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凌晨三点,医院夜间急诊。
匆匆从护士站回来的顾笙忙得连口水都没得及喝,就遇到了刚查看完情况出来的医生。
顾笙忙问:“钟深怎么样?”
医生是顾家熟识的朋友,本身她的声音就很和缓,此刻更是温柔地安抚道。
“不用急,没什么大碍,就是体温看着有点吓人,输完液退了烧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顾笙这才松了口气,问。
“他是因为酒精过敏吗?”
医生却说:“过敏的话,不太像。应该是压力大,休息不够引起的,刚刚看他扁桃体有点肿,上火挺明显的,再加上酒精一催,就烧起来了。”
顾笙问:“那是不是等烧退了,就没什么问题了?”
医生点头:“送来的挺及时的,没耽误事。等输完三天液,体温平稳正常后就没大事了。”
但她又劝诫道:“但最好多养养身体。你们年轻人啊,还是要把健康放在第一位,身体熬坏了,以后后悔也来不及。”
顾笙连连点头应了。
他又问了几句注意事项,才送医生离开。
等医生走后,顾笙喘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周身涌上来的疲惫。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走出几步,就看到了病房外长椅上那个单薄清瘦的身形。
顾笙声音不由得缓了下来:“辛苦你了,溪云。”
大半夜突然得知易钟深高烧昏迷的消息,顾笙赶忙把人送到医院,背后已经是一层薄汗。
但真要说起来,最辛苦的却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件事的薄溪云。
少年正低头沉默地坐在长椅上,一张漂亮的小脸煞白,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毫无血色。他的薄唇也紧抿着,指尖在长裤的膝盖上捏出了一道褶痕。
顾笙知道薄溪云受的惊吓也肯定不会小,便把刚刚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安慰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薄溪云轻轻点了点头,视线还落在自己的膝盖上,好一会儿才移开,问。
“学长,你的机票是几点的?”
“我回家的票吗?”顾笙说,“那个我退了。”
毕竟好友发烧到体温这么高,顾笙还是打算缓两天再走。
“过两天有个朋友也要回B城,我正好让他载我一程。”
薄溪云又点了点头,重新看回了自己的膝盖。
“今晚幸好有你,及时发现了钟深发烧的事,”顾笙说,“医生说送来得很及时,不然烧这么一夜肯定会出事。”
好在小学弟细心,又冷静地通知了他们。
顾笙想。
其实现在小孩也很冷静,还记得提醒他机票的事。
只是顾笙并不知道。
少年此刻平静的神色之下,掩饰的却是何等茫然的思绪。
顾笙说着,又发现了一点不对:“哎溪云,你的嘴怎么了?”
之前少年一直紧抿着唇,现在离得近了说话,顾笙才发现,薄溪云的唇瓣明显有些异样,不复平日的淡色,反而染上了过于明艳的红。
“破了吗?”顾笙皱眉,“我看好像还在流血。”
薄溪云草草抿了一下,低声说:“之前不小心磕到,可能咬破了。”
少年的面容依旧苍白如纸,更衬得仅露出的一点唇色如此明艳。
顾笙看得心疼:“咬得厉不厉害?要不找护士帮忙处理一下吧。”
薄溪云摇了摇头:“没事,不用。”
顾笙便找来了张纸巾,让他自己擦一擦。
薄溪云也是擦过之后,才知道自己唇上真的出了不少血。
他
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纸巾心里己却很清楚。
尽管纸巾上晕染开的血痕看着的确有些吓人。
但其实不算疼。
因为薄溪云并没有被伤到。
唇上这些伤口是被他自己一直抿着唇才咬破的,而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在那黑暗掩映中的滚灼相缠里,强势而不容推拒的压破感让人分毫动弹不得,而钳控着薄溪云的男生俯低下来,却只是落吻,没有伤他。
少年坐在灯光彻亮的走廊里,无声地闭了闭眼睛。
医院的走廊里暖气并不充足,只匆忙裹了一件外套出来的薄溪云坐在这儿,本该会觉得冷。
但那种当时缠溺了太久的烧滚热焰却仿佛仍然没有消失,直到此刻依旧灼灼如此,如影随形。
又或是根本就早已在他身上,烙下了无可磨灭的独属印痕。
薄溪云不懂。
不懂自己现在这一秒的反应,也不懂易钟深。
如果对方真是施蛮力发酒疯,那也好能处理。薄溪云到底也晨练了多日,即使他对上那人可能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不会有,但也有殊死一搏的心劲。
可是易钟深没有。
他只是单纯在触吻,落下时一轻再轻。
那滚热触过薄溪云的唇,又去吻少年的鼻尖,亲着那颤抖的长睫和眼睛。
易钟深的动作再珍视不过,像在对一个本能想护住的珍藏。
甚至还带着让人根本难以想象会出现在易钟深身上的卑渴与无望。
薄溪云昨晚还觉得,对方喝醉后行事如此直白,心事很好读懂。
可是现下,对这位之前再崇敬不过的学长。
薄溪云却沉没入了无边似海的迷茫。
临近凌晨四点的时候,易钟深的体温终于开始逐渐回落,顾笙请的护工也赶了过来。
眼见已经没什么要忙的事了,顾笙便对小学弟说:“溪云,你先回去休息吧。”
折腾这一夜,少年肯定也很累了。只是他一向细心体贴,说不定还想多陪学长一会儿。
顾笙正考虑着怎么劝小学弟回去,却听薄溪云道。
“好。”
干脆让顾笙都颇有些意外。
少年并没有推辞,确认易钟深没什么事后,就独自离开了。
早上七点多,独自在酒店的薄溪云收到了顾笙的消息,顾笙说易钟深已经醒了,体温也降到了三十八度以下。
薄溪云回了一条“那就好”,随即就换好衣服,离开了酒店。
白天一整天,薄溪云都没有回去。
他应下几个同学的邀请,和大家一起去了市中心的商厦玩。
高中生假期里总是有发泄不完的精力,长达六个小时的剧本杀结束后,几个人仍是活力充沛,还兴致勃勃地提议去吃火锅。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员的一致通过。
这让一起出来的许欣怡有点惊讶。
她好奇地对薄溪云说:“难得啊,你今天会在外面玩这么久。”
薄溪云笑了笑,只说:“放假了。”
吃饭的地方距离商厦并不远,五个人的人数又不太好打车,一行人干脆走着去了火锅店。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几人一边聊天一边四下看车,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哎,那边那个,是易老师吗?”
