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真假

丁墨走出申家小院,贴身小厮阿忠迎了上来。两人牵着马在路上走着。

“爷,”阿忠走在丁墨半个身后,“小的还是不懂,为何您要和那个寡妇说这事儿。您不怕她去告发?”

“怕什么?”丁墨眼眸里闪着坚定的光:“府衙审的这几个案子,笔录你可看了?”

阿忠点点头:“看了。那冯氏本就是宁妃的人,冯家大火是冯氏要杀这寡妇。”

“宁妃身边的梅朵专程去府衙杀她,申小菱以受孕的方子,暂时救了自己一命。但只要宁妃活着,她就一刻不得喘息”

丁墨扬扬马鞭:“故此,申小菱和那宁妃,只能你死我活。”

“爷,”阿忠挠挠头,“可宁妃为何要杀她?”

“若我没猜错,与三年前申小菱摔下山崖失忆有关。”

“噢,小的明白了。还是爷厉害,洞悉一切。”阿忠拍上响当当的马屁。

“明王那里的人可回话了?”

“他约了绣衣指挥使在老阳楼吃茶,小的们进不去。但那东西还在他手里。”

一丝不安涌上丁墨心头。

这半枚兵符来得诡异,莫非是申小菱为了杀宁妃,投奔了明王?那这路子就选偏了!

旋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申小菱真要给明王,早在用刑之时便给了,何苦在丢了大半条命,又丢了全部身家之后才给呢?还给得这么光明正大。

这半枚兵符极可能是蜀中端王仿制,用来搅局的。

皇帝欲提前出巡,明王多处阻拦,明王的动机无需多言,必然与宁妃有关。

现下,宁妃刚离开杭州,兵符就突如其来地出现了,明王若不想皇帝提前出巡,则必须要说它是假的。

丁墨决定将计就计,坐实明王持有真兵符,却谎称它是假的,企图阻拦皇帝提前南下之心。

京城,冰天雪地。

万勰帝正在静妃宫中唏哩呼噜地喝着热气腾腾的莼菜羹,胡子上沾着些许晶亮的汤汁。

静妃适时地递上一方丝帕。

“你这儿的莼菜羹,味道有些变化。”万勰帝擦擦胡子,将帕子扔在桌上。

“皇上先告诉臣妾,这滋味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静妃朱唇轻语,声音清脆悦耳。

“嗯——”万勰帝又舀了一勺,尝了一口,“更加爽滑清甜了。寻常莼菜羹只有莼菜冬菇与冬笋,你这羹里似乎还有几缕豆腐丝。”

“皇上真是行家!臣妾近日才发现,厨房里的一个帮忙切菜的厨娘,她老家竟是苏杭的,便问她可会做莼菜羹,她做了一碗,我尝着只觉得好喝一些。不像皇上,尝一口便能说出这么多门道。”

“这莼菜羹啊,朕去苏杭时喝过。”万勰帝似乎心情极好,愿意多说几句,“油腻腥气的食物吃多了,喝上一碗,通身的舒爽,至今难忘。”

“皇上这次去苏杭,可是能大饱口福了。臣妾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静妃一脸的羡慕,“起驾之期可定了?”

一提到这个,龙颜一淡:“定了。”并不说具体日子。

静妃不再多提,又招呼宫女奉上清茶与荔枝。

“皇上,您尝尝这个果子。”静妃托着玉碟,玉碟上两颗红彤彤的荔枝。

“这时节,哪里来的荔枝?”龙颜似乎又舒展了些,拈起一颗捏了捏,佯怒道:“静妃,朕要治你欺君之罪!

静妃假意委屈,斜斜地跪在一旁,娇嗔道:“皇上赎罪,这果子是假的,但它也是真的。皇上若不信,不妨尝一口。”

万勰帝咬了一口,惊奇道:“竟真有荔枝味道,如何做的?”

“今年岭南进贡不少荔枝,臣妾将它们与冰糖腌渍了,做成溏心馅儿,用玫瑰糯米粉包起来,再倒进沾满红曲粉的荔枝木模子里,压制成型之后取出,便是它了。”

皇帝拉着玉手将她带入怀中:“静妃有一颗玲珑心,也有一双巧手。”

“只能用真的荔枝做,味道才能有真荔枝的味道啊,”静妃手指在他胸口轻轻画着圈,气息芬芳:“皇上的天子之眼,臣妾若用假的,只需一眼就看破了......”

万勰帝笑着正要与之温存一番,何吉安不识时务地敲了门,低声说道:“陛下。”

“何事?”

“有加急函报,请陛下——”话未说完。

“知道了。”

何吉安躬身候了片刻,万勰帝整整衣裳出来了。

书房案桌上,三份折子,整整齐齐一字排开。

第一份是明王写的,大约说的是儿臣一直为父皇找寻兵符,近日有人将半枚兵符扔在马下,来历蹊跷,它应该是假的,那人也十分可疑。正在让绣衣直使的使者们抓紧清剿,杭州现在不安全。

兵符就这么冒出来了?万勰帝觉得十分可疑。可明王又说杭州不安全,这是不想他太早出发,还是真的不安全呢?

第二份是萧伯鸾写的,也是讲的明王收到半枚兵符,他看着与当年遗失的半枚十分相似。却不能确定其真假。明王殿下命他全力追查扔兵符之人的下落,可此人销声匿迹,求皇上治罪。

萧伯鸾是见过兵符的人,竟然还好意思说不敢断其真假?万勰帝十分不悦。

最后一份,竟是薛石隐回给银台司的卷宗。银台司的苟仲又转呈皇帝示下。

万勰帝仔细读了一遍,是讲的杭州几起命案的详细说明。

通篇没有银台司的臆断,证人,证物,证词,都逐一罗列清楚。有一点十分细致。

讲到钱六爷等人口中的残渣,与当年宫里抓住的鹤喙楼死士口中的毒囊略有不同。鹤喙楼死士口中的毒囊外有一层药物壳,防止它意外破碎,而钱六爷等人口中的毒囊只有琉璃壳,若藏在口中,时刻都有破碎之危。

万勰帝大约明白了银台司的言下之意。而钱六爷的案子,明王曾亲自上折,斩钉截铁地说是鹤喙楼的死士所为。

坐了多年皇位,他早已不信任何人,尤其是三个成年的儿子。

离皇位越近,欲望越强。

他是过来人,知道那欲望会噬心夺志。

万勰帝深深吐了一口浊气,手揉揉了眼角,鼻下飘过淡淡的荔枝香。

“这果子虽是假的,但它也是真的。”静妃的声调轻飘飘地回荡在万勰帝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