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情自然看到了孩子目光里隐隐的期待。
小寒很乖。
三年来,哪怕她陪他的次数鲜少,但他从不会有什么怨言。
每天晚上她忙完工作回到酒店,手机里总能看到宝贝给她发的消息。
提醒她多喝水,少喝点咖啡,早点休息……诸如此类。
看到儿子这些暖心的留言,她积累了一天的疲倦,都会一扫而空。
儿子,是她撑下去的第二动力。
这几年奔波在外,楼情一开始其实并不顺利。
哪怕殷夜提前给她铺好了路,选好了靠谱的左膀右臂,但ss集团实在太广。
上千个分公司,总会出现一些刺头,不服她就这么吞了殷夜的心血。
甚至一度有传言,是她为了得到ss集团而故意搞垮殷夜身体。
她就是个祸水。
妖女。
最严重的一次,她一下飞机,迎接她的是一地的臭鸡蛋。
以及,枪林弹雨。
那次九死一生,她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忽然想到殷夜,想到他们的孩子,她不能就这么倒下去。
殷夜这个死心眼,她要是没了,他醒过来不知道会怎么闹。
还有他们的宝宝,宝宝还没长大呢,没了妈多可怜。
她凭着最后一点意识,硬生生撑到了秦意带着人来救她。
那天开始,后面再出现刺头,第二天总会莫名其妙消失,直接人间蒸发的那种。
她心如明镜,一时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明白自己还不够强大,哪怕殷夜睡了,他的长远目光依然成了护她周全的最后一道安心符。
她继续在他隐形的庇护下,努力学习。
要学的很多。
她最要学的,就是他。
终于,到全球视察工作接近尾声时,再也没有刺头出现,楼情听到最多的话竟然是……
太太,您跟boss真像。
那一刻,她很开心。
“这次,妈妈放下工作,陪你一个月好不好?”
楼情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脸,微微一笑。
小寒凤目顷刻亮亮的,但随即,又微微黯了黯,懂事道:
“妈妈,我不是要求您陪我,我是想说,如果您还要走,可不可以带上我?”
楼情一时沉默。
这话,小寒之前也说过,但只说过一次。
那是她决定开启全球视察工作后的第二天,小家伙就主动说,他想跟在妈妈身边帮助她,保护她。
为了让楼情相信他可以做到,当时才六岁的小宝贝,当天就处理完了比他人都还要高的文件。
那双小手打电脑的速度,快得让楼情眼花缭乱。
她的儿子被他爹培养得很优秀,确实可以帮助她。
但楼情还是拒绝了。
孩子太小是一方面,第二方面,她对这个行动心里也没有底。
山高路远,谁知会发生什么。
后来那次九死一生,果真验证她的决定是对的……
而那时楼情终于也理解了殷夜,他将小寒独自留在异国几年,并非是不善待他们的孩子。
何必让孩子跟着一起奔波呢。
见楼情还在犹豫,小寒忽然下了床,站了起来,给楼情展示他的身高,认真道:
“妈妈,我真的长大了。”
小寒觉得,妈妈一直把他当宝宝,才不信他可以照顾她。
如今,他都快有她高了,妈妈总能相信了吧。
他甚至觉得,等他再长大些,跟父亲越来越像后,就算父亲还没醒过来,妈妈有他,应该也不会难过了。
楼情并不是犹豫,而是看着儿子的脸不自觉又失了神。
小寒跟殷夜的像,是随着年龄成正比增长的。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要不了几年,小寒可能就能完全长成殷夜的模样。
而她,会老。
可殷夜,永远都会如陷入沉睡初的那一秒,容颜不变。
她是不是,就更配不上他了。
“宝宝,早点休息,妈妈明天再来看你。”
楼情挤出一抹笑容,心不在焉地起身离开。
小寒自然看出了母亲忽然的情绪低落,他不放心地跟在后面。
楼情一时竟然没有发现小寒跟着她,凭着意识走进房间,下意识就要关门时,门被一只修明如玉的手扣住。
小寒担忧地望着楼情,“妈妈,其实父亲当年对我那么严苛,就是为了我将来能代替他,好好照顾您。”
父亲能做的,他都可以。
代替他。
代替……
楼情睫翼狠颤了一下,“代替,什么意思?”
