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在一波精神力波动造成的昏沉之后,薄溪云的意识刚刚清醒,他睁眼,就看见了面前的闻修森。
安静的室内并无旁人,而他正全然放松的靠在对方怀里。
薄溪云霎时有些怔愣。
现下薄溪云的情况,与他在ABO世界初醒时并不完全相同。
因为在平行世界里,占主导地位的其实是原主的意识,所以第二个世界的小少爷,只觉得第一个世界里的故事是宛若电影般的一场记忆。
但对于传递去了精神力的薄溪云来说,前两个平行世界的所有一切,却都是他的感同身受的亲历。
所以现下,薄总长才会毫无防备地靠在另一个同性怀里。
本能地与对方如此亲密。
男人的脸廓与闻修森和易钟深都熟似至极,相差无几,但他的眉眼却又更成熟几分。
虽然仍旧气质冷厉,男人却已经把那些年少锋利的锐气尽数沉敛。
仿若一把绝世的寒刃,等到学会藏锋时,才是真正的所向披靡。
只有薄溪云凭借着身体记忆,才本能地觉察出了对方身上隐藏极深的一点血光腥气。
毕竟他们两位,都是历经过厮杀搏战的军人。
不过现下薄溪云初醒,他也知道,那些毕竟只是平行世界的经历。
可在原本的这个世界,两人却并没有太多交集。
而且无论年龄还是经历,现在的他们无疑都更成熟许多。
现下两人的姿势如此亲密,再回想起自己昏沉时无意识地靠近男人怀里的动作,薄溪云不由有些窘迫。
他低低说了声“抱歉”,正想起身退开一点,却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闻修森垂眼,望着他,未置一词。
薄溪云却呼吸一滞。
男人俯身吻了下来。
那是极为熟悉的记忆,相熟到早已历经过千百次。可真正相贴的触吻却还带着丁点陌生感,混在一起,像是层生出什么新奇的刺激,无声让人颤粟。
薄溪云刚刚还想过这个世界的他们都成熟许多,现下却发现此刻的亲身反应如此生涩。
真要论起来。
这其实也算是他们的初吻。
闻修森的动作并不紧迫,触碰如亲昵又似安抚。他们在拥吻中熟络彼此,逐渐沉陷在这令人心安的气息之中。
可明明说是浅吻。
偏又持续了如此之久。
虽然薄溪云多年的主职是战事指挥,但他的单体能力也不算弱,只是他到底颊侧皮肤太薄。
最后还是被亲到红了耳朵。
绵长黏软的亲温持续到让人面红耳热,消解了所有的陌生隔阂。
终于被放开的时候,薄溪云被未消的昏沉和绵长的缺氧惹到视野有些模糊,而还圈着他的闻修森看着对方那水汽湿漉的眼睛,没忍住低下头。
又落了一次吻。
“还头晕吗?”
闻修森低声问。
薄溪云抬眼看他,声线也偏于低哑。
“该我问你吧?”
闻修森精神力溃散的情况比薄溪云更严重,当初在决战阶段,他甚至差一点就当场陨落。
男人的目光却还停在薄溪云身上。
他说:“我治疗得久。”
薄溪云浅浅吸了口气:“辛苦。”
他看向对方,郑重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
薄溪云知道对方并不求自己的感激,但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他还是很正式地道了谢。
结果出乎薄溪云预料的,闻修森垂眼看了看他,复又吻了下来。
唇吻厮.磨。
还有一句被男人说得理所当然的注解。
“谢礼。”
薄溪云被亲得又有些耳热。
他还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因为内心已然接纳,身体却还有一点陌生反应。
本身薄溪云就不喜旁人过近的身体接触,身为指挥官,他愈发戒备警惕。
于是,他与闻修森的相处就多出了一种生理上的生涩感观。
反而让薄溪云更难招架。
他只能不甚高明地转移了话题,顺势也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好奇。
“那,易钟深是……?”
