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薄溪云心里其实知道学长不是对这种细末小事真的在意,不过他还是认真答了题。
“是冯学长。”
回答正确,于是薄溪云就没听到对方再有更多追问。
只不过他那被握在男生掌心的指节倏然被捏着动了动,白莹莹的纤长指骨被依次分开,更热硬一些的长指探入进来,擦着指侧细嫩,探入了指根。
与他十指交握。
不知是不是指间嫩肉被蹭得微痒,少年忽然笑了起来,眼廓弯起的弧度清清润润,平白让看见的人跟他一起变好了心情。
易钟深侧头看他,问。
“怎么了?”
在其他同学的眼里,易部长一向寡言少声。然而对薄溪云,无论应声还是询问,易钟深却从不吝啬字词。
薄溪云的眼睛里还盛着水波似的笑意,他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感觉眼前人像极了盘踞于此,皮毛光滑的凶野猛兽。
要顺着毛摸。
两人一同朝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而对刚刚的称呼,如薄溪云所想,易钟深其实的确没怎么在意。
过去的半年时间里,薄溪云已经在T大校园里待了挺久了。
虽然之前他没有正式入学,和同一学院的人接触不多,不过他在学校里,零零散散也结识了不少前辈。
相近的称呼自然不可避免,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容易重叠。
对陌生一些的前辈,会连姓一起叫尊称。
对关系熟一点的人,便可以直接叫名字或者叫X姐和哥。
而就像易钟深会带薄溪云见自己同学一样,少年也常会和自己的新朋友聊到易钟深。
他那么多次向朋友提起过的“学长”,朋友们也都从未混淆,再清楚不过——这个代称指的从来都是一个人。
那位总和薄溪云形影不离的对象。
所以尽管小孩已经进入了崭新的学府,各处都满是前辈,两人也没有特意改过称谓。
即使用着这种最普遍的称呼。
易钟深也偏会烙刻上他专属独一的印痕。
*
新生入校后的第三天上午,便是T大的开学典礼。
综合体育馆里汇集了全校的新生,各大学院依次入场,偌大的场馆内座无虚席。
而易钟深这位不是新生的大二学长,也跟着进了场。
每年校学生会都会参与迎新典礼的组织流程,易钟深能进来并不奇怪。
他进的还是和主席台距离最近的内场,就连位置都正对着主席台中央。
典礼在上午九点正式开始,流程直接而简明,先由几位校领导依次致辞。
坐在内场位置的校会学术部部长陆仟刚刚给校长鼓完掌,就发觉自己身侧忽然多出了一台单反,不由愣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校电视台的摇臂摄像机,压低声音问:“那不是有摄像么?”
而坐在他身旁的易钟深没有一点要改主意的意思,甚至还伸手,更细致地调整了一下相机镜头的角度。
男生的声域原本就偏低:“留念。”
陆仟还是一头问号。
这有什么好留念的?
开学典礼的前期全是演讲环节,背墙大屏幕连点会动的光影都没有。
难道他是要给接下来致辞的书记录像?
