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易钟深的话,让薄溪云怔然了很久。
他愣愣地看着易钟深,而男生也放任他这么看着,还抬手,将指弯轻轻贴在了薄溪云纤挺的鼻梁上。
用自己的体温暖了暖那被冻到发白的鼻尖。
好一会儿,少年眼眸里那定住许久的浅浅光亮才终于动了动。
像月映水波,又似春解冰封。
薄溪云微微低下头来,鼻骨和眉心一路轻轻蹭过男生的手指。
许是冬夜里裹得这么厚,不担心会被别人认出来。又或许是面前的温暖着实太过诱人。
少年低头,直接把自己埋进了对方的胸口。
他还抬起了没被握住的那只手,环住了男生紧实的腰侧,动作并不熟练,甚至一点也不标准。
却的的确确,是一个主动的拥抱。
易钟深只停了半秒,就抬手覆在了少年的后脑。
把人圈在了自己怀里。
“学长……”
小孩微哑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他说。
“好像,你一直都在鼓励我。”
不管他的反应有多慢,回应有多么迟缓。
易钟深低磁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些笑意,很淡,却说得真心实意。
“因为你真的做得很好。”
一个独自冷静地走过了那么多年的小孩,合该得到欠缺已久的鼓励与夸赞。
被宠得无法无天。
闻言,少年抬起头来,眼眸里的水汽蹭到了睫毛上,更显得精致的眼廓亮闪闪的。
易钟深也遂了心意,倾身吻在了那卷长纤软的眼睫。
“而且,我偏爱你。”
男生低低说着,沉凉的声线里,浅淡的笑意比之前更明显。
却又如此义正辞严。
“所以,我看你不客观。”
薄溪云微怔。
他从来没想过,向来冷静理性、甚至总被谣传成不近人情的学长会说出这种话。
……会有这种“不客观”的时候。
可是男生低下头来,浅吻似雪般落在眉间眼廓,却是的确在说。
“喜欢你,所以想夸你。”
其实两人真正的年龄差距并不大,但易钟深却一直在把心上人当成小朋友来看待。
因为。
“想把你宠成小孩。”
薄溪云安静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拼凑出什么完整的句子。
明明学长素来寡词少谈,对他时却总会倾尽肺腑之言。
让薄溪云都觉得无以回答,于是就只能踮起脚尖。
也轻轻吻上了男生薄薄的唇瓣。
薄溪云这时才好像终于明白了学长的心思。
有什么东西盛不住,淌出来,太粘稠,说不清。
于是只能用吻倾诉。
薄溪云也想过。
他的聪颖可能全分在了别处,剩在感情上的便如此笨嘴拙舌。
幸好。
有人那么耐心在等。
烧雪燃冰,永远为他回应。
*
圆满度过了这个特殊的元宵节之后,薄溪云的状态比之前更轻松了许多。
不到两天时间,连顾笙都明显发现了他的不同。
顾笙不由疑惑:“怎么感觉,小宝这两天这么高兴?”
彼时顾笙正坐在薄溪云书房的长桌边,给人剥坚果。
而他的宝贝弟弟正在专心阅读题干,还顺手在复杂到让人看一眼就觉头晕的图表上标画着,并没有及时抬头。
反倒是少年身边的易钟深抬眸扫了顾
笙一眼,视线落在顾笙掌中小巧的白皮坚果上,冷冷淡淡地说。
“你剥的叫什么。”
“什么?”顾笙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开心果啊。”
他还等着易钟深的下一句话,结果男生说完就收回视线,重新看起了薄溪云的笔记。
顾笙停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易钟深竟然是在回答他刚刚那个提问。
为什么高兴?
因为在吃开心果。
“??!”
顾笙差点没把手里剥好的果仁全给撒了。
这是什么南极冷笑话?!
就在顾笙觉得不仅自家宝贝弟弟,就连大佬都变得不太对劲的时候,标画完信息的少年终于抬起头来,询问起了刚才那个问题。
“哥刚才说什么,高兴?”
顾笙回神,点点头:“对啊,感觉你这两天很开心的样子。”
少年安静了一瞬,眨了眨眼睛,才道:“可能是因为补课的进度顺利吧。”
顾笙摸了摸鼻尖,感觉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心想,果然只有学习能让小宝快乐吗?
