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白修的话说完,却见薄溪云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于近乎冷漠。
薄溪云说:“他的情况,怎么会让你知道。”
况且昨天顾笙还说,易钟深的状况已经好转了。
无论发热还是应激,都没再有什么大碍。
白修瞥了一眼薄溪云握在掌中的手机,耐心地解释。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
“易老师之前的项目进展就那么快,早就留下了隐患,你猜包工程的那些老油子,会不会服气一个空降来的、还没到二十的年轻人?”
白修似笑非笑。
“恐怕易老师这次回B城,也是去找家里人帮忙兜底了吧。”
“我早就说过,”白修故作遗憾,说,“对他而言,还是工作最重要。”
“只有我是全心为你。”
薄溪云看着他,说:“你是为你自己。”
白修笑了笑:“我的,不就是你的么。”
“哥,你看,我们的人生从那么早就被绑在一起,连身份都如此重叠过,这还不能证明我们的缘分吗?”
白修说。
“而且,白家马上也会是我们的了。”
薄溪云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巫颖姐怎么了?”
白修失笑:“你晕得这么厉害,怎么还这样敏锐?”
“当年亲子鉴定样本被调换的事,有白家人暗中参与。”
白修慢悠悠地复述着柳家的爆料,随即道。
“现在,我亲爱的父亲根据线索查到了巫颖身上,你说,我这位后妈还能在白家待多久?”
薄溪云想起了不久前,巫颖提起白修时的冷淡语气。
想来之前白修伪装纯良时,巫颖就已经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薄溪云了解巫颖,他不信对方会对白修毫无防备,被人一击得逞。
不过薄溪云还是故意皱起了眉,露出了些许惊怒之色。
“这个和你也有关系?”
白修低笑:“我是受害者,她是加害人,就这个关系。”
薄溪云道:“是你陷害她的吧。”
他有意让白修多说一些。
“她应得的。”
白修对巫颖的态度果然也不怎么样。
“白家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放心,哥,我永远不会拿那些手段来对你。”
白修又道。
“我保证,唯独不会伤害你。”
他笑了笑,神色复又温和起来。
“还在难受吗?再等一下就可以休息了。”
等易钟深登机离开,彻底没有人会再来阻碍。
“等去了我的房间,你就能舒服很多了。”
薄溪云抿唇。
白修想另找地方把他关起来?
他蹙眉,听着白修说:“只有我会永远陪着你,哥。”
薄溪云低咳一声:“你不会。”
两人分坐在沙发两端,因为电击器的威慑,白修并没有离得太近,但他身上那种淡淡的药味依旧在持续地传散过来。
仿佛只有那种气味,才能缓解令薄溪云难受的晕眩感。
所以白修并不急于上前。
他在等薄溪云撑不住,自己靠过来。
薄溪云却说:“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要一个能激起自己兴趣的工具。”
不只对他,白修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白修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有那么多朋友,事实上却只是像在训狗。
——就像他对白宋那样。
他在把玩弄人心当成乐趣。
即使被薄溪云拆穿,白修也没有多么在意,他只是笑眯眯地说。
“这就是我的喜欢。”
薄溪云看着他,却摇头:“不。”
“你永远体会不到真正的喜欢有多么快乐。”
白修额角一跳。
像他这种人,只有当他自己的逻辑被质疑推翻时,他才真正会被触怒。
白修还笑了一下。
“哥,你觉得什么是喜欢,还要你这么迟钝的人来教我吗?”
随即他就忽然伸手过来,想要制住薄溪云。
白修不准备继续耐心等猎物咬钩了,反正过了今天,以后还有很长时间。
但薄溪云的反应比他更快,“砰”的一声重响,薄溪云直接拿着手边的玻璃杯砸在了茶几上。
杯子应声而裂,里面冲泡的药剂四散流出,薄溪云直接捏住手里最大的那块玻璃碎片,尖锐的棱角对准了白修。
“站住。”
少年冷冷道。
“我不会跟你走的。”
白修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上前,但他脸上仍旧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没必要吧,哥,你还能坚持多久?”
他扫了一眼薄溪云手里的尖锐碎片:“我说了,不想让你受伤。”
薄溪云不为所动:“再靠近,被伤的就是你。”
白修失笑:“你觉得,我们俩谁的时间更多?”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薄溪云,却忽然听少年道。
“你真的觉得你时间很多吗?”
薄溪云说:“你找了那么多‘朋友’,查了那么多人的动向,就没查查你‘亲爱的父亲’现在在做什么吗?”