“是我另外一个名字。”
闻修森说。
“我的本名。”
这个姓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薄溪云问:“易家?”
闻修森没有否认:“嗯。”
他向薄溪云做了解释。
在被革命者推翻之前,帝国的王室正是姓易。
而最先率领众众人粉碎皇权的闻修森,就是帝国王室一位并不受宠的皇子。
这在全世界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闻修森革了自己家的命。
只不过闻修森很早就脱离了王室,名字也早早就改掉了,和王室划清了所有界限。
所以才罕有人知道他曾经的名字。
“我的出生并不光彩,名字很早就在王室族谱上被拿掉了。”
闻修森说。
“但易钟深这个名字是母亲为我起的。因为她,才保留到了现在。”
闻修森并没有厌恶到彻底抹去这个名字。
“所以,”他低声说,“两个名字都是我。”
薄溪云眨了眨眼,问:“那你也会有易钟深的记忆吗?”
在进入第二个世界时,薄溪云保留了第一个世界的记忆。
闻修森摇头:“没有。”
他的情况与薄溪云不同。
闻修森的精神力传送比薄溪云开始得更早,几乎是大战刚刚胜利,新帝国的医生们就开始了这项计划。
而那时,提供传送能源的暗物质储量还算充足。
“所以,我的精神力是被同时送入了多个平行世界。”
和按顺序依次进入不同世界的薄溪云不一样,闻修森在各个世界之间的记忆并不相通。
每个世界里的他,都没有其他世界的记忆。
所以薄溪云在第二个世界里遇见闻修森时,闻修森并不记得另一个世界里易钟深的事。
“直到醒来之后,我才同时收回了所有平行世界的记忆。”
除此之外,闻修森那本就将近枯竭的精神力在被等分后,冲击性又被降低,并没有影响到平行世界的原主。
所以平行世界的他也没有像薄溪云那样,出现短暂的失忆症状。
听完这些,薄溪云不由感慨。
帝国治疗方案实在是大胆精妙。
能想到送去平行世界治疗,还能付诸实践,最后顺利收获成效,让薄溪云和闻修森得以重新安稳地坐在这里。
不可谓不是奇迹。
薄溪云莫名又想起自己在第一个世界里,被家教老师指导解题思路时的事。
这种令人叫绝的大胆行事,像极了易钟深,也就是闻修森自己的风格。
闻修森的光脑上传来了新的信息,他扫了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
“方案的事,等你疗养结束,彻底痊愈的时候,我再为你详细解释。”
“好。”
薄溪云点头。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明明是医疗沟通上的专业话题。
被闻修森说出来,却莫名像是闻修森还想有私事想和他讲一样。
闻修森的光脑信息是帝国团队发来的,说是有了新的进展。
薄溪云虽然还有些疲惫,但已经不需要再去疗养舱。
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创伤,疲惫仍是精神力匮乏所导致的。
薄溪云也没再耽搁时间,起身就和闻修森一起去了治疗室。
联邦和帝国的团队已经连夜调试出了新的数据,正等着两位长官过来。
不少人刚刚看到了总长和首席见面的模样,要不是调试太忙,估计连八卦都要聊过好几轮了。
但显然,大家还是太年轻。
等到眼见两位长官一同走进来,众人看着薄总长那明显比之前秾艳许多的唇色,内心才真正是惊涛骇浪。
这是……
所以刚刚首席把总长抱走,的确是不怪他们想得太黄了吗?
列队整齐的室内一时安静了一瞬,虽然大家都发现了这一异样,但也没人有胆量敢问些什么。
然而就是这时候,却忽然有人打破了沉默。
站在最前面的顾笙神色震惊:“总长,你的嘴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红?”
大家纷纷向顾笙看起,面露钦佩,结果还没感叹完,就听顾笙大惊失色。
“受伤了吗?你们刚刚不会是去打了一架吧?”