不过紧接着,顾笙又听薄溪云说。
“也可能是因为刚和家里人过完节,心情好。”
少年弯了弯眼睛,笑得特别甜,让顾笙都没忍住,悄悄按了按心口。
“然后天气也很好~这两天都没有晕车。”
薄溪云一口气说了好几个理由。
如果顾笙没被那一句“家里人”直接甜昏了头脑,或许会意识到,小孩好像有点顾左右而言他。
说了那么多,偏偏没有说最关键的一个。
又或者,是少年的确因为某件事而开心。
所以看见什么事,都觉得心情很好。
这种开心愉悦一直延续到了假期之后。
寒假开学,薄溪云并没有回Q市,而是留在B城,等待参加国家队的选拔。
他本身的底子就很好,基础非常扎实。再加上李老师这么多天的拔高,少年在高难度题型方面也是一路突飞猛进,势如破竹。
所以,当薄溪云成功进入国家物理竞赛队伍的大名单时,顾家人也并没有多少惊讶,纯粹是为小孩开心罢了。
只是,接下来的后续发展,却是惊人到连顾家都感到了意外。
两周之内,薄溪云一路通过了大大小小的六轮选拔,以总分第一的成绩,毫无争议地获得了仅有五位的最终参赛名额。
他将正式代表国家,出战今年的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
这一年的IPhO在瑞士苏黎世举行,华国在这一项目上也算传统强队,只是现在离当初优势最大的巅峰时期,却是当真有些远了。
算上去年,IPhO的团队总冠军已经连续三年旁落。国内舆论从一开始丢冠时的惊讶热议,到去年前三不入的少有水花,大众讨论已经有了些见惯不怪的意味,对赛事的关注度也下滑了许多。
每年的新闻通报出来,引发回复最多的留言往往都在说国内学生只会死读书,遇到国际上真正顶尖的学生就比不过了,思维力和创造力与海外相比都远差一大截。
甚至有些偏激的留言,还总会把话题牵扯到国内盲目自大、人种优劣对比上,引发颇多争议。
不过这些甚嚣尘上的舆论,并没有影响到真正的参赛队员。
年轻的队伍飞抵了苏黎世,在短暂的休整之后,为期九天的国际最高赛事便正式开始了。
虽然九天的行程表看起来不算短,但其实,真正的参赛日程相当紧张。
这群高中生们不仅要适应完全陌生的环境,还要克服翻译、心态等种种问题,在
短短几天时间内接连完成理论和实验的多轮考核。
直到第五天下午,所有考试才正式结束。
整场赛事进入了紧张的评比环节。
第八天是颁奖时间,尽管颁奖典礼下午三点才开始,但不少队伍都已经早早到了。
华国代表队的五位高中生也提前来到了礼堂,等待着最终成绩的公布。
趁着开始前的这段时间,已经有记者走了过来。
场内的记者并不算多。现在,会跑现场的记者其实已经很少了。多数媒体都在等着直接转发二手信息,KPI到手就完事了,连现场都懒得去。
仿佛他们的采编技术只剩下了复制转发,文案撰写只会用一句“源引自某某”。
这次随行的也是一家国字号的媒体,记者姐姐人很年轻,在征询了几个高中生的同意之后,她才招呼摄像大哥,开始了采访。
记者询问的几个问题都很温和,诸如各位来自哪里、准备了多久之类的。
只不过高中生们到底年纪小,对着镜头表达时也不太熟练,基本都是问一句才答一句,整个采访总共也没持续多长时间。
记者姐姐见高中生们的心思都在比赛结果上,也体贴地没有多问,很快就结束了采访,准备等颁奖结束后再准备稿子。
刚采访完,就有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记者接起电话,朝摄像大哥做了个手势,就先朝门外走去了。
摄像大哥则还留在原处,在礼堂内补拍一些要用的素材。
五个高中生重新坐在了一起,准备等待即将开始的典礼。
但就在这时,却又有一个穿着棕色马甲、带着方框眼镜的男人走了过来,问。
“请问,可以接受一下我们的采访吗?”
对方说话很客气,但几个高中生还是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寻找起了领队。
他们之前并没有听说要接受两场采访,这个男记者的出现是没商量过的流程。
只是领队此刻并不在附近,而就在几个孩子愣神的功夫,跟着男记者一起来的人已经打开摄像机,镜头对着他们的脸直接开拍了。
男记者没有报自己的名号,身上也没什么可以辨认身份的标识,他和气地笑着,问。
“华国队已经连续四年没有拿过第一了,今年是带着四年的期待来的吗?”
四年?
不是三年吗?
这个问题既突然,又有些来者不善。尽管对方面色一团和气,话里却仿佛还藏着深意。
高中生们没什么面对这种事的经验,他们来的这么多天,也是直到现在才遇见了这么一个意外。
见几人没有及时回答,男记者也没催促,依旧很客气地继续问。
“算上今年,就要是五年整了吧?”
对方一直按莫名的方式来计算未夺冠时间,坐在最内侧的薄溪云不由察觉了什么。
他看向了男记者的脸。
对方的普通话非常标准,没有口音。
但薄溪云却意识到,这应该不是国内的记者。
四年前那一届比赛中,最终团体总分出现了罕见的两国并列,而个人冠军也没有明确的得主,最后由华国选手获得了理论最高分,另有并列国获得了试验最高分。
男记者一直强调四年前的事,或许就是因为他是并列国的记者。
所以才没有把四年前的冠军算给华国。
男记者又在问,手里的话筒和最前面的高中生离得更近了。
“如果诸位没拿到第一,会不会觉得羞耻呢?”
几个高中生都有些被问蒙了。一个女生警惕地看着他,谨慎地说:“成绩还没出来,你这么问不好吧?”
闻言,那人立刻将话筒递到了女生面前,摄像头也紧跟着转了过来。
“那小姐是觉得成绩出来,你们一定能第一吗?”
