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昭子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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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芒横亘长空,挂着紫黑檀木牌匾的府邸,仿佛还能看见白日里宾客盈门的盛景。

袖子一抖,沃南手上便出现了只黑眉柳莺,只他刚要把那鸟儿放出去时,余光便捕捉到了个眼熟的身影。

摆臀扭腰,身段袅袅。见他视线打了过去,不勾而扬的眼尾越发飞了起来,一声婉转的“南堂主”,便不偏不倚地送到耳边。

“是你?”沃南眉间敛起。

“可不是我么?”说话间胡飘飘便到了沃南跟前,声音清又媚:“这可真真儿巧了,大半夜的,居然也能跟南堂主遇着,可见咱们缘分匪浅呐……”

“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寻沃檀姑娘了,我可是与她约好了的。怎么,南堂主也约了她?”

……

同一时辰,沃檀裹了件披风在临翠北园里,正等着白日里交换了暗讯的胡飘飘。

已过了约定的时辰,可她探头探脑看了几回,却也不见胡飘飘的身影。

正纳闷是不是记错时辰,左边的墙根儿有了响动,终于见胡飘飘跃入眼帘。

她虽还是白日里的装扮,但这会儿胸前鼓鼓囊囊明显是松过束带,而那腰间,亦像是特意紧过扣眼的。

对比被吹得跟孙子似的沃檀,胡飘飘眉梢沾着的那股风情,活像刚打窑子里头嫖完。

是这么想的,沃檀兜头问的也是这么句,而胡飘飘听完后竟也伸出舌尖在上嘴唇舔了一圈:“是想嫖来着,但那人太古板了,不太好拿下。”

“为什么?”沃檀看了看她最傲人之处:“他嫌你胸大?”

“噗哧……”胡飘飘的促狭登时碎成一阵无声的狂笑,她五官扭曲,躬着腰乐得差点捶胸。

笑完,胡飘飘朝沃檀抛来个妩媚的飞眼:“好妹妹,我要想睡到这个男人,可能还得靠你帮帮忙了。”

沃檀本来对胡飘飘的男人并不感兴趣,方才那话不过顺嘴一提,但这会儿却自那话中咂摸出些不寻常来。

她往后仰了仰:“你说的……难道是我阿兄?”

胡飘飘盎然的笑意,给了沃檀肯定的答案。

“那只能靠你自己了,我不可能卖阿兄。”沃檀挺直腰板,极有原则。

“好妹妹,春风一度也不肯帮么?我又没想当你嫂子。”胡飘飘眼波流动着,走进了亭中:“我好歹也救过南堂主一命,当时没顾着上问他要什么旁的谢礼,而今找你这当妹妹的撮合一回也不成?”

于是在胡飘飘这里,沃檀又听来一桩不久前的旧事。

被府衙追缉的那回,曹相特意请旨向禁军借了神卫兵埋伏着。要不是胡飘飘赶过去拼死搭救,她阿兄说不好就被捉着入大狱、受重刑去了。

怪不得她回京的时候见阿兄受着那样的伤,这杆子过节,少不得又要记到陈府那毒妇身上去!

沃檀尚还吱吱咬着牙,又闻胡飘飘叹出声追忆似的哀怨:“当时我救下南堂主,他可是在我那儿住过几日的,那些个刀伤箭伤我也帮着处理过……别的不说,这长得好看的男人啊,不论血还是汗都没半点子腥臭味……”

亭子里明明有石桌凳,再不济也能坐石阶,偏她连站都不肯好好站,倚着那亭柱接着怅惘:“我和南堂主也是躺过一张榻,盖过一片被的,他半夜烧作起来发冷还揽抱过呢,可转天趁我出去买药,他醒来就跑了,唉,真是可惜。”

沃檀虽然也觉得可惜,但亲与疏,她还是得分上一分。

再者,虽然都是地阳堂的人,但胡飘飘和田枝不同,田枝多数时候是口花花占些嘴上便宜,胡飘飘则是真个会想方设法扒男人裤子的。以往阿兄与她无甚接触倒罢了,而今揽过抱过躺过一张榻钻过一床被,想来阿兄那冷面煞神的模样,在胡飘飘跟前怕是少说要打三分折扣。

同为女子,沃檀理解垂涎男人的那份急切,但她这做妹妹的,总不能真帮着胡飘飘撮合?