“哥,”白修笑道,“拖延时间也没用的。”
然而紧接着他就发现,少年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你不会真的以为白格磊把你接回来,就父爱大发,痛改前非,真心实意地想要跟你上演一副父慈子孝的戏码吧。”
即使是质询,薄溪云的声调也并不高。
“你自己信吗?”
他只是在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
“白格磊只想要自己的后代,并不在乎那个人是谁,如果这个后代不听话、不好操控,或者让他丢了脸,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
白修低笑一声:“哥是不是觉得,在白家受委屈了?”
“我说的是你。”
薄溪云说。
“白格磊之前还没那么偏激,但儿子被换的事让他变得更激进了。所以他去了生.殖医学中心,特意找到专家,研究起了取.精的事。”
白修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他还是反问道。
“取什么?哥,你没有把柳家那几条爆料看全吗?”
白格磊现在哪里还有精.子可取?
但薄溪云看过来的视线,却让白修更觉得那里不对了。
少年眸光无波,用格外平静的声音告诉他。
“他要取你的精.子。”
白修一顿,眯起了眼睛。
“白格磊不信任你,他早就留好了后路。”
薄溪云说。
“一旦你让他不满意,他就会拿你的精.子,去培育另一个后代,然后就可以手把手地将那个孩子养大,教成自己最满意的样子。”
“上次你去医院治哮喘的时候,白格磊就已经在找专家准备这件事了。”
之前陪易钟深去医院的时候,薄溪云在楼上看到了身处下一层的白格磊。
那时候,白格磊正从生.殖医学中心走出来。
当时薄溪云就觉得不对。
白格磊怎么会去这个地方
?
这些年白格磊始终没有放弃对自己男科功能的治疗,但他一直有自己的专用医生,治疗也非常隐秘。
白格磊最不可能大喇喇去的,就是医治这种能力的地方。
他不能忍受任何一点别人对于他能力的猜疑。
他会来这里,除非是来做让他觉得极度骄傲的事。
但白修对此却并不知情。
白修的脸色不由难看了起来。
他是真的不知道,白修到底不像薄溪云那样了解白格磊。虽然知道白格磊那天去了哪儿,但他只以为对方去是为了治疗。
白修眯了眯眼睛,又道。
“这也是你猜的?这种事他怎么会让你知道?”
这种私密,白格磊瞒得非常紧。连白修的人都没察觉,薄溪云怎么可能这么清楚?
想到这儿,白修又恢复了些许底气。
但他却听见薄溪云说。
“顾学长帮忙查的。”
以顾家的能量,想查这种事,白格磊肯定瞒不住。
薄溪云原本只是对白格磊有戒备,不想再被打扰,才向顾笙提了一句白格磊的动向。
结果顾笙直接把白格磊的老底给掀了。
而在得知了真相之后,薄溪云也毫无惊讶。
“你们父子都一样。”
薄溪云淡淡道。
“白格磊和你,最爱的人都只有自己。”
白修脸上终于没有了之前那种故作温良的笑意,长眉紧紧皱了起来。
之前白修最大的倚仗就是白家——白格磊只有他这一个继承人,偌大家产只可能是他自己的。
但如果白格磊真的有其他打算,对白修而言,他现在所掌握的那点势力,根本不可能和白格磊对着干。
薄溪云又警告了他一句。
“现在正是白格磊最疑神疑鬼的时候,你可以跟我耗着。不过消息是柳家爆出来的,你这个在柳家待了十多年的人,能脱开关系么?”
少年的话意味深长。
“如果这个时候,白格磊发现你消失了这么久,他不会怀疑你吗?”
白修当然知道。
白格磊真的会怀疑。
白修盯着眼前的少年,面色逐渐阴沉起来,原本英俊的眉眼,也愈发显现出了与他那位生父酷似的影子。
白修当然还会再去查证,这种事为假的几率已经很小了。
之前对白宋,白修只有一片鄙夷。然而现在,他却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了当初白宋被薄溪云看穿戳破时的同感。
在看透人性方面。
薄溪云总是如此该死地精准。
白修盯着薄溪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暴起,抬手就准备拍开薄溪云拿着玻璃碎片的手,想要一下将人直接打晕——
既然没时间磨蹭,那就现在直接带走。
然而让白修根本没能料到的是,薄溪云一瞬就躲开了他的手,像是早已预判了白修会有动作一样。
下一秒。
“滋啪——!!”
