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手术日越来越近,阿梨也越发紧张。
顾念始终在旁安慰她:“我从我爸那看过了你从前的病例档案,日常生活中也偶尔能够感知到一定光线,证明你的失明不是颅内原因导致的。这种手术的成功几率虽然低,但有我爷爷亲自出手,一定会顺顺利利。”
顾念顿了顿,继续道:“就算不成功,我在国外的同学他们的实验室正在研究专为盲人设计的vr视觉假体,目前最高精尖的科技公司也在研发解决视障的脑内芯片,相信总有一天你能够亲眼看见这个世界的。”
这世上的许多事未必只有一条路可走,阿梨听完顾念的话,心情放松了许多。
手术当天,阿梨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这位深居简出的顾老爷子。他没叫顾显和顾念跟随,只带了阿梨和一个司机出发去顾家经营开设的私人医院。据说海市许多政商名流和娱乐圈明星都常出入于此,隐蔽性做得极好。
顾老并不像阿梨想象中的那样严肃难以亲近,相反,老人家话很多、十分健谈,从她之前在福利院的生活到她喜欢读什么书、听什么音乐,整整和她聊了一路。
车子快要驶到医院时,顾老从口袋中摸出了颗糖塞到阿梨掌心里:“害怕的话就吃糖。”
“谢谢顾爷爷。”
顾知笑滋滋地“哎~”了一声。
阿梨愣了愣,怀疑是因为自己只有一边耳朵能用的缘故,听错了,怎么总感觉这声“哎~”莫名有点......阴阳怪气的?
她兀自摇了摇头,打消掉自己奇奇怪怪的念头,剥开糖纸,将顾老给的那颗糖放进了嘴巴里面。
竟然是松子糖,味道也和从前福利院的一模一样。
这个口味的糖并不是人人喜爱,所以也不是随处都能买到。
有一个瞬间,阿梨忽然在想,这糖会不会是宗先生特意交给顾老,在手术这天拿给自己吃的?
但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
在她准备迎接手术的这段日子、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却选择了出国,这么多天来一个电话都没有。
他真的就这样将她一个人丢下了,丢在了一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
阿梨低头揉搓着手中的糖纸,鼻酸到有些想哭,从前最爱吃的糖果也再尝不出香甜的味道,反而在嘴巴里苦苦的发涩。
在护士的协助下换好手术服,然后阿梨便躺在滑轮病床上被推进了VIP手术室。
她听到顾老吩咐其余人都出去,手术灯将她的脸和肩膀都烤得温温热热的,感觉到有冰冰凉凉的消毒棉轻轻擦拭过她的眼皮。阿梨戴着麻醉面罩紧张地呼吸了几秒,然后就全然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阿梨眼睛上蒙着厚厚密实的纱布,周围黑漆漆的一片,身下的床品枕头触感很熟悉,这里是她在顾家别墅的房间。
阿梨抬手,小心翼翼轻触了触眼睛上的纱布。
眼睛并不觉得痛,倒是胸口痛得厉害,随着呼吸的频率一促一促钝钝地抽痛。要不是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症状,她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有心脏病一类的家族遗传了。
佣人听见响动,端了杯温水和几颗止痛药敲了敲门走进来,说是顾老爷子嘱咐的。
阿梨乖乖把药吃下,问她:“阿姨,现在是几点钟?”
“晚上八点。”
八点,那还不算晚,可阿梨听着房间外面却静悄悄的。
“顾念哥和顾叔叔不在里家吗?”阿梨问。
“本来先生和小念都是在家里等着你和老先生手术结束后回来的,但北城那边的分院忽然出了点意外,先生只好急匆匆赶过去那边处理了。小念停在机场的一辆车子也不知道搞得,忽然被强制拖走了,人被临时被叫去海关问话,说是要协助什么调查。唉,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阿梨也跟着担心起来:“那顾爷爷呢?”
“哦,老先生是在家的,但兴许是太累了,刚从医院回来就上楼休息了。”阿姨回答道:“不过老先生说,请您放心,手术很成功,等明早他会亲自来为您换药检查,叫您今晚先好好睡一觉。”
顾爷爷给她的止痛药大约有助眠的成分,阿梨吃下后,胸口的疼痛渐渐缓和了些,头脑也随之越发昏昏沉沉,重新躺下后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梦境。
她梦见一对年轻男女在旷野中并肩纵马,他们身下的两只马儿在溪边彼此绕颈、嬉戏亲昵;又梦见那对男女身着火红喜服,在一间明亮的厅堂里相对而拜,周围鼓乐喧天。
红盖头一掀,却又忽然到了一间冰冷而华丽的厅堂中,男人着黑色西装,女人一身艳红的旗袍。
他们相拥着,在清冷的月光中旋转,耳鬓厮磨,女人看上去却并不高兴。
他们相拥着,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所牵引,低沉的大提琴中,永不停歇的舞步似乎在重复着宿命般的悲剧。
终于,阿梨在梦中看清了那女人的脸。
不笑的时候温婉如画,那眉目像飘着雾气的远山,冰湖里的月亮,可一笑起来,看着便有些微的痴与癫,眼睛里盛着透光般的狡黠,又藏着一丝坏。她白皙的手臂若即若离搭在男人肩头,神似凋零,眼角眉梢却仍有锐气。
阿梨认出来,她是那个从前数次在自己梦中出现过的女人。
梦仍未醒,即便阿梨认为自己此刻的意识是异常清醒的。
忽然“吱呀”一声,梦中的视角切换到了半空中。
女人侧卧在一张古旧的木床上,乌鬓下,挂着翠色玉石耳坠的耳垂发炎红肿。月色从开了一道缝的门外漏进来,一个男人从门外走进来,安静坐在床边帮她涂药。
男人背影宽阔,梦中看不清相貌,他为她上药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像是想将掌中之雪暖热,却又怕雪在他掌中融化。
他伸手,想为她摘了那只耳坠,却又将手收回,然后俯身衔住了她红肿的耳垂。
床帐刹时间翻腾摇晃,如同湖上碧色的波浪。
忽而,两人身体间,一柄精巧的弩箭紧紧抵在男人腰腹之下。
她纤细的手指把持着板机,眼中无一丝情愫。
然后,阿梨听见她冷冷开了口。
“宗恕,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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