女生被摄像头和话筒这么怼着,本能地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避了一下。
结果话筒紧接着就追了过来,而男记者的笑容依旧很真诚。
“如果没拿到怎么办?”
旁边有男生护了一下女孩子,伸手推开了那怼到人脸前的话筒。
但这并没有耽搁男记者的追问。
“如果做不到,却感觉自己一定能拿第一,这种自信又是哪里来的呢?”
男记者扫视了众人一眼,他个头并不高,神情和气,这一眼却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有没有觉得,这也正是整个国家的问题?”
“没有。”
听他这么说,高中生们当即反驳,纷纷说。
“才不是!”
男记者似笑非笑:“不是吗?明明没有这个实力,却想争抢第一,还要强迫外界承认,各种树敌……”
“没有,”他的话忽然被坐在最内侧的高中生打断了,“我们说了,不是。”
“我们没有争抢第一,只是要拿到自己的成绩。”
薄溪云沉声说,对这位男记者,他语气也很礼貌。
“如果您不满,可以等最后的结果出来,不会耽搁多长时间。”
男记者自然听出了他话里带刺,笑道:“诸位对结果这么看好吗,这又是哪来的底气呢?”
说完,他并不等几人回答,又道。
“据我所知,今年的竞争队伍里,还有四年前夺冠者的亲弟弟……”
男记者这话虽然还有些婉转,却是说得势在必得。
只不过他说了几句才发现,眼前几个高中生们并没有在听。
五个人低头商量了些什么,随即共同动作起来。他们拆开了一个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小心地拿了出来。
那是一叠薄绢,外侧几人分别捏住绢布一角,心有灵犀,动作整齐划一,“唰”地一下将其彻底展开。
国旗如火般赤艳。
最内侧的薄溪云指了指展开的旗帜,淡然道:“这就是我们的底气。”
男记者顿了一下,才笑着说。
“你们真的很自信。”
薄溪云平静道:“我们不会故作谦卑。”
明明如此傲慢阴冷,却偏要假装恭谨和气。
男记者仍然在笑:“希望你们等下还能这么自信。”
“当然,”几个高中生说,“这是我们的目标。”
“不止这一次,”薄溪云又道,“明年的比赛,我们相信也会升起这面国旗。”
男记者这时才顿了一下。
因为明年的IPhO,正是在并列国的城市举行。
这个高中生显然已经看透了他的身份。
恰在此时,刚才出去的记者姐姐走了回来。
她一过来,就看向了那位男记者。
“您好,请问您为什么来这边采访?您提前有过申请吗?”
男记者没说什么,很快就带着摄像师离开了。
记者姐姐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随即回身安抚起了高中生们。
“你们没事吧?”
高中生们摇头,记者姐姐道:“那不是这次随行的国内记者,我没见过,而且那人连记者证都没挂。”
什么人啊这是,故意来欺负小孩子。
几人并没有多聊,因为颁奖典礼很快就开始了。
典礼的环节并不算多,最终成绩出来得很快。
也相当喜人。
此次IPh
O大赛中,五位华国队员均拿到了占比仅为8%的金牌,并荣获了团体总分、个人总分、个人理论成绩、个人实验成绩的全部四项第一。
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本届冠军。
记者姐姐还很眼尖地发现了远处观众席中的男记者,他仍然在场。
摄像大哥把镜头挪了过去,放大之后,那人呈现在屏幕上的脸色相当难看。
就好像他们本来已经对第一胜券在握,却被最后冰冷的结果狠狠地打醒了。
国家队在IPhO上以绝对性优势获得第一的消息传回国内,迅速引发了极高的关注。
按理来说,国际竞赛虽然很重要,但毕竟年年会有,每年关注的人其实也并不多。
就算这一次是暌违三年的再度夺冠,充其量也只是在高中生和家长群之类关注竞赛的小圈子里传播一下,大多数人看一眼也就过了。
然而这回,IPhO颁奖典礼的话题却直接冲上了热搜榜,讨论度始终居高不下。
究其原因,正是那个男记者来采访的整个过程,正好被一直开着镜头补录素材的摄像机全程记录了下来。
这段视频在国内平台上一经传播,就彻底出了圈。
方框眼镜男主动凑上来想要找事的心思藏都藏不住,整段视频里,他这种看似客气,实则咄咄逼人的态度,着实让人打心底里厌恶。
而他的国籍身份,也已经昭然若揭。
原本这只是一个学术类的比赛,但一牵扯到这个四年前并列夺冠的国家,舆情就迅速被点爆了。
本来,与该国有关的话题就处于敏感状态。大众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连这种最纯粹的学术盛会都暗藏祸心。
经此一事,国内民众再度见识到了对方的恶意满满,旧仇又添了新怨。
于是此次比赛的这个冠军,就显得格外扬眉吐气,响亮打脸,让人与有荣焉。
话题引发了热议之后,还有人对比了海外平台的信息,发现那个方框眼镜男其实根本不是该国的记者,而是该国参赛队伍的领队之一。
这下,网上评论更热闹了。
【所以就是以为自己拿了第一,故意提前来炫耀呗?】
【怪不得最后那男的脸色这么难看哈哈哈,他们总分和我们的差了二十多分呢!】
【前三都没进,哪来的自信?】
【照他的说法,这也是他们整个国家的问题[狗头]】