陆仟多看了一眼,就瞥见易钟深不只拿出了相机,他甚至还带了一架手持云台。
架势格外隆重。
陆仟不由有些肃然起敬。
瞧瞧人家这觉悟。
对书记讲话这么重视。
不过没多久,陆仟就意识到了自己那离谱的错误。
因为易钟深录得并不是书记致辞。
而是下一位演讲的新生代表。
外侧的摇臂摄像机划过内场上空,一路追着那位新生代表登上了高台。
场馆内的两块大屏幕上投映出了新生清俊秀丽的面容,在布景板那大面积的紫色背衬下,少年更显得白到有些晃眼,让人不由得被他吸引住了视线。
少年启唇,嗓音清润。
“各位敬爱的老师、同学们,上午好。我是物理学院的大一新生,薄溪云。”
在这个略显严肃的场合,男孩并没有板着脸紧绷地照稿念,他的视线在某处停了一瞬,随即,那漂亮的眉梢眼廓便染上了轻浅的笑意。
像湖面起涟漪,白瓷透薄釉,一瞬间更显生动。
少年的神色连同声线一起,让听者不自觉便被感染着放松了心绪。
无声地驱散了这九月残余的暑气。
而坐在台下的易钟深,他提前选好的这个位置,正巧是主席台上人第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安静录制着的单反早已调好了一切参数,易钟深没再去管它,视线反而一直落在演讲者的身上。
他在用相机和自己的眼睛一起留念。
台上的少年一身衬衫如雪,纤白的颈间系了一只T大标志色的薄紫领结。
他那颀长而挺拔的身形,莫名与多年前的某一日生出了重叠——
那一天,同样是学校主席台上的演讲。
只不过需要发言学生代表共有三个人,高三代表是易钟深,高二代表是薄溪云。
他们都拿到了半年内全年级第一的总分。
一中校长还在台上滔滔不绝地演讲,三位第一则在后台候场。
易钟深戴了入耳式的无线耳机,漫不经心的英文歌没能压过背景声,还能听见高一代表在小声地紧张地背稿。
倒是高二的第一,一直很安静。
易钟深随意地回眸扫了一眼。
就看见站在自己身侧的少年身型单薄,唇色微白,耳廓却生起了异样的红。
在略显昏暗的后台,那一抹薄红陷没入暗色的光影中,却未减半分惹眼。
后来易钟深才得知,那天这位高二代表发了高烧,但他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耽搁当天的任何一项流程。
少年如常地上台、演讲,站完了持续整整两小时的大会,接受同学们的赞叹、老师兴奋的表扬。
他明明看起来如此脆弱纤细,单薄的外表似是经不住一点风雨的摧折。
可他却又是如此的坚强柔韧,风刀霜剑也无以撼动半分。
那天,少年唯一显露出的一点破绽,就是他演讲完下台的时候。
男孩走下高高的台阶,蓦地身形一晃,踩空了一下。
正好被擦肩而过要走上台的易钟深扶了一把。
薄薄的校服已经遮不住少年的体温,让他在别人怀中落下了一片滚烫。
以及无以描述的柔软触感。
少年很快就站稳了,很低地轻轻说了一声。
“谢谢。”
那一点低语轻飘而软。
似雪白的飞鸟略过无澜海面。
蓬软的流云拂过了冰封的雪川。
也是从那一日起,易钟深记住了这个名字。
薄溪云。
少年演讲时苍白的唇色一直留存在易钟深的心里。不知为何,他忽然想看另一幕。
看薄溪云健康、安稳,全然开心地站在众所瞩目的高台上。
后来,易钟深知晓了原因。
而在原以为漫长无期,实际却如此
短暂的等待之后,易钟深终于如愿目睹了这一日。
日光澄澈,演讲台上的少年如斯耀眼。
万众瞩目之下,惊才绝艳的新生代表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在全场经久未歇的掌声之中,他举目望向了正前。
少年薄唇微弯,眉目欣然。
*
大一上的学期末,薄溪云迎来了他的生日。
尽管薄溪云自己向来都没有太多仪式感,但顾家对这个生日却是重视再重视,几乎提前小半年就在准备了。
不仅因为,这是薄溪云回家后的第一个生日。
更重要的,这还是他即将成年的一天。
单是为这次生日宴准备的方案,家里人就预设了小几十版,他们一度甚至还想去包场B城的环形影城或者S市的那所乐园。
直到薄溪云几次拒绝才最终作罢。
尽管没有大张旗鼓的包场,这场成年生日宴依旧被筹划得十足隆重。
以顾家的身份,这种宴会其实是非常好的社交机会。然而这一次的邀请名单上,却并没有任何一位无关的大人或是什么合作伙伴。