其他人:“……”
闻修森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越过了顾笙,走到了主机屏幕前。
旁边的薄溪云则停了停脚步,看向顾笙,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怀念。
这种久违的熟悉感。
“不愧是你。”
薄溪云感慨完,才纠正顾笙的说法。
“没打架。”
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汇报的进度——虽然顾笙最后也没搞明白薄总长的唇色为什么会变红。
团队很快向薄溪云两人讲解了接下来的计划。
“还要继续去平行世界疗养,是吗?”
薄溪云看着屏幕上的计划安排。
“八个世界同时进行?”
“对,”喻满舟解释,“因为现在闻首席醒了,回归的暗物质数量大幅增加,能源很充足,所以可以在多个世界同时进行。”
薄溪云点头。
看得出来,这次的方案比之前更加完善。
针对薄溪云在之前两个平行世界出现过的失忆状况,团队还专门修整了方案。
这次两人的精神力都被同时等分送去八个世界,精神力对原主的影响被大大抑制,原主就不再会失忆。
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察觉不到“穿越”这件事。
在不影响原主的情况下,精神力的到来会提供助力,帮他们凝神静心,越过困境。
而薄溪云和闻修森的精神力,也可以在和原主一起摆脱困难的过程中得以被疗养。
“还有一件事。”
帝国的医生表示。
“我们目前还没能找到精神力恢复的确切原理,这一点,可能还需要两位长官的协助。”
闻修森的治疗开始得远比薄溪云要早,但他之前在数个平行世界里待了那么久,精神力恢复却一直没有明显进展。
直到薄溪云的精神力也被送去平行世界之后,闻修森的治疗才终于有了进度,甚至恢复到了足以提前醒来的地步。
所以这几乎可以判定,闻修森的恢复进度,都来自薄溪云先后去过的那两个平行世界。
以帝国和联邦现在的技术水平,他们还无法对平行世界所发生的事进行监测。
所以医生们只能拜托两位长官,费心观察一下。
“我们找出了两位接触时间最长的一个平行世界,这个世界会被分去的那一份精神力也最多。”
医生解释。
他们希望两人能重点观察一下这个世界,看看究竟是什么推动了精神力的恢复。
“可以。”薄溪云自然没有意见。
他和闻修森的记忆会等到八个平行世界全部结束后共同回收,而对专程被选中的那个平行世界,薄溪云还提前看了一下世界背景。
这是一个现代世界,只是时间比他之前去过的两个世界,都还要更早一些。
那是一个连移动通讯工具都尚未大规模普及的年代。
*
蜀地。
正值酷暑,蝉声聒噪,天地间潮热得好似蒸笼一般。
几个高中生沿着树荫避开火辣辣的阳光,一路走进了一栋筒子楼里。
“那个家教老师就住在这儿吗?”
高中正是抽条长个的年纪,四五个男生都人高马大,一同挤进来,让这筒子楼里的空间愈发显得狭矮逼仄。
天还这么热,难免让人心烦气躁,有个雀斑脸的平头男生忍不住抱怨。
“搞什么啊,还真要一起上什么家教?”
“咱几个好不容易才能溜出来,大周末的,一起去游戏厅不好吗?”
这话简直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
上了那么多天学终于盼到周末,谁还想真按家长说的那样去补课?
只是这点骚动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因为五个人里面为首的那位最高最壮的刘飞宇开了口。
“不行,今天得去齐。”
高大的寸头男生板着张脸,让几个好友都没敢再嚷嚷反驳。
剩下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他们都知道这筒子楼正是刘飞宇家的地址,好像今天补课的地点,还就在他家对门。
到时候,刘飞宇有没有去补课,刘阿姨肯定能知道。
大家以为是宇哥被盯得紧不敢开溜,也没再说什么。
毕竟,谁不是被家长逼着来补课的呢?
结果刘飞宇停顿了一会儿,却又补了一句。
“这老师讲得还挺好的。”
“……哈?!”