【他只有一件事说得没错,这一届他们确实是弟弟[斜眼笑]】
而视频里几个高中生,也成了热议的对象。因为得体的应答,几人受到了不少夸奖和鼓励,尤其是他们统一亮出国旗时的举止,更是让人感动。
【少年强则国强!】
【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厉害了……】
没过几天,另一场国际数学竞赛IMO同样出了成绩,华国队时隔两年再度夺冠。
接连的消息,在国内所引发的讨论度也空前高涨。
这一回,终于再没有人说什么只会死读书、比不过海外了。
就在这个时候,物理竞赛现场视频中的一个少年,又引起了新的关注。
因为国际竞赛的参赛名单是公开的,五个高中生的名字也传了出来。而这位薄姓的少年,姓氏着实少见,这让人又不由联想起了之前的一次热搜——
被Q市某家嫌弃而赶出家门的“小乞丐”,其真实身份却是B城家庭苦找多年的孩子。
虽然总说互联网没有记忆,但当时热搜的截图和视频都留有痕迹,这下一经对比,公众就发现,之前因为身世反转而上热搜的“小乞丐”,正是这次IPhO颁奖视频的主角之一。
而且这位长相格外惹眼、看起来还
有些稚嫩的漂亮少年,却拿下了理论成绩、实验成绩和个人总分的三项第一。
把第二名的俄联选手甩开了近乎恐怖的整整五分。
不愧为毫无争议的真学神。
一时间,这位云神在各大论坛里获得了略显中二,又极为统一的最高评价——
如神降世,恐怖如斯。
而更广大的群众虽然不了解这种竞赛分差意味着什么,但这也丝毫不影响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个话题。
与之前的热搜一对比,少年的身份反转更是戏剧性十足。
而最为大众津津乐道的,正是此类新闻。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不只热搜和网友,不少认识薄溪云的人也在讨论着这些话题。
尤其是他过去所在的一中。
其实之前,一中还隐隐有担忧。
薄溪云的户籍已经转去了B城,他的学籍虽然还留在一中,但也随时可以转走。
虽然B城完全不缺能上T大的学生,不过少年那全国竞赛第四的成绩,也足够让大把的高中抢着要他了。
老师们很清楚,Q市对这孩子来说,着实不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城市。
而且学籍事关重大,到底还是转去B城更稳妥。
所以等薄溪云的电话打过来时,班主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他却没想到,会听见少年说。
“老师,我要代表国家队去瑞士参赛了,需要学校那边配合提交一下资料。”
薄溪云根本没有提转走学籍的事。
他始终把自己当成了一中的学生。
直至IPhO赛程结束,颁奖典礼的话题引发公众热议,老师们看着线上的信息,却仍是忍不住会眼眶发热。
因为那早已传遍了各大平台的冠军名单里,个人第一名得主的后面,正跟着再清晰不过的几个大字。
薄溪云(Q市一中)
与其他几位队员所来自的R大附中、雅礼中学等超级中学相比,Q市一中远没有他们出名。
而这也正是这个署名,对一中来说,意义如此重大的原因。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获得这么盛大的荣誉。
一中对这次的成绩自然是喜不自胜,不过最让他们欣慰的,还是薄溪云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中的学生。
再加上在公开名单中被署名的原因,一中最近也相当出名。
校领导一合计,这么好的培养范例可不能错过啊——宣传,大力宣传!
于是,一中不仅在市内各大媒体上将此事广为传播,还直接在校外为自己的宝贝学生张贴了一副大大的宣传牌。
其实这种事并不少见,每年的光荣榜之类本身就是很常见的宣传方式。
只不过这次照片贴得有些大。巨幅的墙体广告牌上,印着的正是薄溪云在瑞士颁奖典礼上领奖时的照片。
意气风发,翩翩少年。
宣传牌贴好的那天,正好是即将周休的时间。
一中有不少同学都跑去了那边打卡围观,许多校外的人路过时,也会被吸引着驻足观看。
而在仰头观看大宣传牌的人群里,却有一个似乎是偶然路过的中年男人,他的神色间难掩颓丧,站在那里怔怔地看了许久。
直到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还不时有人朝这边看过来,指指点点,那个原本高大的中年男人才如梦初醒一般,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旁边有学生看到了这一幕,还在好奇。
“刚走的那个大叔怎么回事啊?”
“是被赶走了吗……”
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正是共情能力最强的时候,路上遇到健全
的乞讨者都忍不住会驻足,看到辛苦卖菜的老人都情不自禁地想去买一把。
况且那个中年男人黯然离开的身影,落在旁人眼中,的确显得有些可怜。
但很快,就有知情者挑明了真相。
“那男的是白格磊啊!”