受邀到场的,全是薄溪云自己的朋友和同学。
宴会将在薄溪云生日这天的下午举行。生日宴的前一晚,顾家人一起聚在了医院的疗养楼里,来看顾老太太,宋女士和郭夫人这时还在核对明天的流程和清单。
顾老太太的情况比去年已经好了许多,半年前就已经出院了,连医生都说没想到她会恢复得这么好。
顾老爷子对此倒是很淡然,像是早有预料:“心情好,自然会身体好。”
只不过因为天气转冷,对老年人来说日益难熬。因此家里人商量之后,还是先让老太太来了这边疗养。
两位女士核对的这一遍,主要是念给老太太听。
明天小宝生日,一家人会先在中午聚餐,等下午生日宴的时候,大人们就不会都去了,主要也是方便孩子们能放开玩。
顾老太太虽然不去,但还是坚持要听一遍,听完才终于放下了心。
对明天宴会的安排,老太太显然很满意,她感觉乖崽也会喜欢。
宋女士听了,笑道:“那就没白费功夫。”
说着,她又感叹道:“要说费功夫,这回可没少麻烦钟深。”
这次虽说是薄溪云的生日宴,但家里并没有过多麻烦他本人。一是因为薄溪云最近在跟着院士导师做项目,直到前两天才刚刚忙完。
二则因为,这本来就是让薄溪云放松的日子,家里人也不想让他再多操心,而且还想多给他点惊喜。
但这么一来,因为薄溪云没怎么参与,就很难确认他到底喜不喜欢。
最后,还是易钟深帮了大忙。
所以宋女士才会这么说。
郭夫人也道:“是啊,钟深对云云的生日是真的上心。”
两人说话的时候,刚刚去拿药的薄溪云刚好走进来。
听见家长们这么说起易钟深,少年不由身形一顿。
对于要不要和家里人说自己和学长关系的事,薄溪云其实已经犹豫了许久。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和家里坦白。
明天就是生日宴,不少朋友都会过来。薄溪云觉得,与其被朋友们说漏嘴,还不如他自己告诉家里人。
家长们也都不是固执刻板的人,应该不会因为同性问题而反对他们。
只是这件事着实有些难以开口,薄溪云正想着,就听顾老爷子道。
“小宝,过来。”
顾老爷子一眼就看出了少年的反复纠结和欲言又止,抬手将人招呼了过来。
“怎么了?”
薄溪云走了过去,却还有些犹豫。
要不要……私下单独说?
主要是,房间里现在的确人员不少,除了顾兴朝和顾峥父子俩各自太忙,没能赶回来,其他人都在。
被这么多人看着,薄溪云难免有些忐忑。
他就只简单地提了一句:“就是,我和学长……”
没想到,薄溪云这句话还没说完,顾老爷子就接道:“你想说你们恋爱的事吗?”
薄溪云猛然一怔:“……?!”
他虽然早就知道外公的观察力有多么敏锐,但也没想到会厉害到这种程度。
其他大人也看了过来。
但大家脸上完全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宋女士还问了一句:“你们俩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没有。”薄溪云这时才回过神来,忙摇头,“只是我,没想到……”
郭夫人笑道:“小宝是担心我们不同意吗?”
薄溪云被说中了,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嗯。”
宋女士也失笑:“怎么会。”
连刚做完雾化不久,嘴里还在发苦不想说话的老太太都开了口。
“乖崽喜欢,就好了。”
“年轻人嘛,恋爱就大胆谈。”
顾老爷子用银勺搅了搅手中药碗,轻笑。
“你妈妈当初要和学弟在一起,我们也没拦着她。”
薄溪云一时失语。
自胸口无声溢出的,却是全然的暖意。
已近一年的时间,少年终于慢慢学会相信。
家是他的庇护。
是他永远可以停靠的港湾。
不过这边的温情一幕,却与刚进来听了个尾巴的顾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啊?”
顾笙比薄溪云愣得还厉害。
“妈你们都知道了?”
他还一直以为这是个天大的秘密,要替弟弟保守着。
宋女士温柔地朝儿子笑了笑:“要不是你在小宝刚回家的时候一直言之凿凿,觉得他俩一定是朋友。我们还能知道得更早一点。”
顾笙:“……”
顾笙:“??!”