小寒抿了抿唇,挣扎了几秒,还是说出了口,
“父亲的病,治好的概率极低。”
“我知道您这几年也一直在找寻能治疗父亲的方式,所以您更应该明白,其实基本为零……”
后面的话,楼情没有听下去。
她神情恍惚地关上了门。
走进卧室,如三年来每个孤零零的夜晚,她一个人洗漱、沐浴、再到躺在床上。
恍惚间,她想起了三年前那一晚。
那一晚,她食言了。
她没有说到做到一直看他,她怕看着看着,不争气的样子会暴露。
所以她埋在他怀里,藏起了所有情绪。
心里默默祈祷,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天亮。
可天,始终会亮。
第二天。
楼情没想到,哥哥们轮番出动,要将她留在帝都。
“小妹,三年前你说什么要全球视察分公司,大哥其实都不是很同意,现如今既然工作也做完了,以后就没再出去的必要了吧?”
楼安烈说完,楼斯年紧跟着继续,
“妹妹,你是个女孩子,为了工作到处奔波本就不是你该做的,二哥真的很心疼,也很不放心,乖,以后就留在帝都吧。”
楼厌悠悠补充道:“以后真要出差,身边好歹也带个男人,要不带上小白脸?我看季氏集团现在在他手里管得也有模有样的,应该能帮你不少忙。”
楼情很无语,“楼厌,你说话就说话,怎么又能扯到季默头上,他管他的公司,我管我公司,带上他算怎么回事。”
楼厌却笑了,“还能怎么回事,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这还要哥哥明说啊?”
楼情:……懂了。
然后直接把楼厌踹了出去。
“这楼厌,又开始二百五了。”
楼情无语至极地走回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大哥二哥担忧的眼神,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犹豫片刻后,终于点了下头,
“好,暂时听大哥二哥的。”
她确实,也该陪陪家人们了。
但没想到,楼情刚松口不再奔波,离开了三年的祁言竟然回来了。
忽然找上她,说要给她换个住处!
“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地方?”
楼情本不想换,可祁言说,那是殷夜五年前特意为她建造的庄园,于一年前装修完工。
“主子希望,太太您将来可以住进去。”
听到这句话,楼情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好歹也要跟祁言去看一眼。
新庄园所在地很远。
有多远呢,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祁言说,才开了一半路。
于是,楼情在半路上就对搬家一事又放弃了一半。
可到达目的地后发现,这里风景很美。
是一座很独特的水上庄园,四周环水,只有一条大路通往庄园门口。
门口,立着一块洁白无瑕的水晶石,石上刻着“情园”两个字。
楼情目光从那两个字上稍稍停顿了几秒,收回目光时,车子已经开了进去。
和原先那座庄园完全不一样的设计。
内里焕然一新,但处处可见设计者的用心。
总结起来,还是一个字,美。
“太太,喜欢吗?”祁言带着楼情先参观了主楼。
整座庄园很大,其余地方可以日后慢慢参观。
楼情环顾了一圈四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很漂亮,适合度假。”
长住,楼情还是不打算。
这里真的太远了,离哪儿都远,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楼情的回答,祁言还是坚持道:“太太,主子希望您长住这里,并非度假。”
楼情不解地皱了皱眉。
和祁言四目相对了一会儿,看着祁言认真的样子,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哑然失笑,点了下头,
“好。”
依他。
她倒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用不了一天,楼情的东西全部被搬过来了。
当“离婚协议书”随着行李一起送到她面前时,楼情终于知道了这个男人想做什么!