“就是他把云神赶出家门的,当时他执意要云神改姓,差点连竞赛成绩都耽搁了。”
一听到白格磊的名字,原本动了恻隐之心的学生们立刻变了表情。
“是他啊?他怎么还好意思过来?!”
“怪不得那么格格不入……还难过呢,这是他咎由自取!”
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脚步沉重离开了,脊背也不再复之前一贯的高大笔直,那些议论的言语更是如一块块砖石,压得他愈显佝偻。
这种被认出之后的指指点点,已经不是白格磊这两天第一次遇到了。
夕阳西落,金灿灿的霞光投射在巨大的宣传牌上,将本就光彩夺目的白衣少年映照得愈发耀眼。
而被议论声赶走的白格磊,已经连多看他几眼的资格都不配拥有了。
白格磊今天来一中,是为了办理白修的肄业手续。
甚至不是休学。
白修直接被一中开除了。
以往这种可能会有碍颜面的事,白格磊绝不会亲自出面。
甚至就连之前被柳家曝光猛料、又被顾家仔细算过总账之后,白格磊仍然没有放松过一点排面,每次外出时必是仪表端庄,摆足排场。
直到最近,终于查清了一切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之后,白格磊才陷入了巨大的迷惘之中。
到今日,连对身外之物也再难看顾了。
白格磊之前以为是亲弟弟要害自己,后来又怀疑是共度了十余年的枕边人,直到最后,他才终于得知了这个处心积虑之人的身份。
那是他的亲儿子,白修。
柳家的曝光、巫颖被陷害……甚至就连当初偶然寻回亲生儿子,竟然都是白修一手操纵的。
这个消息被确认之时,白格磊勃然大怒,他当场就想要将白修控制住,强行进行自己的备用计划——取精造子。
造一个新生的、更听话的后代。
然而,白格磊却被自己的亲儿子反制了。
血脉遗传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白修之前明明没有在白格磊身边生活过一天,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生父的所有手段,而且比他更心狠,更残忍。
白格磊怎么也没能想到。
最后,他竟是被另一个自己给彻底地击败了。
为这次彻底控制白格磊的计划,白修早已不知筹划了多久。被反制的这些天里,白格磊逐渐从狂怒中平复下来,又陷入了深深的惶然之中。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度过了多久。
直到三天前,白修忽然被查上门来的警察带走——他涉嫌使用违禁药品。那些精神类药品,极强的致幻作用,是严令禁止的品类。
白格磊这时才重获自由。
而作为家长,白格磊也很快就得知了调查的真实进展。
白修不仅只是使用违禁药品,他竟然还涉嫌参与售卖。
这已经是刑事案件了。
即使白修还是未成年,他也完全不可能逃脱任何责任,当即就被拘留了。
而白修在看守所里也没有安分下来。
他竟是能耐至此,还拖朋友给白格磊带了话。
“保我出来,不然你想要的精子就永远拿不到了。”
日暮西斜,白格磊独自开着车,行驶在离开学校的街道上,他愣愣地看着前方,心中一片惶惑。
白修的涉案性质过于恶劣,虽然
最终结果还没有出来,但一中已经在开会商议之后,按照学校章程,对他予以了开除学籍的决定。
“嗡——”
手机震动声猛然响起,在这安静的车厢内显得尤为突兀。
白格磊的手并不稳,直到震动又响过两声之后,他才终于按开了通话。
“白先生,”一个难掩喜悦的声音传了过来,“联系好了。您要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您看,取精时间定在什么时候比较好?”
对这个不久前还急切期待的好消息,白格磊此刻却显得格外呆愣。
对面仍旧在说:“您要的比较急,幸好加钱有人应了,成功之后,九个月左右,您就能抱到您的孩子了,我们是包生男孩的……”
白格磊忽然开口,嗓音粗哑。
“不用了。”
对面一愣,还以为听错了:“……什么?”
白格磊声音哑而平。
“取精计划取消,我不要孩子了。”
说完,他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晚霞沉落,后视镜里,逐渐遥远的巨大宣传牌仍旧沐浴在温暖的金灿日光之中,熠熠生辉。
而车辆沉默行驶,却是朝着苍茫四合的夜色,一路沉进这昏灰的黑暗之中。
还要什么后代呢?
