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饱含讽刺的话语,病房里这些西医能听得懂,更何况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中医?
所以杜衡刚刚说完,旁边陈老的气息顿时再次加重。
也就是杜衡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往病床上的郑渊成身上放了过去,要是回头看一眼这位陈老,他就会发现这位陈老嘴角的肉,正在不断的哆嗦着。
不过话说到这里,杜衡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之前是因为老头倚老卖老,差点害了郑渊成,让他心里有点火气,正好老头又碰到他的茬口上,他才忍不住的语出嘲讽。
但再怎么说,这位也是上了年纪的老头,留点面子还是应该的。
郑渊成的儿子收拾妥当之后,杜衡便再次走到了郑渊成的病床前,让其少量的饮水漱口,调整一下心情之后,便探手检查郑渊成通便后的身体情况。
只是通便的时间还短,脉象虽有变化,却又不甚明显,但却较之以前有力许多。
而这就是一个良性的转变,足以让杜衡放心。
经过刚才通便时阵痛折磨的郑渊成,在经过短暂的调整之后,整个人呈现一种异常轻松的状态,说的夸张点,就如死刑犯忽遇大赦一般。
杜衡也为其高兴,但是视其舌上黄腻苔末退,中焦湿热仍重,便又下了一包粉剂的医嘱,并嘱咐郑渊成的儿子和当值医生,让其将这一包半的药,在两个剂量时间,也就是六小时内连续服完。
郑渊成的儿子现在听到杜衡的话,那是如同听到圣旨,再也不敢如昨天一般,有那朝三暮四的想法。
医院的值班医生,他们同样如此。
而且他们在昨天的时候,就是非常配合杜衡的治疗,更别说现在已经见到成效之后了,那肯定也是百分之百的配合。
安排完这些,杜衡见郑渊成此时情绪较好,但是疲乏神色渐浓,便想着让郑渊成好好休息一下,自己先行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情。
可话还没说出口,刚才一直沉默的那位陈老,却再一次的开口了,“杜副主任,你能兵行险着救回老郑,大家都得感谢你。
但是年轻人做事,还是要稳妥一点,运气并不会总是在你的这边。
你也不能拿你的大胆与冒险,让病人再次承受生命危险。”
这话说得让杜衡皱眉,心中甚至是有点恼怒,但是抬头看到老头那眼神中,异常强烈的想要驳斥自己炙热眼神,杜衡忽然就不想搭理这个老头了。
杜衡鼻腔轻轻嗯了一声,转头不再理会老头,和其他几人点头示意之后,便准备离开这里。
但是杜衡这样的行为,在老头眼里,无异是一种鄙视,是一种侮辱,是一种不屑与之对话的行为。
这让老头本就难受憋屈的心情,更加的郁闷,郁闷到自己的气息都要出现停滞的地步。
“杜副主任,你如此重用苦寒之药,而且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老郑服用这么多,你有没有考虑老郑的身体能不能承受?
老郑本就是重病在身,气虚血弱收敛能力低下,如此重的苦寒泻下药,老郑一旦承受不住,势必会出现一泻千里的危险情况。
如果出现这种危险境地,这个责任你能担得起吗?”
老头说的上头了,好像也把自己感动到了,红着脖子再次厉声说道,“即便你运气好,老郑没有出现危险。
但是如此重用泻下勐药,对老郑以后造成的伤害,你有没有考虑过?
老郑已经八十有余,加之重病在身,那这可是伤本、伤根的创伤。”
说到这里,老头下巴微微上扬一下,眯着眼睛看向杜衡说道,“年轻人,思路清奇,用药大胆这是好事。
但你是大夫,是治病救人,稳重才是第一要素啊。
不能稍微有点成就,就忘乎所以、率性而为,那是对病人的不负责,对你自己的不尊重。”
杜衡看着眼前这个老头,真的有一股子翻白眼的冲动。
他很明白,老头这就是想为之前的事情,找回他自己的面子,找点场子回来。
所以杜衡除了对此表示无语之外,他是真的没有想要反驳的欲望。
他甚至此时已经想好了要回答的话:对对对,你说的对。
但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用这种不和SHA笔争辩的话语回复的时候,病床上的郑渊成却突然说话了。
“老陈啊,小杜可不是那种冒失的小年轻,而且他做事一向都是很稳重的。”
郑渊成连忙打圆场说道,“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小杜手里,可还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例,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出现的医疗事故,你就放心吧。”
这本来是一句好话,但是听到老头的耳朵里,这话可就变了味道了。
什么叫自己的失误?
什么叫医疗事故?
老郑这是拿话点自己呢?
这是要翻自己的旧账,帮这个小年轻站台了?
难道他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为了他好吗?
老头走心了,他觉得郑渊成也在看不起他,顿时生出一股恼羞成怒的业火。
“老郑啊,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头瞪着眼睛说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要是按着他的思路继续用药,你这以后的生活可就完了。”
郑渊成还是打圆场的笑道,“老陈你这玩笑开大了,怎么可能嘛。”
“怎么不可能?”老头义正言辞的说道,“你毕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其根本早已虚弱不堪。
加之此时重病耗伤过剧,现又如此重用苦寒,必然再次伤阳。
到时候你必成脾胃气虚,下焦阳虚的局面。
气为水母,而你上下皆虚,到时候你就会出现水之难蓄的问题。
难不成老郑你以后,就想一直穿着纸尿裤过完剩下的日子?”
穿纸尿裤过日子?