一声急促的电流轻响,白修身体猛地一抖,眼前一黑,就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他被突然的电击直接电晕了。
拿着电击器的薄溪云也“嘶”了一声,猛地松开手指,任由手中已经黑糊一片的电击器摔落在了地上。
他还忍不住甩了甩手,抿唇捏了捏自己酥麻的指尖。
疼。
薄溪云的皮肤本就偏于薄嫩,很是敏感,他对于疼痛的耐受度也很低。
天生的娇气。
何况刚才这一下电击,直接暴烈到让电击器都报废了。
掉在地上的小型电击器已经
完全黑透了,但那种颜色并不只是电流造成的焦黑。
刚刚在和白修说话的时候,薄溪云一直在悄悄用手指抠剥电击器上的防护涂层,直到把绝缘层全数剥光,将长长的探针完全地暴露了出来。
白修清楚这种小巧的电击器没什么杀伤力,所以才没有将东西强行收缴过来。
但没了防护层的电击器被开到最大功率,猛力的电流直接将机器烧坏,同时也成功地击晕了白修。
虽然薄溪云的手还麻着,但他总算舒了一口气。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幸好成功了。
薄溪云等手的知觉稍微恢复了一些,就立刻推动茶几,把摔倒在地的白修卡在了沙发边的死角里,防止对方突然清醒。
随即,他就收好自己的所有东西,去寻找起了出口。
门口的锁的确如白修所说,足有三把,一个需要密码,一个需要指纹,还有一个最厚重的大锁,连上面的转钮都拧不动,似乎是需要特定的方向。
薄溪云很快放弃了,别说密码,他连指纹锁就解不开——晕倒的白修太重了,他拖不动。
薄溪云在屋内看了看,又把两座颇为沉重的单人沙发拖了过来,堆在茶几和长沙发边,将卡在里面的白修彻底困住,确认对方暂时无法逃脱。
搬弄沙发也让薄溪云气喘了许久。
他暗自叹气。
出去之后,一定好好练核心力量。
彻底困住昏迷的白修后,薄溪云才重新去找其他出路。
好在这里似乎只是一个提供中转的歇脚之处,四下并没有完全地封闭起来,一面墙上还是有窗户能通向外面的。
只不过窗户上也被贴了厚厚的遮光膜,外面的东西一点都看不清。
窗框四周还粘了厚厚的静音膜,声音传不出去,薄溪云贴着窗户听了听,也没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但想来咖啡馆的二楼也不可能全是封闭房间,只要离开这里,应该就能找到其他可以通向外面的出路。
窗户内侧的锁扣上同样装着一把密码锁,只有输入密码才能将锁扣打开。但这个锁比起门锁来说小巧了许多,薄溪云便从橱柜里翻出了一把餐刀,用刀开始撬起了窗锁。
撬锁的过程中,薄溪云又看了两次自己的手机,以及刚刚从白修身上摸来的手机。
一如之前,还是完全没有信号。
估计是房间里有信号屏蔽仪,但薄溪云刚刚并没有找到屏蔽器。
时间有限,他也只能先找出路。
屏蔽仪应该是后来才打开的,因为之前白修还和那个一起哄骗薄溪云的老师打过电话。
白修通话时,薄溪云就借着表面昏沉的机会,悄悄用自己的手机长按侧边键,拨出过紧急号码。
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出去。
后来信号彻底被屏蔽,就更收不到消息了。
想到这儿,薄溪云正在撬锁的动作还顿了顿。
因为他之前并没特意设置过紧急号码,所以紧急拨通时,手机就默认打给了平时通话次数最多的对象。
……也就是,易钟深学长。
薄溪云轻轻呼了口气。
也不知道学长有没有接到电话,又会不会被这突然而莫名的通话所打扰。
薄溪云刚刚和白修那样闲扯拖时间,一是为了用随身带的录音笔录音,二就是一直在悄悄剥落电击器的涂层。
而如果他电击不成功的话,再能击倒白修的机会就很渺茫,或许就只能依靠这通不知有没有拨成功的电话了。
好在薄溪云的行动很顺利,只要把窗锁撬开的话,应该就不需要再去麻烦学长。
薄溪云刚刚看到了白修亮给他的机票照片,他不
知道是不是白修找人P了图故意要骗他,但如果是真的话,他觉得,学长能回家也挺好的。
学长本来就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想的缘故,薄溪云的撬锁之路非常顺利。没多久他就用这种暴力的方式直接掰开了锁壳,看见内里的锁芯裸.露了出来。
薄溪云找到锁芯里面的弹簧,小心地用刀尖插进去,轻轻一别。
“咔嗒”一声轻响。
窗锁顺利被打开了。
薄溪云舒了一口气,回头朝沙发底看了看,确定昏迷的白修还卡在那儿之后,才转身去推窗。
窗户没能被立刻推开,薄溪云看了一下就发现,双层的玻璃窗是被四边的静音膜给粘住了。