几个高中生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但众人很快想起,上次期中考,刘飞宇的确进步了不少。
他还第一次在班会上拿到了进步奖状。
那时,几个好友都以为刘飞宇是被家长逼着才学了两天。
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听见他主动这么说。
大家都是满腹狐疑。
难道宇哥真的转性了?
而等带着一肚子疑惑的高中生们上楼,敲开老师家的门时,他们却是更加惊讶了。
这位厉害到得了宇哥亲口夸奖的家教老师,看起来甚至比他们几个高中生还要嫩。
整个人都白白瘦瘦的,单薄得简直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走。
来开门的老师看见几个高中生,面露意外。
“怎么……这么多人?”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像是在这酷暑里忽然吹来的一阵凉爽清风,听起来让人很是舒服。
刘飞宇解释:“傅老师,他们听说我补课,都想跟着来一起听听。”
这话虽然不算错,但也只说了一半——几个高中生原本一心不想上课,都是被自个家长逼着来的。
可是对着面前苍白单薄又长得这么好看的老师,包括最开始烦躁的雀斑脸在内,几个人硬是没能开口反驳。
老师也没说什么,侧身就让开了位置。
“好,先进来吧。”
几个人依次进了屋。筒子楼内的空间并不算大,而且这个房间的朝向明显不好,即使是白天也没什么日光,更显得光线阴灰灰的。
但屋内的一应陈设却相当整洁,各处都收拾得很是细致妥帖,连偏旧的瓷砖地板都没有一点灰尘。
而且房间内一点没有潮湿的气味,整个屋子都很阴凉清爽,让人一走进来就感觉被驱散了烦躁的暑气。
傅老师本人更是冰冰润润的,冷玉一样,简直像是自带了解暑清心的能力。
几个平时五大三粗的高中生,进来后都下意识地开始轻手轻脚,动作也不自觉地拘谨起来,生怕会把哪里弄得脏乱。
上课的地方就在老师家的客厅,客厅里摆了一张方桌,还有一个小黑板。
老师站在桌边给几个人讲课。
年轻的傅老师戴了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了半张脸,明明是很老的款式,戴在他脸上却一点不显得老气,还莫名变得稚软可爱起来。
老师的刘海也偏长,遮住颊侧的同时,更显得他年纪小。
被眼镜和刘海一遮,老师脸上露出来的部分其实并不算多,但他却让人看一眼就会觉得很有好感。
年轻老师的面色很白净,连唇瓣都没有几分血色,尖尖的下颌甚至瘦到有些可怜。
惹得这群的高中生都没敢大声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这个冷瓷娃娃似的老师。
就连平日里最不爱学习的学生,这时候也不好意思故意添乱了。
没能捣乱,再加上还有宇哥在,几个人只好装装样子,安分了一会儿,配合地演着听课。
只是出乎他们预料的,原以为一定很艰涩无趣的课程,被傅老师讲出来,几个人却都意外地听了进去。
而且在听懂之后,他们还都被夸奖了。
傅老师简直像是能读懂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学生一有疑惑就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讲,一有收获就会立刻被表扬。
第一次得到这种关注和肯定的高中生们,顿时愈发起劲。
简直感觉连听课都上了瘾。
时间在老师清润的讲解声音里过得飞快,一眨眼,竟然已经到了结束的时间。
傅老师看了眼表。
“好了,时间不早了,今天先到这里吧。”
几个高中生直到这时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平日里上课四十分钟都那么漫长。
结果现在,足足两个小时的课程,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高中生们听得都是意犹未尽,连之前还嚷嚷着要去游戏厅的那人也是这时才回神。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宇哥期中为什么能考好了。
甚至开始觉得,如果一直这么听课。
……说不定他们自己也可以。
傅老师并不知道几个学生堪称曲折的想法转变,他还在背着身,掩唇轻咳。
“咳、咳唔……”
因为讲话多,傅老师从补课的后半段就时不时会轻咳。
那断续的咳声让人不由得像是被揪住了心口,还有学生主动去拿一边的暖壶,给老师兑了一杯温水。
而刘飞宇从傅老师开始咳嗽之后,就一直在频频看向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补课结束,几个高中生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刘飞宇迅速回头,但恰在此时,他发现旁边的傅老师身体一僵,明显有些异样。
简直就像是……对敲门声有惧怕一样。
刘飞宇没来得及细想,就几步跑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他等待已久的人。
“妈!”
