在她面前出现,我想这大概就是喜欢了吧。”
“喜欢就是喜欢了,有什么不敢承认!”
“你.......”宋博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提了祝温卿那张脸,“她的脸.......”
司桁笑而不语。
他喜欢她,不是因为一张脸,是感觉,是对她的感觉,是对别人从未有过的感觉!
宋博容还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司桁终于注意到宋博容手上的铁链,问:“你拿的是什么?”
宋博容顷刻乐了:“给你的。”
待司桁看清是拴狗用的最粗最好的铁链时。
宋博容毫不留情面大笑起来。
司桁:“……”
这样的兄弟才是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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