冥思苦想了会儿,沃檀正色道:“我做不了我阿兄的主,你换个别的要求吧,要财要物,我都能想想办法。”

胡飘飘再度被逗笑:“有男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啊,这口气大得,可有八成的王妃模样了。”

时辰不算宽绰,二女没再插科打诨扯闲篇,略略说了几句话后,便齐齐出了秦府。

彼时离秦府脚程不算远的一处荒废宅院,沃南正与卢长宁等在里头。

少年在地心踱着步,从头到脚都是控制不住的紧张。

而沃南,则不动声色地想着这些时日的事,尤其,是下午那段。

恼羞成怒也好,迁怒也罢,总之这位卢姓少主,明显已经对门主有了微词。

到底不是自小便相处过的,再是姑侄血亲,总也隔着不止一层。

突然有那样的身世加诸于身,比起这位卢少主的震惊,不难窥见的,是那份持续且愈来愈盛的抗拒。

这个年纪的小郎君心思最是敏感脆弱,比起看重,他更需要的是尊重。可门主掌权多年,以势压人习惯了,就算知晓也不会顾及,毕竟于她而言,复国大义胜于一切,凌驾所有。

在她眼里头,小情小爱、春伤秋怨,不值一提。

这样气概的人物自是令人畏惧,可畏惧,同时意味着距离。

思绪过半,有动静接近。沃南抬头一瞥,两个身影跃入院中。

“阿兄!”沃檀眼睛里蹿过亮亮的光,朝沃南奔去,可她畅然轻快的神情,却在看到卢长宁的那刻戛然消失。

“少主?”沃檀脚步顿得太快,吓得打了下崴,被迎过去的卢长宁伸手扶住。

手碰到手,二人俱是冷颤了下。

“没事吧?”卢长宁嗓子紧巴巴的,手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沃檀连忙站稳,与胡飘飘一道向这少年行礼。

而沃南既带卢长宁来,便也爽快成全了他与沃檀独自的期望。

是以没多久,那庭院里头便听得卢长宁的嗫嚅:“我听说了,你取那六冷丸的时候,在秘阁受了顿酷刑……”

少年字斟句酌,生怕说错些什么,又还得压抑那股子可能会让他出丑的激动。然而沃檀面上的警戒与疏离,还是将他烫得有些无措。

他略微急声:“我那时不知这些,想必你是吃了极大苦头的,还有把我从九王爷手上救回来,也是你功劳最大,我合该向你好好道几回谢的。”

“少主太客气了,其实我偷那个药,也是为了……我那位未婚夫婿,他当时病得厉害。”沃檀默默说了实话。

况且……六冷丸真有这么大效用,一粒就能治好这小郎君的眼睛?她对此一直心存疑惑,亦心思蠢蠢。

而自她口中蹦出的未婚夫婿四个字,则将卢长宁拍得脑子空白了一瞬。

见了她的面,他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激越本结作一颗欢悦的水泡,此刻却被她呼着嘴一口吹破。

干脆利落,不加思索。

好似过了许久,卢长宁才从空空洞洞的怔然中抽身出来。

他按住内心的雪,喉咙发紧,声音带着明显的钝意:“你那时……肯定吓坏了吧?听到那样的话。”

沃檀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卢长宁心绪紊乱,来时明明许多话泉涌般冒在脑子里,但此刻一截截收紧,一息息词穷。

静夜死寂,偶有声响,或是打更人穿街走巷的梆子声,或是梆子声引得巷落间的狗在叫唤。

少年的心犹如被一只大手紧紧攫住,松开后,有寸寸掌印。

他望着几步之外埋着头的姑娘,心中有什么在纵贯着,是比负疚还要清晰的感触。

由来有些东西的生根发芽没有道理,而非要追溯自何时起又自何处生,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也没了意义。

霜降般的月光之下,少年目色发暗,笑意有些惨然:“我能问一句么?你到底和他真的早有婚约,还是那时被门主的话吓坏了,才故意那样说?”

……

打更人走远了,烦耳的噪声也终于消低了些,几里外的酒楼檐顶上,说话声也能听得见了。

胡飘飘靠坐着,一条腿搭在屋脊上:“沃檀姑娘可真是好魅力,被个九王爷心心念念不够,咱们少主还痴恋着。”

略顿,她翘了翘唇:“不过让我选,我宁愿听门主的话,选少主,将来能掌整个六幺门。不过小姑娘嘛,都喜欢年长于自己的,等她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馋小郎君的好处了。”

胡飘飘嗓音曲里八拐,唱戏似的,且说的话无人回应,便更像在唱独台戏。

她推起眼皮,看了看旁边站姿如弓的青年,故意又道:“但话说回来,就算她不选少主,有南堂主在,门主也不见得真会硬押着她嫁给少主。”

对胡飘飘的存心找话,沃南充耳不闻,他正想着自己那个令人头疼的妹子,又想着卢长宁那一腔心意。

可沃南越是不理,胡飘飘却越是喋喋不休:“南堂主,您说沃檀姑娘知不知道少主的心意?我怎么瞧着,她好似有些发懵?”

沃南朝那院落里头眺了一眼,心里摇头不迭。

倘若知道,多少也该有些提防,不至于吓到要跟那九王爷又扯上关系。

若他所料无差,他那妹子八成还觉得这小少主是痛失至亲,心里拿她当娘看,才错生了心思……

那份傻气的迟钝,怕是比秀才遇着兵还要让人哭笑不得。

神思回转,沃南收回视线,却发现自己正被脉脉地注视着,而他腰间大带的一端,则正被胡飘飘绞在指头。

见他落眼看过去,她不但不撒手,还故意勾了勾手指。

沃南身子侧开,当即抽剑抵在她身前:“是不是以为救过我一命,我就不会动你?”