“哎,小傅老师在没?课上完了吗?”
刘妈妈提着一个汤盅走了进来,她是敞亮的大嗓门,在门口说话,屋里一样能听得见。
“我把梨汤送过来啦!”
刘飞宇这才松口气。
他早就和妈妈说过老师嗓子不好,今天等了好久,总算是等到妈妈把煮好的梨汤送来。
高大的男生匆忙把汤盅接过去,转身去递给了傅老师。
“老师,这是我妈炖的梨,你喝点润润嗓子吧。”
老师怔了一下:“诶好,谢谢。”
他伸手要接,但刘飞宇怕把人烫到,直接就把汤盅放去了桌上。
屋内空间本来就不大,何况客厅里还塞了五个高中生,刘飞宇和老师站得很近,不经意间,手背就碰到了老师的手臂。
像是触电似的,傅老师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惹得刘飞宇一愣。
“……烫到您了吗?”
“没事,”老师摆手,他笑了笑,只是脸色还很苍白,“谢谢飞宇。”
他似乎格外抗拒与旁人的肢体接触。
课已经上完,几个高中生收拾好东西,就先离开了。
刘飞宇则慢了一步。
他妈妈正在和傅老师聊天。
“小傅啊,”刘妈妈说,“你看,你一直给飞宇补课,也不收钱,阿姨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前两天我和同事聊天,他们听说飞宇进步这么大,都追着问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一说是跟你补课,大家就都想跟着一起来了。”
“我同事家的这些孩子呢,正好和小宇同级,大家最愁的都是物理和数学。而且他们哥几个成绩也都差不多,也不用你另外备课。”
刘妈妈分析得头头是道。
“不然以后,你就给他们五个小孩一起讲,我们也能给你凑一点补课费用,你觉得怎么样?”
刘妈妈说的时候,刘飞宇就站在一旁看着傅老师,带些紧张地沉默着。
他知道傅老师缺钱用。
这位单薄瘦弱的年轻老师,是前段时间才搬进来的外地租客,他其实年纪很轻,好像才刚上大学,比即将成年的刘飞宇也大不了多少。
刘飞宇小时候和家里人有过租房生活,他知道租住这种筒子楼最大的好处,就是便宜。况且傅老师住的这处还是楼里最狭小偏僻的户型。
租在这种地方,想来老师的条件不会太好。
刘飞宇还听妈妈说过,好像傅老师因为身份证件不全,都没办法去找什么合适的工作。虽然城里边也有一些不需要证件的活,可又因为傅老师身体太弱,做工也做不了太多。
所以他好像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之前还因为低血糖差点晕在了楼道里。
还是刘妈妈及时发现,才一把扶住了他。
傅老师就租住在刘家对门,刘妈妈一直很热心,看这么瘦兮兮的孩子也忍不住心生可怜。
后来刘妈妈经常会把一些自己熬煮的吃食送去对门,傅老师几次推拒不过,为了表示感谢,就帮正上高二的刘飞宇补起了课。
刘家夫妇今年效益不错,衣食无忧,刘妈妈现在唯一愁的,就是儿子的学习。
这一下,傅老师简直是帮忙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难题。
再加上他一直不肯收钱,现在,就变成刘妈妈觉得太过意不去了。
而且傅老师一直没什么收入,生活过得也很清苦。刘飞宇撞见过他买东西,他只买那种最便宜的散装面条来果腹,显而易见地营养不足。
所以不管是刘妈妈还是刘飞宇,都想帮傅老师改善一些情况。
家教对他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收入来源,这年头,补课还都是大班集体上课,查缺补漏式的小班补课才刚开始兴起,但因为效果显著,都已经是按小时收费了。