那也太早了吧?!
那边顾笙还在不可置信的时候,顾老爷子却是单独把薄溪云叫了出来。
两人去了隔壁的一间休息室,薄溪云拉开了椅子,老爷子却没有坐,只是站在了窗边。
老人朝窗外凝望了一会儿,逆光之中,背影如一座沉默的山。
许久,他才开口:“小宝,有件事,你听了可能会很伤心。”
薄溪云有些意外:“怎么了?”
他罕少见外公用这种语气,老爷子总是笑眯眯的,又总会无形中透露出一种无比稳固的安全感。
但现在,老人在他面前第一次露出了如此复杂的神色。
“很抱歉,瞒你这么久。”
而薄溪云也听得出,老人是真的带了深浓的歉意。
顾老爷子回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下个星期,你愿意去见见你的妈妈吗?”
见妈妈?
薄溪云怔了一下:“您是说,去扫墓……”
但话才说到一半,薄溪云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终于猜到了外公语气如此复杂的原因:“您,您是说,我妈妈她……”
薄溪云说着,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还活着?”
顾老爷子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这一下点头的动作如最结实沉稳的长线,将如风筝般摇曳的薄溪云拉回了地面。
“很抱歉。”
顾老爷子又说了
一遍。
尘封多年的绝密历史,终于在老人低缓的讲述中,再现于薄溪云面前。
“当年出事后,你妈妈受伤很重。对面下的是死命令,无法策.反,就坚决要灭口。杀了她,至少能延后五年的进度。”
“为了保护她,我们伪造了她的假死——这其实并不难,她当时真的几次都走到了鬼门关。等伤病终于痊愈后,我们坚决反对她再回戈壁,那种危险,我们真的不能再承受一遍了。”
但答案显而易见。
薄溪云也猜到了:“她还是回去了……是吗?”
顾老爷子点头,目光重新落向了窗外。
“她和我们说,‘我已经失去了丈夫和孩子,不能再失去物理。’而且她还坚持,若果她不能回到戈壁,继续项目,那对面的击杀计划其实也变相得逞了。”
“最后,我们没能拗过她,还是放她回了戈壁。”
薄溪云沉默。
他蓦地想起刚刚在病房内,外公说的那句,“你妈妈当初要和学弟在一起,我们也没拦着她”。
顾家的确没有拦着。
就算是顾琴箜做出的更危险的举动,家里人其实也没能阻拦成功。
“她改了身份,去了更荒远的地区。为了安全,她和外界的联系变得更少。有时甚至一两年才能在安全屋和我们通讯一次。”
顾老爷子沉声说着。
薄溪云意识到,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已经失去了这个女儿。
然而从更广阔的意义上来说,女儿永远在守护着他们。
守卫着这整个家国。
“现在,知道她还活着的人也没有几个。”老爷子说,“小笙也不知道。”
薄溪云想起,在二哥的回忆里,他的小姑的确去世了。
“去年接你回家时,我们和她联系过,但她只回了一句‘不要向他提起我’,通讯就中断了。”
顾老爷子望向少年,低叹了一声。
“她不想让你知道了实情,却空等那么久。”
“所以,直到这次她等到了出来的机会。我才把这件事告诉你。”
顾老爷子低声说。
“小宝,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还可以等一等。”
“她可以出来五天,虽然不能回B城,但可以去戈壁附近的安全城市。这五天她可以选期使用,如果你现在不想去,她可以等下个月的这周,或者下下个月——”
“外公。”薄溪云轻声止住了他,“我去。”
顾老爷子神色微顿:“小宝……”
薄溪云笑了一下:“外公,我不会怨谁的。”
他自己今天也有犹豫着不敢说的事,自然清楚外公的感受。
况且——
“这对我来说,没有伤心,而是个百分之百的惊喜。”
记事以来,少年没有拥有过父母之爱。
所以无论迟来多久,对他而言都是馈赠。
“乖崽。”
一贯淡然的老人终于再难压抑,伸手将孩子拥入了怀里。
“你受苦了。”
*
和母亲的见面至少还要等到下周,顾老爷子说事情都由他们来安排,现在只让薄溪云安心过生日。
薄溪云倒是没怎么被影响到情绪,但因为这个消息,他还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更早之前,被白格磊赶出家门强迫改姓时,薄溪云曾经发一场高烧。
醒来后,薄溪云的记忆就产生了混乱,还听到过一段凭空产生的对话。
“这样就可以了?已经开始疗养了吗?”
