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藓蠹

宁妃将纤细的皓腕伸了出来,御医隔着丝帕捏住了她的脉搏。

她只觉得那脉搏突突直跳,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御医诊了又诊,又思考了片刻,足足耗了半柱香的光景,才回话道:“请皇上放心,宁妃娘娘无碍。”

她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许御医是明王的人。

“许御医可知为何会冒出这奇怪的虫子?”静妃问道。

“请容微臣检查一番。”

许御医在屋内来回看了看,看了看被子里是否藏有其他异物,再揭开香炉闻了闻,又放回原处。

“皇上,二位娘娘,微臣查验过,并无不妥。”许御医道,“只是宁妃娘娘的床铺似乎用金玉香薰过。”

“正是。”宁妃点点头。

“金玉香由金丝木瓜、玉肤果调配而成。气味香甜,南方又潮湿温热,极易引来吃花蜜的小虫。臣这便拟一副驱虫的药包方子,让人制成香包挂在窗口便是。”许御医道。

“臣妾正想说就算南方潮湿,臣妾那里没有这小虫子,皇上宫里也不曾见到,”静妃挽着万勰帝的胳膊,娇哼一声,嗔道:“原来是皇上偏宠姐姐啊,到了杭州,都还能用上这么名贵的金玉香。”

这金玉香是明王采买的,宁妃本就心虚,听静妃这么一说,只得道:“静妃妹妹何出此言,皇上恩准臣妾省亲,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皇上恩赐臣妾和臣妾母族的体面。”

“你呀,就是太认真。”万勰帝拍拍宁妃的手,又伸手点了点静妃的鼻头,“罚你不许吃早膳!”

静妃佯作冤枉,逗得万勰帝又哈哈大笑了一阵,才从宁妃处离开,给心腹悄悄使了一个眼色,便匆匆回了自己的住处。

万勰帝也没有留下,从宁妃那里出来,回了自己的寝殿。

早上虽然下了雨,中午日头又足了,万勰帝从园子里走回来,额头有些微汗,何吉安见他还披着静妃送的袍子,便上前为他更衣。这一脱到里衣,明黄的丝绸上竟爬着翠绿的小虫。

“皇上——”何吉安吓得不轻,干脆跪了下来。

万勰帝一看,便道:“无妨,不过是在宁妃那里沾了些小虫子。洗了便好。”

“可别咬伤了龙体!”何吉安紧张得要命。

“都睡了一晚上了,也不见有事。”

“奴这就去请御医来为陛下诊脉。”

万勰帝心思一动:“去请许御医。”

皇帝的脉一向由太医院院史诊断,许御医平日只为普通嫔妃诊脉,这次被皇帝叫来跪在殿前,他有些不知所措。

“朕身上沾了些虫子,请你来看看。”

许御医诚惶诚恐地磕头:“皇上龙体,微臣不敢擅断,微臣这就去请院史大人。”

“让你看,你就看!”何吉安得了皇帝的眼神,声音大了些。

许御医只得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皇上龙体康健,此等小虫并不咬人,无需挂虑。”

“是吗?”万勰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虫子是何由来?”

“这小虫微臣曾在博物志中见过,名为藓蠹,常以苔藓为栖,好食花果蜜,想是这园中苔藓甚多,适宜藓蠹生存。”

“为何会爬到朕的身上?”

许御医拾起皇上的衣裳,嗅了嗅道:“皇上的里衣沾有金玉香,适才体热将香气散发出来。这才引来这藓蠹。”

万勰帝看向何吉安。

何吉安道:“奴问过了,娘娘自入住行宫以来,和在京中一样,一直喜好用金玉香薰被子。”

看样子是自己多疑了。

万勰帝挥挥手让许御医退下。许御医还未跨出房门,又听见皇帝不怒自威的声音:“慢着。”

他不得不跪了回来。

“适才你给宁妃诊脉,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功夫,给朕诊脉只用了十息。是何道理?”

许御医冷汗直冒。今天这是回不去了。他头顶着地:“微臣医术不精,求皇上恕罪。”

万勰帝并不打算饶了他,又给了何吉安一个眼色。

何吉安连忙低声威吓道:“许御医,你说你可是断错了皇上的脉象?”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可是断错娘娘的脉象?”

问了不说,是死罪,问了说了,也是死罪。许御医浑身颤抖,今天必死无疑了啊!

他拿捏了一下措辞:“这虫子好蛀生木和瓜果,虽在床上,但于人无碍,娘娘有皇上龙威庇佑,必然无恙。”

还是没有解释为何给宁妃诊脉用了那么久。

何吉安道:“许御医,进太医院多久了?”

“六——六年了。”

“嗯,不短了,想是忘了太医院有甲官诊脉,乙官复诊的制度了?”

“微臣死罪,微臣死罪啊。求皇上开恩。”许御医哪敢再瞒,磕着头道:“微臣只是诊到娘娘脉象有似数飞数之动。但脉象极弱,尺脉时有时无,像是......像是......刚有的......”

说到最后,许御医不敢再说,只磕头认罪。

又召彤史女官来问。彤史虽有记录,女官低声道:“只是那亵裤质地粗糙,不似娘娘所用之物。”

万勰帝让何吉安将女官与许御医带下去严加看管,下令不得让任何人知道他二人被关押之事,更不得让外界与此二人接触。

待诸事安排妥当,万勰帝沉声问道:“苏南式可到了?”

何吉安道:“到了有五日了,还在船上查验,未出结果。”

刑部尚书苏南式,是平王幼时的授业恩师。

万勰帝敢用他,是知道越是这个关口,苏南式越不敢轻易诬陷明王。再说,明王还在船上受了伤,与刺客浴血奋战。

“明王可知道?”

“现在应该是知道了。”

“叫他速来见朕。给朕跑着来!”万勰帝叮嘱了一句。

明王得了口谕,自然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迈开步子跑进寝殿,万勰帝并不在房内,问了宫人,说万勰帝去园子里了,明王调头跑进园子。

万勰帝兴致甚好,拿着一把宝剑舞着,见他来了,用剑尖挑起一柄剑甩了过去:“快来陪朕练剑!”

明王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万勰帝一剑刺了过来:“少废话,快出招!”

明王只得硬着头皮接了几招,又故意虚晃了几个杀招,不过都是些样子货,很快被万勰帝拆解了去。父子二人在园中一招一式地练了半晌才停下来。

“钧儿让着朕了。”

明王摇摇头朗声笑道:“父皇是沙场真刀真枪拼过来的,儿子这个就是花把势。”

何吉安奉上热气腾腾的两碗茶。明王喝了几口,觉得大汗淋漓。

万勰帝率先脱掉外袍:“热就脱掉。”

明王脱了常服,露出了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