在这沉暗的夜色里,白格磊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他百般费心、耗尽精力想要流传下来的基因,如此卑劣。
如此一文不值。
彻底放弃了白修,也放弃了筹已久的取精计划之后,原本支撑着白格磊的心劲好像瞬间被抽空了,他仿佛一瞬之间老了十岁,脊背也更狼狈地弯沉了下去。
但他还有目的地。
白格磊紧盯着前路。
回家……回去。
他还有地方可以去。
白格文图谋他的家产,白修对他算计颇深,但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在等。
多么讽刺,白格磊追求了一辈子血脉与传承,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真正可以信任的,竟是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巫颖。
去颖儿那里。
白格磊想到这个甜蜜的名字,原本已经衰颓的面容竟然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他知道自己现在和颖儿已经有些外表差距了,前两天有陌生人,竟然把他和巫颖认成了父女。
但白格磊不在乎。
他愿意陪着这个女人。
现在,他只有巫颖了。
*
IPhO颁奖典礼的那段视频,在国内究竟引发了何等热烈的讨论,身为当事人的薄溪云并不清楚。
因为他根本就还没有回国。
赛事总共九天结束,但第九天,薄溪云并没有和队伍一起去机场。
而是去找了他的学长。
其实易钟深本来要早点过来,甚至起初顾家人还准备好了,要来瑞士陪考。直到得知赛事期间,学生们都是封闭性管理,不能随意外出,家长们才作罢。
而易钟深则在少年能离队的第一天,接走了他。
刚开学,易钟深也不忙。两人在这边一逗留就是十几天,几乎把整个西欧都逛遍了。
原本顾家还惦记着小孩,想让薄溪云早点回来。结果舆论发酵起来,家里人看网上议论得这么热闹,怕打扰到薄溪云,干脆让他在外面散散心。
小孩之前一直在紧张地备考,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竞赛,也该好好休息了。
直到终于彻底的放松够了,薄溪云都开始担心学长的课程问题时,两人这才准备回国。
回国前一天,薄溪云接到了顾笙的电话。
顾笙打过来也没什么要紧事,
就是问问行程安排,顺便和宝贝弟弟聊两句。
薄溪云正在整理行李,电话就开了外放,一边清点一边聊。
顾笙听着小孩对着清单念叨的东西,有点疑惑。
“你行李里面怎么那么多奢包?”
他不记得弟弟之前喜欢这个啊,难道之前送礼物都送错了?
结果,这些包果然不是薄溪云的。
“这是我帮巫颖姐买的,她说只有这边的柜台有货。”
顾笙有些意外:“你和巫颖还有联系呢?”
“嗯。”
尽管来了B城,但薄溪云和之前的朋友们一直都有联系。
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笙说。
他对两人联系倒没什么意见。
巫颖之前的确帮过薄溪云很多。
之前在Q市冬令营时,顾笙偶尔会和薄溪云一起吃饭,知道弟弟一直记着巫颖给的钱。
所以顾笙早早就把那些账目算清,都还给巫颖了。
他只是想到了最近Q市的一些动向和传闻。
“那你知道白家的事了吗?”
薄溪云问:“什么事?”
“你说白修吗?我知道他被抓了。”
这件事还是学长告诉他的。
易钟深没有多说,因为薄溪云也没什么兴趣。
顾笙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还有白格磊的事。”
事关巫颖,他觉得还是要和弟弟提一句。
“之前因为白修的陷害,白格磊不是误会了巫颖吗?事后他没少给巫颖赔礼道歉。”
尤其是在发现前妻家、弟弟家,乃至于亲生儿子都欺骗背叛了自己之后,白格磊更是把一腔感情全部倾注在了巫颖身上。
当初拿一场车祸丧失生殖能力,都没能让白格磊改性,这次,迟到了十多年,他终于迎来了彻底的醒悟。
白格磊诚心反省,自己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好在尚且不晚,他还换来了这么一个知心爱人。
“白格磊把不少股份给了巫颖,结果……”
顾笙顿了顿,轻咳一声,才道。
“巫颖持股占比达到了绝对优势,拿下决策权,直接把白格磊的公司给端了。”
薄溪云微讶:“……端了?”
“嗯。”顾笙说,“现在白氏已经开始资产重组,哦不,不叫白氏,现在它归巫颖所有了。”
这对巫颖来说其实并不难,早在更久之前,白氏的财务大权就已经归她所掌管。
但薄溪云并不知道这些,听完不由惊叹:“巫颖姐好厉害。”
顾笙沉默了一秒,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巫颖近来的雷霆手段,听到弟弟还在和她联系时,顾笙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不过真想一想,有风险的可能性也不大。
顾笙并没有忽略远洋电话的那端,始终没有出声的另一个人。
刚刚在清点行李的时候,薄溪云只负责念。
那真正动手核对检查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顾笙偶尔也忍不住会想。
工作上的事,他的确不及好友的能力。
以至于现在,顾笙只能平白猜测——
现在,白修这么快就被证据确凿地关了进去,巫颖又如此顺利地拿下了资产不菲的白氏企业。
这些利落的进程之内,是不是也有易钟深的参与?