“嗯,但后面需要他自己进行,我们的能量不足以监测之后的
事了……”
薄溪云最初有过猜测,或许是自己穿进了平行世界。
但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薄溪云却是慢慢否认了这个想法。
事实上,比起他从别的世界穿越过来,真相倒更像是薄溪云一直就在这个世界,只不过被加持了一点外来的助力。
因为身体和记忆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这件事其实很好确认——薄溪云不认为如果自己是外来者,还能融合得那么好,以至于十多年来的记忆依然如此详尽、毫无疏漏。
而薄溪云也的确收到了真真切切的帮助。
尽管薄溪云可以不受旁人态度影响,他对白格磊也没有什么孺慕之情。但薄溪云毕竟是个血肉长成的人类。
他那时才十七岁。
突然被白家轰赶出门,薄溪云不可能完全不受任何影响。而正是这一场外来的助益,将他瞬时从混乱中剥离了出去,为疲惫不堪的少年加持了力量,聚拢了他散泄的心气。
所以薄溪云后来才会觉得,或许是有外力帮了这个世界的自己。
通过注入某种精神能量之类的方法,让处在最艰危之际的他得以安稳度过。
或许,这才是那段虚空对话里“他自己进行”、“疗养”的意味。
而这一次,当顾老爷子提起顾琴箜的事,薄溪云又回想起“疗养”这个词,就隐约察觉,也许这次疗愈即将要圆满了。
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念头——来自平行世界的自己。虽然只是猜测,但这种潜意识的反应,也可能受了外来能量的影响。
所以平行世界或许真的存在。
这个概念对普通人来说,或许还只是虚幻的文艺作品,但对专修物理的薄溪云来说,“平行世界”在诸如弦理论、量子退相干效应中只是最基础的假设推论。
他并不难接受这个猜测。
在不远的将来,这或许还能在物理学领域被验证为现实。
而以这个假设为基础,另外一些推测也很好得出——这同时也意味着,或许还有其他平行世界的自己在面临危机。
这股外力能量,可能还需要去帮助其他世界的自己。
只不过现在的自己,科技的进程暂时还没有发展到能完全查明实情的阶段。
所以薄溪云暂时还没办法主动提供帮助。
但即使外力离开,对他也没有影响了。
手机振了一下,看到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薄溪云笑了笑。
他并不担心。
因为现在,他已经彻底地被爱治愈了。
*
从医院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薄溪云已经准备休息。
但今天是生日前一晚,所以少年并没有早早躺下。
非但没有,他还顶着深沉的夜色去了室外。
“这里就可以坐上去吗?”
少年轻声问着,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尝试爬墙,果然比走大门更刺激。
……当然,也会更危险。
不过危险两个字目前和少年根本沾不上边,因为他几乎没怎么自己用力气,直接是被易钟深抱上来的。
虽然薄溪云知道两人体力有差距,但他也没想到,对方能直接把他扛在肩上,轻轻松松地翻上墙。
差距就这么悬殊吗?