郑渊成被说的突然语滞。
这种日子,是他这种好面子的人一时半会很难接受的。
而此时杜衡再也忍不住了,其实也是不想忍了。
回头看着陈老澹澹的说道,“您老说的没错,我也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郑老在服用这些药之后,一定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陈老闻言,顿时大喜,指着杜衡说道,“老郑你看,我没有说错吧,他自己都知道会这样,但还是要如此用药,他这。
。这。
。”
说着说着,老头自己感觉不对了,连忙把视线转到了杜衡的身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杜衡知道会出现那样的结果,还要如此用药?
杜衡这时候也不遮遮掩掩的了,直接就是敞开了说,“陈老啊,我先说为什么要这么用药。
因为治疗这种危重症,要的就是速战速决、立竿见影的效果。
为什么不能徐徐图之呢?
因为病人的身体等不了,体内的实热邪毒不会等,必须一鼓作气将病根去除,让五脏六腑重新恢复功能。
因此我必须用重药,这么说您明白了吗?”
老头嘴唇哆嗦了起来。
他明白了吗?
他当然明白了,但也只是现在才明白而已,因为这种治疗思路,与他之前从业时的思路完全不一样。
而杜衡此时却接着说道,“现在再说第二点,郑老为什么一定会出现我说的那种情况。
那就是因为你昨天擅自建议病人家属,篡改了我的医嘱造成的。
所以要说负责,那也应该是您陈老,您这位国医大师该负责。
就是因为你的建议,让我不得不突然加重药量,让郑老不得不接受更大的药力冲击。”
老头被说的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的同时,眼神也出现了抖动。
他没想到,他站在道德的高点上说了这么多,没想到所有的唾沫渣子全都是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而杜衡此时却又补了一句,“还有一点呢,陈老,您也是老前辈了,难道您不知道,妄改同行医嘱,这是行业大忌吗?”
是大忌吗?
是,也不是。
改,那是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的错误纠正。
但没有上下隶属关系,所属治疗体系不同,那就不能改。
尤其是对中医来说,同一种病症,温病派和伤寒派的治疗思路是完全不相同的,他们开出来的药方也一定是不一样的。
这时候要是用伤寒的思路,去改温病派的方子,那病人遭罪的可能接近百分之百。
这也是为什么杜衡在接诊病人的时候,他要多问一句是不是接受过其他中医的治疗,或者正在接受其他中医治疗的原因。
这也是他为什么对接受过西医的患者来者不拒,但是对正在接受中医治疗的患者,不太愿意接诊,或者直接拒诊的根本原因。
所以在中医行当,除非是开方人的师傅,或者是同一流派的师承人,要不然这种改变治疗方案的行为,那就是大忌。
除非是那种实在是错的离谱的,治疗风马牛不相及的,才会出言改变。
但陈老沾这些的边吗?
不沾,一点都不沾。
他对于杜衡来说,除了年纪大一点,多了一个国医大师的称号,同为中医从业者之外,没有任何的关联。
所以杜衡的这番话,是从他的医术到医品,一次全方位的指责。
而这种指责,听到他的耳朵里,那就是对他整个人的整体贬低。
老头当时就有点站不稳了,原本抖动的眼神,居然有了刹那的僵直。
病床上的郑渊成有点犯迷湖了,但是听着杜衡最后一句话,还是觉得杜衡说的重了,赶紧努力的出声喊了一句,“小杜。
。”
但与此同时,回过神的陈老也对着杜衡说道,“年轻人,我从业六十余年,以我的经验,对你的治疗提出一点改进,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刚说的这些,难道就不是你为了掩盖你的治疗错误,而故意往我身上推卸所找出来的借口?”
杜衡直接嗤笑出声。
这老头是想把行业忌讳,往人品和道德上拉扯啊。
但这一招很好用,因为中医的治疗,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
它没办法像是现代医学一样,对于每一个病症的治疗过程,都有着完善的循证过程,可以做出非常清晰的结果对比。
它更多的是一种主观的治疗结果。
好了就是好了,没好就是没好,至于为什么,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而老头现在就是用这个,外人攻击中医的手段,反过来攻击诋毁杜衡人品败坏。
杜衡听明白了,所以嗤笑出声。
但也听明白了,他不准备接受这种对自己人品的污蔑。
尤其这还是在首大一院,这样一个顶尖三甲医院的病房里,在他们的医生面前说自己,那是更不能沉默的。
这要是被扣上一个道德沦丧、人品败坏的帽子,那自己以后的路可就算是被直接铲断了。
而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也是杜衡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就给自己的前辈看个病而已,被同属中医体系的前辈,因为他自己的错误,反而要把自己的路给断了,这找谁说理去。
杜衡这时候也不管这老头是不是年龄大了,他必须得为自己正名,“陈老,陈大师,我们虽然不认识,但是我对你还是有所了解的。”
陈老嘴角微微扬起,神情不再像之前那般尴尬,反而多了一点点的高傲。
甚至用上了一种,好似俯视的眼神看向杜衡,开始等待杜衡接下来服软的话。
但他似乎没有听出来,杜衡叫出来的‘陈大师’三个字,似乎夹杂着一丢丢的嘲讽。
杜衡微微停顿后接着说道,“我了解陈大师你,是因为你供职于号称治疗肿瘤最好的医院,也就是前段时间闹出打针风波的医院,而你又是其中治疗膀胱癌而出名。”
这话一出,刚刚还显高傲的陈老直接变了脸色。
但杜衡却不停歇的直接说道,“那我为什么要了解你呢?
因为我也是治疗肿瘤、癌症出名,所以我想看看我的前辈们已经走到哪一步了,我想学习学习。”
陈老脑子有点懵,他有点跟不上杜衡说话的节奏。
前面还在掀自己和自己单位的黑历史,怎么到这里又变得想要奉承自己了?
杜衡瞅了一眼有点懵逼的老头,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是很可惜,经过了解之后,我发现啊,你没有什么值得我学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