实情如何,并不好说。
但顾笙到底还是能分辨得出。
谁是认真在替薄溪云着想。
一心为了小孩好。
*
回国之后,薄溪云倒了一天时差,第二天,他就被朋友约出去了。
约他的人正是之前一同去瑞士比赛的几个同学。
虽然IPhO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不过几人最近恰好都在B城。
而且对他们来说,现在正是最轻松悠闲的时刻,所以等薄溪云一回国,五人就全部凑齐了,正好约出去晚了一天。
晚上,五个高中生还去找了领队老师,一同吃了顿晚餐。
这么看来,倒像是一顿聚在国内的庆功宴。
这天易钟深回了学校,去处理一些出国期间落下的事务,所以薄溪云外出,他并没能陪同。
不过白天少年身边都有顾家的保镖遥遥跟着,晚上的时候,他们吃饭,去的正好是易家的酒店,连位置都是易钟深帮忙定的。
所以易钟深也没有太担心。
只不过这种不担心,在易钟深第三次看表的时候,已经没什么说服力了。
许是几个高中生聊得投机,这顿晚餐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等到易钟深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打电话去问问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少年的消息。
【我到家啦。】
这是小孩新养出的习惯。
如果两人不在一起,每次外出到家,少年都会给易钟深发一条报平安的信息。
易钟深思考了一下怎么回,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笃笃。”
两分钟后,易钟深已经出现在了少年的卧室阳台外,叩响了窗扉。
窗户从内侧被拉开,薄溪云站在窗边,垂下了漂亮的眼睛来看他。
男孩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及时让开,放人进去,反应似乎有些迟缓,眉眼间还带着一点怔然。
他看了易钟深几秒钟,忽然轻声说。
“罗密欧。”
易钟深失笑。
爬阳台么?
室内的地面比窗外高一些,所以易钟深倾身向前时,正好能吻住少年纤挺的鼻尖。
他低磁的声音染上了淡淡笑意。
“亲亲薄丽叶。”
不过亲完这一下,易钟深就皱了皱眉。
他单手按住窗框,翻身进去,仔细把少年打量了一遍。
“喝酒了?”
易钟深在人身上闻到了很淡的酒气。
小孩怔了怔,似乎不太理解他的话,半晌才摇摇头:“没有。”
但他身上沾染的淡淡酒味仍未能被掩去。
易钟深还想再问,却听少年忽然低喃了一句。
“好苦……”
易钟深一顿:“怎么了?”
薄溪云的视线望向了一旁的方桌。
方桌上摆着一碗深褐色的汤汁,还隐隐飘散着热气。
易钟深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给薄溪云调理身体用的药汤。
这类药剂,味道肯定不会好,但薄溪云已经喝过了一段时间,之前喝药时,也从没说过什么,甚至很少需要提醒。
乖到让人忍不住想叹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少年今天第一次表现出了这么明显的抗拒。
让人不由心尖微软。
易钟深又低头,亲了亲他。
这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可喜可贺。
小朋友终于开始对人撒娇了。
只不过把少年这反应当成喜事来看的易钟深,今晚显然定低了喜悦的标准。
因为等他把窗户锁好,窗帘拉紧,再回过身来,就听见了少年低软的声线。
“学长。”
男孩蕴着水色的眼眸定定看着他,神情如此认真。
“
我也喜欢你。”
“……”
易钟深无声地为自己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断过了桌上的药碗,用汤匙舀晾了一下,说。
“那也不可以不喝药。”
少年看着他,神色间染了些茫然。
“不是的……”
小孩的眼睛看起来润得更湿了些。
“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
易钟深也认真回他。
“但我得说点别的,不然会开心得发疯掉。”
薄溪云明显地愣了一下。
好像他那已经有些混乱的思绪,根本没办法把“严肃冷峻的学长”和“开心得发疯”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可他又能感受得到。
学长说得全是真的。
少年又闭了闭眼,因为易钟深的吻落下来,亲在了他纤软的眼睫上。
学长好像总喜欢亲他,靠近他,与他有碰触。
现在,薄溪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
这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因为易钟深喜欢他。
就这么简单而已。
所以同样简洁直接地表达完自己的心意之后,少年清丽柔软的眉眼也颇显得有些心满意足。
连再对着药,都好像没那么苦了。
不过这点“好像”,也仅仅持续到了汤药入口之前。
易钟深刚把温水端过来,就见少年仰头,一口气喝掉了剩下的药汤,中间没带一点停顿。
分着喝会更苦。
他索性全灌下去了。
小孩就算撒娇,还是会把自己的事尽快做好。
易钟深给人喂了一点温水,喝完之后,薄溪云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安静地窝在易钟深的怀里。
尽管回家了那么久,少年还是没能被养胖多久。去西欧玩的这些天,虽然薄溪云很开心,但来回长途飞行外加倒时差,他明显又见轻了几斤。
也不知道这么瘦的小孩,到底哪来的体重还可以掉。
少年靠在易钟深的怀里,这让他不由想起了顾笙养的那只长毛金渐层。
猫咪的年龄并不大,见过小金猫之后,薄溪云果然很喜欢它。小猫也经常粘着他,睡在他怀里,还会在少年手臂上,收起爪尖,用软乎乎的肉垫踩奶。
易钟深在的时候,薄溪云还会把小猫抱给他看,让小猫也趴到易钟深的怀里。
不过易钟深身上的肌肉和骨骼太硬,小金猫并不喜欢踩他,往往还是会缩回薄溪云怀里。
薄溪云还有些遗憾,想让学长也体会一下小奶猫的可爱。
不过易钟深并不羡慕。
他经历过比这更美妙百倍的对待。
还是夜晚时分的专享服务。
而现在,少年窝在易钟深怀里,轻轻软软的一团,比带着奶香的小猫咪抱着更乖。
而且薄溪云分明已经被苦药和酒精弄得不太清醒了,居然还在认真考虑。
他在问易钟深之前说的那一句。
“那我多说几遍……你是不是就习惯了?”