而且几个高中生一起补课,进度一致,傅老师也不会太过劳累。
刘飞宇面上不显,却是满怀期待,内心洋溢着能给傅老师帮上忙的愉快。
只是出乎意料的,对这么好的机会,傅老师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他似乎愣了一下,又偏过头,掩唇咳了起来。
“咳、咳……”
看起来仍是有些病气虚弱。
“谢谢阿姨。”
傅老师勉强平复下来,谢过刘妈妈,才说自己会考虑一下。
他并没有直接答应。
“我有点担心我自己的身体原因,会影响上课。”
刘妈妈也很关心小傅的身体,她本身就是很爽利的人,听对方这么说,她立刻就道。
“没关系没关系,那你先休息。”
“反正下次补课都要下周末了,你考虑好再跟我们说一声就好啦。”
刘妈妈又和人聊了几句,才带着空汤盅离开。
送走他们两人,傅老师关好门,回到客厅桌边坐了下来。
他撑着额头,望着桌上瓷碗里梨汤冒出的热气,安静地发了一会儿呆。
这位年轻的傅老师,正是刚满十九岁的薄溪云。
薄溪云没有用真名,他现在连身份证件都不敢用,只怕会被人顺着找上门来。
傅和薄相近,他直接化名成了傅几归。
“几归”与“溪云”一样,同样是化用了那首《行香子·清夜无尘》里的一句词。
薄溪云在想今天补课的事。
他现在的确缺钱,当初逃走时太慌乱,怕被发现,出门时拿的现金并不算多。
银行卡和存折又都没办法用,只要用了就很容易会被查到踪迹。
奔波辗转了这么久,薄溪云的钱确实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刘妈妈是好心,想帮自己找个收入来源。只是薄溪云现在仍然一心在躲藏,听见敲门声响都会不由自主地惊惧。
如果接触的人当真变多,吸引了不必要的视线,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危险。
薄溪云也知道,自己一个陌生的外来人,在这种小城里难免会很显眼。
筒子楼里的隔音不算好,薄溪云之前就听过附近的居民在议论。
“楼里那个白皮娃儿哪来的?”
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城,外来人士绝对是罕见的新鲜事,注意到薄溪云的人不止一个。
“应该是城里的大学生吧,口音不像我们这边的。”
“这娃儿好像一直心事好重的,整天也不出门喏。”
“不会是什么通缉犯吧……?”
“哎呦,就他啷个样子,瘦得连只鸡崽儿都不敢杀,能犯啥子法呀。”
“就是啊,哪有犯人长这样的?”
“感觉像是失恋了,想不开哦,才要出来散散心。”
薄溪云知道这些议论,但也没办法,只要他不被当成通缉犯被举报就行了。
毕竟小城市,就算他不怎么露面,还是会很显眼,整天待在屋子里也是很奇怪的表现。
可是大点的城市,薄溪云更不能去,太容易被发现了。
想到这儿,薄溪云又有些犹豫。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时间长了总会有风险。
可他能选择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再要走,就只有更偏远的十万大山里可以去。
马上就到酷夏,薄溪云这个身体,肯定受不了山里的潮热与蚊虫。
在这蜀地小城里待着,除了他不能吃辣,其他都还好。
补课也的确是一个不用怎么出门露面,就能获得收入的机会。
而且……
薄溪云忍不住心存侥幸。
那边已经这么久没有动静了,自己逃到这里来后,也完全没有发现异样。
说不定,他可以在这小城多待几天?
