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我要跟你一起

【第九十四章】

------------

从秦府到王府,路上有一家片儿汤面馆,是沃檀几乎每回都要偷摸去的。

马车停在远巷,沃檀打那面馆里去,临到门口时脚尖一转,拐进了隔壁茶馆。

茶馆生意冷清,见有客来,店家连忙上前招呼:“客倌要喝点什么?小店除了茶还有点心和粥。”

“那来两碗碴子粥吧。”

“好嘞,您坐哪儿我给您现擦擦。”

“坐那儿就好了,我们一起的。”

在店家的招呼声中,沃檀跟田枝去了最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少主。”

卢长宁看着她,嘴角扯出点牵强的笑:“好久不见。”

比起他,沃檀笑得落落大方:“看来少主的眼睛完全好了,这么大的日头和风都不怕。”

“是,好得差不多了。”卢长宁声音不高,视线一直随着沃檀,有些失神。

她目光灿亮,两颊融融。即便没有特意打扮,但亦存着一身娇贵之气,不难看出,是活在身边人疼宠里头的。

“客倌,您要的碴子粥来了。”店家端着漆盘来送食。

两只圆肚碗放到桌上,满当当的份量,面上洒着一圈炸芝麻和糖桂花。

沃檀拿勺子搅和两下,搅出黏糊的葡萄干和山楂肉来。

她看了眼桌面的清茶和小点,不由蹙眉看乌渔:“你怎么不给少主叫点好吃的?他还长身体呢。”怪完乌渔后,又拍拍银袋子招呼卢长宁:“少主想吃点什么,随便叫,这顿我请了!”

她一开口,乌渔就觉得有土财主的气息扑面而来。语滞半晌才答道:“少主最近有些害头风,忌食荤腥,要吃些好克化的。”

“啊,原来是这样。”沃檀讪讪地笑了笑:“那喝茶挺好的,养胃。”

她越笑,卢长宁便越是发涩。似有万千心绪横亘于胸中,无法排解。

少年不知情滋味,她是他除了阿娘之外,唯一在意过的人。

他跟她有这样多的牵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她。时至今日,对她是恨,是怨,还是遗憾,亦或是别的什么心思,他说不清,亦道不明。

今日特意来等她,他以为自己能有许多话说,但当面对她时,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拙。

甚至,有浓重的惘然。

与卢长宁不同,沃檀跟田枝把着大勺子呼噜那粥,溜着碗边舀来吃,间或交流两句口感。

在她二人嘁嘁喳喳的动静里头,就连乌渔都没能忍住,也找店家要了碗来吃。

外头的雨落了下来,疏疏朗朗,如烟似雾。

有避雨的行人到了檐下等着,见他们这桌吃得香,便也拍了拍肩头的雨丝,进来买粥热乎身子。

人都爱热闹,渐渐地,茶馆里头躲雨的多了,说话的声音也便喧嚷起来。

要想再单独说些什么,显然已错过了佳时。

闹哄哄的人声中,卢长宁低下眼睛吃茶。

那份国仇虽远得不像与他相关,但这个朝廷的人要内斗,他也乐得助一臂之力。况且活在世上,谁愿背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既眼下有难得的机会,他自然得抓住。

他没有害人的心思,只不过,是为自己谋条出路罢了。

但今天来,他是想嘱咐她?提前奚落她?还是……只想看看她?他脑子里也一团乱麻。

不久后粥喝完,随行的王府仆从特意打了伞来接,沃檀便跟卢长宁说了辞字,走出茶馆。

茶馆檐下,望着沃檀的背影,卢长宁视线有些僵冷。

雨线之中,他喃声问:“你说她会怎么选呢?是要她那位夫婿,还是……阿兄?”

“呵呵,这……属下也不清楚。”乌渔干笑两声,抚着肚腩打了个饱嗝。

而相近时辰,帝寝的门打开,五皇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如同失了魂似的,他直撅撅地便要往外走。冯公公“哎唷”了一声,忙给他打伞:“五殿下慢着些走,小心淋着您。”

五皇子从怔忡里头被唤出来,伸手去接那伞:“有劳。”

“老奴找人送您回去?”冯公公虾着腰,毕恭毕敬。

五皇子摇了摇头,似乎连多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独自撑着伞,便一步步下了阶。

等他走得远了,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幕里头,冯公公才打直了腰,长叹着摇了摇头。