她很快平静。
很平静地将协议书撕了个粉碎,扔进垃圾桶时,祁言也很平静地又递了一份上来,并且道:
“太太,我那里还有一份备份。”
“主子三年前给我留下话,让我嘱咐您可以想好了再签,或者有需要的时候再签,协议一经签订,立即生效,已经找过律师公证。”
有需要……
楼情一瞬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不自觉跟着滚了下来。
她咬紧牙关,抹了把脸,面无表情道:“滚出去!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再看到你。”
祁言出去的前一秒,看到楼情将协议书再度撕了个粉碎。
他垂眸,默默扣紧了房门。
房间里,楼情忽然又将碎片从垃圾桶里倒了出来。
她双手颤抖地从那些碎片里似乎想翻找些什么,终于翻到了几张细小的碎片。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拼好,终于拼出遒劲有力的两个字时,她瘦削的肩膀抖动如筛……
殷夜!
深夜,华汀被一阵电话催醒。
技术员道:“华、华医师,太太忽然要见先生!已、已经进去了!”
华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淡淡应道:“知道了,你们几个看着就行,注意别打扰他们。”
技术员显然还想说什么,华汀却直接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一愣。
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的医疗大楼,走廊上也能听到女孩儿暴怒的声音,
“好你个狗反派,老娘辛辛苦苦给你守三年公司,给你全世界找医生,你倒好,偷偷摸摸给我搞新地方住,转头想把我扫地出门是吧!”
“这笔账我永远记着,记一辈子,狗男人,老娘跟你没完!”
……
所有人闻讯赶来时,技术员已经要哭了。
天知道他站在走廊口,听着太太对先生变着花样怒骂半个小时不带停时,有多心惊胆战!
“你们赶紧去看看吧,万一太太生起气来拔了先生的仪器插头……”技术员脸都煞白了。
楼安烈沉着脸道:“别胡说!”
刚说完,又传来女孩儿带着怒气的声音,
“狗男人,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轮到楼安烈脸白了。
赶来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几秒,同时往房间冲了进去。
楼情正给设备调试着温度呢,回头一看,哥哥们和儿子竟然都来了,她微微一愣,
“这么晚,你们还没睡觉?”
小寒默默咽了口口水,犹豫道:“妈妈,您这是在做什么?”
楼情此时穿着无菌服,整个人都挂在仪器上,手里不知道抓着什么。
随后,只听到女孩儿淡淡回道:“调高点温度,你爹脸都冻白了,别担心,我会调,看技术员调好几次了……”
一伙人带着楼情从医疗大楼出来时,已经折腾到晨曦微露。
显然没几个有睡意。
所以坐在客厅里,打算开个家庭会议。
楼情坐在主位上,有些疲累地打了个哈欠,但很快又板起了脸,严肃道:
“大哥二哥,你们想为殷夜开脱还是免了,这事儿我说了没完就是没完,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甩!”
还是直接甩离婚协议书的那种!
空气僵持了几秒。
楼斯年和楼安烈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妹妹,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
楼情佯装漫不经心地喝着茶,耳边听着哥哥们继续说下去。
楼安烈道:“殷夜说,三年为期。”
三年不好,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缠着情情。
殷夜早就知道,这个病无解。
只是他自私地想要一个机会,三年,就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期限。
楼情拿着杯盏的手控制不住地颤了起来。
始终握不稳,她只能将杯子按回桌上,强装平静。
而后,楼斯年道:“妹妹,要不考虑一下季少爷吧,我看这几年,他为你默默做了不少……”
“够了。”
楼情冷冰冰地打断,看着楼斯年,扯了扯唇角,
“二哥,殷夜还好好地睡着,我们还是法律上的夫妻,你现在说这个,真的好么?”
不顾楼安烈和楼斯年担忧的眼神,楼情转身就要上楼。
身后,小寒却叫住了她,
“妈妈,我想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您往后过得开心。”
至少不是,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