薄溪云低咳两声,勉强喝了口梨汤。
主要也是他的身体,实在受不了过多的颠簸了。
少年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家里,准备先出门去买些东西。
刘妈妈时不时会送薄溪云许多吃食,但还有其他家用需要购置。
薄溪云拿罩笠把没喝完汤碗盖好,简单收拾下自己,就准备出门了。
他带了严严实实的口罩和遮阳帽,好在现在天气热了,遮阳护得严实一点,也不会显得奇怪。
之前薄溪云在外也一直把自己护得很严,被人问时,就说他对紫外线过敏。
其实那只是因为薄溪云不想露脸。
怕被发现。
薄溪云下楼,他出门还没走多远,就遥遥看到了刚刚补课的那群高中生。
几个男生正站在一个报亭旁边,买了冷饮在喝。
他们拿的那种冷饮都是玻璃瓶的,不能直接带走,喝完还要把瓶子留下,连铁制瓶盖都要还给老板。
所以五个高中生就一齐站在大大的摆摊伞下,拿着冰冰凉的饮料往嘴里灌。
还有人直接把滴着冰珠的玻璃瓶往额头上贴,舒服地给自己降着温,不时还在说着什么。
他们没有看见薄溪云,但路边很是安静,薄溪云还是听见了高中生们的说话声。
几人正好在讨论傅老师。
“诶宇哥,刚刚傅老师被你碰到,怎么反应那么大啊?”
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件事。
“真被烫到了吗?”
旁边有人道:“应该没有吧,我看见宇哥是双手捧着碗拿的。”
提问的人挠头,不解:“那老师是怎么回事?”
刘飞宇没有说什么,有其他男生解释:“可能就是皮肤不经碰吧,比较敏感?”
“我发小就那样,哪怕被很轻碰一下,都容易会肿起来。”
“也是哦,傅老师皮肤看起来挺白的。”
“真的好白啊,感觉和我刚出生的小侄女一样嫩。”
几人七嘴八舌的闲扯着,街对面的薄溪云已经走到了路口。
他也没打算在这时去和高中生们打招呼,转身就准备拐弯走了。
然而恰在此时,薄溪云忽然听到了那几个高中生的喧哗声。
他回头,就见报亭老板正好把今天新送到的报纸摆了出来。
这个时间送来的,已经都是杂志和晚报了。
被摆在报亭前面最显眼位置的,正是当地发行量最大的本地都市晚报。
而引起高中生们注意的,也正是这份他们很熟悉的晚报。
因为这晚报的头版,一整个版面,居然只刊登了一个内容。
“这是有人买下来的吧?”
“应该是吧,第一页都没放时政新闻。”
“真有钱啊,买这么大的版面。”
“这么大版面很贵吗?”
“肯定贵啊,上次我小叔在报纸上登一个启示,豆腐块大小的方框就花了好多钱,心疼得他说了好多遍呢。”
“那这一整张报纸,能抵好多豆腐块了。”
“而且还是头版哎!”
就算高中生没什么太过具体的概念,他们也知道,这么买肯定要花很多钱。
几人又开始议论。
“这好像是个寻人启事……?放了这么大的照片在上面。”
“应该是吧,在找人?”
而在街对面,听到这些言语的薄溪云已经彻底惊愣在了原地。
透过几个高中生的身体间隙,他也望见了那份刚被油印出的崭新报纸。
明明身在酷暑,夏日火辣辣的大太阳
他努力想安慰自己,想抑制住过快的心跳,可那些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这并不是省报,而是本地的都市报纸。
国内那么多城市,连川省都有那么多市县。
为什么不是别处。
偏偏会是这里?
……他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
街对面的高中生们并没有发现此处的异常,他们还在看那晚报的头版。
还有人意外地发现:“哎,我怎么感觉,这照片有点眼熟?”
“你们看,这像不像傅老师啊?”
刘飞宇皱眉:“怎么可能,傅老师比这照片瘦多了。”
但也有人端详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好像真的有点像诶……”
只见那被大手笔买下来的报纸头版上,赫然正是一张巨幅的单人照片。
照片里,对着镜头微笑的少年如此漂亮又惹眼。
除了照片,封面上就只剩下两行字。
“急寻失踪幼弟。”
还是被黑体加粗过的,格外显眼的字体——
“小云,哥哥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