几个人都循声看过去,就见在街对面,说话那男生遥遥指着的方向,正是一家餐厅。
而在餐厅的一扇落地窗内,坐在窗边独自用餐的人,正是他们的助教老师。
易钟深。
“这么巧?”
朋友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易老师一个人
在吃饭啊?”
“不是吧,我看他对面还摆着一份餐,只是座位空着,可能是一起吃饭的朋友暂时离席了?”
“哦哦,也是哦,不然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还怪孤单的……”
又有人笑道。
“易老师还怕孤单啊,他最烦人多会被吵到才是吧?”
说着,几个人又在讨论。
“我们要上去打个招呼吗?现在提前过马路的话,从街对面也能走到我们要去的火锅店。”
虽然顺路,但几人说话时,还是有些犹豫。
说实在的,尽管冬令营已经开了这么久,易老师也去了不少次晚自习,但学生们难以避免的,还是会有点怕他。
尤其现在还是在学校之外。
几个人一起把目光转向了平日和易老师最熟悉的薄溪云身上。
“云神,你觉得呢?”
像是现在才听到朋友们的讨论,薄溪云这时才抬眼,却是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不了吧,”他提醒,“这个点要是再不抓紧过去,海底坎就快要排长队了。”
“也是哦,”朋友们也看了下时间,“我去,都要五点了,快走快走!”
几人继续朝火锅店走去,唯有许欣怡朝易钟深所在的餐厅多看了几眼,又看了看薄溪云,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许欣怡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溪云,这是不是你之前总去的那家餐厅?”
薄溪云淡应了一声:“嗯。”
这是巫颖帮他订餐的那家店。
也是薄溪云冬令营期间每日都会去的,最常和易钟深一起吃饭的地方。
而现在易钟深所坐的位置。
也正是他们平日最习惯坐的那一桌。
跟在几个朋友身后,薄溪云安静地走着,像是随意的,他又朝街对面望了一眼。
他的视力,原本就一直是几个朋友中最好的一个。
但很快,薄溪云就收回了视线。
白天里被几个朋友们问过异样的微红唇瓣上,隐隐传来一阵嘶痛。
那的确是他自己咬破的伤口。
可昨晚,也是薄溪云颤着尾音,只能低声请求。
“学长,我不走……你先放开可以吗……?”
双手手腕一并被铁箍似的大掌牢牢牵制住,挣脱不得,只能用虚软的纤细指尖无力地攀附着青筋分明的指背。
声线里更多了一抹含混的鼻音。
还必须要把两人一起的话放在最前面,才可能稍稍缓和一些太过强势的威慑感。
“我和你一起,到医院去……”
那烙印过深的记忆根本无从抹去。即使一天之后,即使在这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头,也无从被忽视,仿佛下一秒,眼前就会直接播映重现。
“呜……!”
那种无处可逃的重重压制,身体本能感知到危险的颤栗。
覆在身上的人只是落下了点点轻吻。
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却还是让少年不自觉地指尖打颤,惊恐地等待着不知会被如何对待的下一秒。
薄溪云惊惶中也曾想过。
是不是他最崇敬的学长认错了人,错把自己当做了其他身份,未曾公开过的女友又或是久别的前任。
可是身上的人睡前都还记得细细看过,认真辨别,高烧后更是变本加厉。
如此专注而沉默地丈量了自己的所有物。
用亲吻。
一点一点确认过,他是本人。
薄溪云没办法骗自己。
以易钟深现在的反应,他根本不可能是错认。
他们一同晨练过这么久,
这是被易钟深一手指点出来的身体,他熟知薄溪云的每一个部位,掌控了少年所有的脆弱之处。
无论是钳住手腕,又或是掐握过腰侧。
都只消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就能将这纤瘦的躯体完全掌握。
……何况那人,还那样低哑灼热地叫着他。
“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