还抱有着锻炼长肌肉梦想的少年不由有些丧气。
不过他很快就被远处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
“哇……真的好漂亮。”
两人一同坐在顾家四合院外圈宽厚围墙的最高处,从他们所在的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安静沉寂的成群古城楼,与那条护城河。
夜色中,护城河一片波光粼粼,
演映出霜月的碎响。
与白日的游人如织不同,深夜的护城河的确别有一番韵味。
刚刚易钟深过来找薄溪云,本来是想提前祝他生日快乐,再叮嘱人早点休息。
毕竟,明天还有生日宴会。
但小孩却没准备睡,还想找个地方过自己十八岁的倒计时。
所以两人才上了院外的围墙,
来这里看夜色与月光。
四下一片沉寂,护城河中存续百年的流水,仍在安静地流淌。
易钟深的手机亮起,响起了欢快的倒计时声音。
“五,四——”
“学长。”
没等手机里的倒数响完,身侧少年已经在叫他。
易钟深抬头,就觉迎面一阵清甜的暖香。
似是月下仙鹿。
落入了他的怀中。
“啾。”
很轻的一下,唇瓣相贴发出的薄响,惹人心尖发痒。
“二——一!”
“啾啵。”
又是一下。
两次亲完,少年明显带笑的声音才响起。
“十七岁最后一个,和十八岁第一个吻——”
话没说完,就被人扣住后颈按了回去。
再不是浅尝辄止的轻碰。
唇齿交缠,共坐的高处没有围栏,能倚靠的只有另一个人的怀中。
就这么自投罗网。
被吻热在这月下晚风里。
听那人哑着声音,低声接下之前未尽的言语。
“我的。”
十八岁。
过去都过去,未来正将来。
十八岁之前,薄溪云成绩出色,学习优异。
十八岁之后,他会继续努力。
学习喜欢与爱意。
成年这一晚,易钟深在他身边,也被薄溪云写进了长长短短的计划里。
长长人生以后的路还要走很久,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在前路等候。
但是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来时,薄溪云连一秒失重感都没有察觉,始终被男生稳稳地圈抱在怀里。
无论是多么危险的高处,都会有人陪他一起攀爬。
共同下落。
所以他也学会了相信。
遥遥前路,会有人陪他一起走。
*
不过刚刚迈入十八岁,薄溪云还是发现了不同。
“你要在这儿和我睡吗……唔!”
落了地之后,少年就不需要像在围墙上那样必须抓紧对方了。
只是即使如此,被吻住时,他也很少会有其他的退路。
不过出乎意料的,这次男生并没有亲他太狠,甚至比围墙上时还轻一点。
而且很快,易钟深就退开了。
这也让薄溪云有了一些思考的余韵,无知无觉地多问了一句。
“好像……和之前亲的时候不太一样?”
两人已经回了薄溪云的卧室,温暖的室内让少年迅速放松了下来。
小孩垂落在床边的小腿也快乐地晃了晃,白生生的纤细脚踝露了出来,他穿着宽松的睡裤,连带还露出一截韧瘦纤长的小腿,绷出的弧度极为惹眼。
勾人得漂亮。
易钟深沉默了一会儿,难得对着薄溪云闪烁其词。
“可能因为之前,只想着吻。”
然而这话,却更勾起了薄溪云的好奇。
之前想着吻?
“那现在呢?”
男生像是决定了什么,黢暗的视线终于从旁处移回了薄溪云的脸上。
他低声沉沉道。
“现在
,想你成年了。”
薄溪云还没能立刻听懂,只问。
“成年怎么了?”
恰在此时,在这只有两人的室内,薄溪云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对话声。
同上次一样,那声音仍是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完成了吗?进展喜人啊。”
“这里未成年,还是慢了一点,下一个成年世界,进展会更快吧。”
因为在和外公对话时,薄溪云就有了隐约的推测和预感,猜到疗养几近结束了。
所以对这突然出现的对话,他也并没有太过惊讶。
更多的,少年反而有些疑惑。
好巧。
这个对话和学长一样,也提到了成年的事。
成年怎么了。
是会有什么变化吗?
刚刚迈过十八岁的薄溪云,并没有对“成年”这件事有太真切的认知。
他还没有感觉到太明显的差别。
可能还需要人言传身教,才会懂——
为什么说会有更快进展?
成年就会有什么不受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