有什么好想的呢?其实犹豫本身,便意味着不信任,更意味着背弃。

一场旱雷,带来连日的秋雨。

这天照旧察看过下元节的祭祀品后,沃檀往寝居回。

刚走过抱厦,眼睛随意一瞟,能看到那些被安进来的探子明显警觉许多,防着人,也守着人。

她和田枝说笑着,二人行若无事地走了过去,迎面碰见涂玉玉。

涂玉玉愁着张脸,右手一直在大腿旁边上下搓弄,猥琐得不像样。

“嘛呢呆怂?”田枝看不过眼,拧眉问他。

涂玉玉苦着张看来,哀哀欲泣:“我手长痔疮了……”

听他舌头拌蒜,田枝白眼一翻:“那找人割了吧,横竖留着是好不了了。”

涂玉玉差点被吓出个好歹来:“这,这么狠吗?我这手,我……”

撇他俩人斗嘴,沃檀兀自进了寝房里头,便抱了册话本子躺去摇椅上头,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过会儿有脚步声近,白净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抽走沃檀的话本子。

景昭翻了两页,瞬间脸黑如墨。睥着眼儿看她:“你那些个要人命的手段,就打这上头学来的?”

这股子哀怨的可怜劲儿哟,沃檀当然知道他在指什么。

坏笑在她眼眉间蔓延,再慢慢爬进她的笑声里头:“我听说那样子憋得越久,以后才越厉害,不然迟早三下缴货,五下塌腰,所以我绑你那里,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嘛。”

见他仍是绷着脸不说话,沃檀嘿嘿一笑,爬起来亲他,从额心眼皮一路亲到下巴。

景昭已经被作弄得服服贴贴,偏她还总有歪理。

用脚是她主动提的,十根红彤彤的脚趾头是他染的,礼也是他主动送的。本以为自己能得趣儿,哪料她收了他的礼,嘴上说着下回再用,却又转头拿来对付他。

那地方是能瞎绑的么?再这么下去,他早晚要被她琢磨出个好歹来……

捏了捏眉心,景昭把那话本子揣进袖中:“娘子当真想学房中术,我迟些寻了典籍给你便好,这等子野志怪本,不可偏信。”

沃檀也不跟他计较,伸手抱他脖子,拿手指在后颈写道:“可怜见的,遇人不淑马上遭殃。”

“可不是么?遇人不淑。”景昭顺势接茬,话里有话。

如同话本子里所写的那样,天黑风急,适合生变。

当日用过晚膳后不久,消息便砸了过来。

城北古庙内,武德司抄了一户江湖门派,现已将人悉数关进大理寺狱。

大理寺也是神速,审起案子来像开了天眼。约莫卯时,鸡都还没叫唤,便来一堆人把王府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外头围了满当当的火光,里头的人亦举着火把,披甲执械,阵仗堪比上场杀敌。

领头是殿前司的人,姿态虽谦卑,说的话却再强硬不过。说明来意后,便立马振声道:“烦王爷与臣走一趟,莫要为难臣!”

景昭立于轩楹之下,慢条斯理地复述道:“按你所说,那江湖门派俱为旧朝余党,且按他们所指,那背后之人,是本王?”

“正是!”那殿帅人唤江良,威风凛凛神气活现:“还有一项王爷忘了,那六幺门人私造兵器,也与王爷有干!”

江良这话,掷地有声。

“私造兵器,可是谋反之罪。”景昭的声音沉着幽缓:“这样大的罪名本王可担不起,既如此,自然要配合查案,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大胆,谋反不止,还意图构陷本王。”

江良板起脸:“王爷,那便请了!”

“夫君……”眼见景昭这便要走,沃檀从里头追了出来,被那江良喝止:“拦住她!”

“罪名未定,本王仍是这大邱亲王,尔等安敢对我妻不敬!”

平素看起来温朗无害的人,语气凌厉得像从江良的脊梁骨浇了一注冰水,话中的睥睨与施压,更将他炸得心跳骤跌。

江良打了下怵,这方狰狞着脸赔笑:“小臣也是奉命行事,怕王妃娘娘冲过来,被那没长眼的给伤着。”

“夫君……”沃檀直接从江良的脚上踩过去,直直投入景昭怀中:“我要跟你一起!”

景昭接住她,视线又变得温和:“无事的,在家等我。”

安抚了又安抚,沃檀咬着唇,眼泪滑落鼻梁:“那你要小心,别被些狗眼睛给唬着了。”

“好。”景昭替她拭净了泪,又轻轻拍开她揪住自己衣襟的手:“我去了。”

纵使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但夫君是亲的,就这么看着他被一群人给押走,沃檀眼泪啪啪往下坠,同时又气得扯歪了帕子。

私造兵器也敢说,真是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