这一句喜欢,被少年再多说几遍,那种愉悦兴奋感也丁点都不会削减。
但易钟深却低应着说。
“嗯。”
于是少年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明明已经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努力仰头,贴了贴学长的下颌。
易钟深自己也察觉出了不太对,像趁人之危,借着小孩不清醒的机会实施哄骗。
让人内心生出负罪感,准备好了等明天酒醒后认真道歉。
至于为什么是明天。
因
为现在只能放任,无以抵御地沉溺在里面。
填满怀抱和心口的少年有多么诱人,只有他能体会。
但从易钟深的角度,却又很难真正去描述。
因为只是被主动贴了一下,就已然令他理智全无。
甜甜黏黏的亲吻倾落未停,本来就不怎么清醒的少年顿时被吻得愈发意识不清。
易钟深很早就知道,少年外表看起来柔软单薄,内里却如斯冷静,会妥当地把每件事都做好。
像裹了一层晶润的冰壳,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而直到最后,易钟深才发觉。
隐藏的更深处,男孩的芯里仍是甜甜软软的。
碰一碰,就会有再甜美不过的蜜汁流淌出来。
这一位守护已久的骑士。
终于吻到了这些甜汁。
少年没一会儿就被亲晕了,时间也不早,白日里出门一天的薄溪云还明显有些犯困。
易钟深知道他困得时候容易黏人,而现在少年又被亲到染了鼻音,念出的每个字都像是在撒娇。
“你能不能……不回去?”
易钟深低声说:“为什么不想我回去?”
他借此发问,把平时难得听到的话,一一问清楚。
少年虽然反应有些迟缓,却果然诚实地回答了他。
“因为……抱着睡,很暖和。”
这话说的,很容易让人往更暖和的事情上想。
只是薄溪云还有很认真的后半句。
“但我怕你,习惯自己……和我不舒服。”
易钟深胸膛浅浅起伏了一下,才低头,亲亲少年额角。
“不会不舒服。”
他也不可能真的对着喝醉的小孩额外做什么。
少年这时好像才安心了一点,还叮嘱他。
“你不舒服,要对我说。”
易钟深早在被人安抚应激伤势的时候,就见识过困倦状态的少年有多会操心。
他闻声失笑,正想应下,却又听人轻声说。
“你要学会……依赖我。”
易钟深身形微顿,笑意未至眉廓,眼眶却已然有些隐隐发热。
他努力了那么久,从未有过奢求。
原本最好的愿景,也不过是不被厌恶。
然而少年却是倾心相许。
给了他这么明确的答案。
易钟深轻声问,嗓音沉磁。
“你呢?”
少年声线仍旧有些绵软,却心意不减。
“我在,慢慢学。”
他还认真道歉:“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
剩下的歉词,又被融化在了轻吻里。
“没关系。”
易钟深也应他。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夜深露重,室外是尚未转暖的料峭寒冬。
却有温暖的怀抱,遮蔽了一切寒风冷雨。
让少年枕在心上,安然睡去。
*
第二天清早,易钟深原以为薄溪云会睡很久,没想到天还未亮,少年就醒了。
刚睁开眼睛的男孩怔怔的,直接从易钟深怀里爬了起来,和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还没等易钟深动作,少年已经捂住了额角和眼睛,似是有些头晕。
像极了宿醉后初醒的反应。
有件事易钟深昨晚就觉得不对,他没有追问薄溪云,却不代表不会追问别人。
少年已经不肯重新躺回来了,易钟深给人披好软被,薄溪云也没有抬头,一直把脸埋在掌心里。
易钟深拿过床边手机,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酒店经理那里。
“昨晚的饭怎么回事?”
这不是小事,易钟深也没有刻意避开薄溪云,冷声道。
“店里怎么能让未成年人喝酒?”
经理一大早被少东家叫醒,也有些迷茫:“喝什么……没喝酒啊?”
易钟深皱眉。
那怎么会闻着有酒味?
他停了一瞬,道:“甜点呢,酒心巧克力?”
昨晚是易钟深亲自定的位置,经理记得也很清楚。
“没有,巧克力也没有,昨天的餐点里没有任何含酒精的东西。”
易钟深眉心拧得更紧。
恰在此时,经理忽然反应了过来:“哦,您是不是闻到衣服上的酒味了?”
他忙解释道:“昨天邻桌的红酒瓶倒了,好像洒了一点到小先生衣服上,我问过他要不要换,他说不用,就继续和朋友聊天了。”
易钟深猛然一顿。
又和经理说过几句,他才挂断电话,抬眼看向了身旁安静到有些异样的薄溪云。
少年还把自己埋在掌心里,露在外侧的耳廓和颈间,却已然都红透了。
甚至一路红到了半隐半露的单薄胸口。
他已经根本不敢抬头了。
所以昨晚,正如薄溪云自己所说,他的确没有碰酒,根本没有喝醉。
而其他所言,包括喜欢,包括想睡——
一字不落,全然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