他又动手撕起了边框上的膜贴。
撕的时候,薄溪云还在想,他准备出去有了信号,就去打电话报警。
也不知道白修被录下的那些话,有多少能作为佐证。
但最起码能证明白修有非法拘禁的企图。
也不知道出去还要不要找医院看一下。
薄溪云并没有碰任何白修给的东西,玻璃杯里的药他也只是假装抿过,实际上都没有沾唇。
但薄溪云怀疑白修可能还用了什么吸入类的挥发性药剂,故意让他晕车。
以至于薄溪云现在还在持续性的昏沉反胃,不得不强迫自己继续思考,运转着大脑,保持清醒。
含苯的芳香烃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薄溪云胡乱想着。
他对汽油味尤为敏感,闻到就很容易恶心。
而白修应该还让自己的身上沾了些能驱散汽油味的药剂,所以薄溪云才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感觉那种气味能让自己的晕眩轻松些。
但真要说到气味……
薄溪云难以抑制地,想起了那人的霜雪气。
少年手上开窗的动作未停,又低低地叹了口气。
只有学长身上,才是他真正熟悉到依赖的味道。
以至于现在薄溪云只是想到对方,就连昏沉的意识都更清醒了一分。
刚才白修的话字字句句都在贬低,偏生却如此鲜明地对比出了易钟深的真心。
但即使没有对比相衬。
易钟深也从来都是那样的一个人。
薄溪云现在才发觉,那天拒绝学长时说出的话并不正确。
错的是他自己。
他怎么直到现在,才终于想清楚了这一件事——
易钟深那么尊重他。
而他也不该妄加猜测,一意要改变易钟深的选择。
等着出去,还要和学长道个歉……
薄溪云想着,动作到几近麻木的手掌下终于有了声响。
他成功推动了厚厚的隔音窗,一直推到最大,看着面前的窗户被大大敞开。
清新寒冷的空气迎面吹进来,一瞬间就驱散了不少晕闷感,外面的天色早已彻底黑下来了,夜色如此深沉。
然而夜空之下,窗外的光景却并不是想象中的黑暗沉寂。
薄溪云一怔。
因为他看到窗外就是咖啡馆的侧门,而楼下,一群明显训练有素的高大身影将咖啡馆围得密不透风。
他们穿着利落干练的指腹,为首几人的手里还拿着防爆武器,正警惕地对着咖啡馆,似乎只要一声令下,就会立刻冲上去强行予以突破。
而在人群正中,那个脊背笔直,霜寒似冰的修长身影。
赫然正是传闻中已经要赶回B城的易钟深。
随着二楼窗户传出的声响,楼下众人齐齐抬头望了过来,看见那纤瘦单薄的少年身影时,不由都是一愣。
而
薄溪云则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所在的窗边也架了一个稳固的长梯,梯子下方有三四个人,手里拿着切割工具,似乎还在给工具装消音设备。
大家似乎都没想到薄溪云会突然出现,四下一片鸦雀无声。
唯有人群中那个冷峻的身形,忽然大步走上前来,垂落的衣摆都似挟着寒风。
而本该被营救的少年此刻已经从窗边迈出来,踩在了长梯上。
实在是梯子架设的位置太好了,薄溪云一出来就能稳稳踩住,格外方便。
他扶着长梯走下去,不远处的高大男生已经走到了面前,薄溪云踩在地面上,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浅色淡似无机质的眼眸。
只是那双眼睛,看他时从不冰冷。
而薄溪云也一眼就看清了学长的状况,易钟深穿着一件风衣,修长的脖颈裸露在外,本该光滑完美的颈间皮肤上,却有一侧的皮下血管爆出了深浅不一的纹路。暗色赤红的痕迹在冷色调的皮肤上,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平白似是大片的纹身在易钟深颈间炸显开来,一路烧到侧脸下颌,更显得他凶寒逼人,难以接近。
薄溪云仰头看着面前的男生,他想说,白修在房间里,没什么危险了,自己口袋里就有白修的手机和录音。
但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薄溪云伸出手去,掌心贴住男生廓线分明的下颌。
却只是说了一句。
“学长,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轻轻覆住了那紧绷的高热,一点一点,用自己的碰触安抚着对方。
“这样会好一些吗?”
小王子亲手斩杀毒蛇,走出禁困的丛生荆棘。
去救了为他远赴而来的骑士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