“南堂主这话说得奴家可太害怕了,但您身手高强,若想动奴家,奴家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于这不留情面的话下,胡飘飘昂着头颈,丰润白皙的手指顺着那剑身往上游着:“若被擒,奴家愿受南堂主的刑,还要最重的那种,更想死在南堂主身上……或月夸下。”

长剑泛着寒光,沃南眯了眯眼,正待动作时,听到沃檀的动静。

沃檀撇下神思恍惚的卢长宁,直接飞身跃去那酒楼顶上:“阿兄。”

剑已收回,沃南绷着脸吩咐胡飘飘,让她下去护着卢长宁。

胡飘飘倒没再撩惹这位不解风情的堂主,只于下去前,掸着袖子说了声:“我在东宫听到些壁角,陈府的麻烦好像越发大了,要是没能兜住火,备不住咱们六幺门也要受些牵连。”

待她走后,兄妹两个互相看了会儿,沃檀问:“陈府什么麻烦,阿兄知道么?”

“我只知道你如今真是大姑娘了,连婚事也不与我商议,便要嫁人为妻。”沃南如此接道。

提起这茬,沃檀很难不心虚,可她支吾着支吾着,却又听得问:“给门主投的毒,多久会发作?”

沃檀心尖猛地缩了下,紧张到下意识去抠手。

“我知道你想自己报仇,但如今既有婚约在身,便不好再沾染门派这些事,还是交予我来处理为好。”说话间沃南撩起袍子,去到屋脊坐下。

眼见这是幅要清夜长谈的架势,沃檀只好如实道:“是慢慢侵体的,我怕师父发现,还分了好多回去投。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开始发作了。”

见阿兄面色尚可,她又趁机道:“如果门主没了,六幺门淡出朝堂纷争,大家做的事也没以前那么危险。”

沃南眸光微斜,睨她问:“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与那九王爷双宿双栖一辈子了?”

一辈子这样重的词,压得沃檀脖子都低了几分:“我早跟阿兄说过的,我想当贵女,想享荣华富贵。如果能当王妃,这些都是双倍的,也没什么不好。”

她亦向前走着,蹲在沃南跟前:“阿兄是怕他对我不好,还是怕他算计我?”

兄妹二人一个搭膝而坐,一个托腮发问,倒有些像幼年游荡街头时,虽食不果腹却最为无拘的神态。

对视片刻,沃南慢吞吞开口:“你嫁他,可避门主乱指的鸳鸯谱,也无可厚非。”

见沃檀眼睛瞠直,他又板着声音道:“我与那位王爷并无个人恩怨,过往一应交锋,也不过是执行六幺门任务罢了。”

走向急转,与预想中的情景大不相同。沃檀惊喜得立马要拗起身子,却因势子太猛,而险些提前给阿兄拜大年。

“都要成婚的人了,还毛毛躁躁冒冒失失的。”沃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旋即整条手臂被抱住,再被人眉开眼笑地摇了摇:“阿兄真好!”

沃南看着满面生辉的胞妹,嘴角飞快地翘了一下,接着伸手抚上胞妹面颊。

好么?他这个做人阿兄的,委实有愧。

当年若非他短视,为了口饭便带她入了江湖门派,她何至于与再这样多的人生了纠葛,又是被人谋命,又是遭人逼嫁……

兄妹二人温情叙叙地依偎了会儿,忽听沃檀软声道:“如果可以,我想让阿兄也离开六幺门,过普通人的日子。”

沃南摇头失笑。

这是自己终身大定得定,便还开始操起他的心了。

三两句话推过后,沃南起身欲走:“门主最近在处理与陈府的旧事,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腾不出心思来管别的,你无需将她放心上,反正……她应当时日也无多。”

“阿兄……”沃檀拽着他的袖子依依难舍:“我成婚那日,阿兄一定要来吃杯喜酒。”

她眼角眉心都有醉人的快意,那份甜丝丝又喜孜孜的颤动,便是阿兄离开有一阵后,都还是让胡飘飘给捉着打趣了好几句。

而自胡飘飘所说的话中,沃檀得知陈宝筝之所以离不开胡飘飘,是因为她有一回险些被只恶狗给扑咬,而在丫鬟仆妇都吓得只是尖叫不敢靠近时,得亏胡飘飘及时刺死了那狗,陈宝筝才得了救。

再有一回,便是她去自家的温泉庄子泡香汤,哪知那庄子却混进几个不要命的,冲进私室里险些污了她的身子。也幸好胡飘飘及时发觉不对,陈宝筝才得以保全住了清白与名声。

沃檀这才了悟。难怪特意向六幺门讨要胡飘飘跟着进宫,还忍得了胡飘飘的脾气。原来打那几回后,陈宝筝就彻底依赖上了胡飘飘。

二女嘀嘀咕咕再说了会儿话,星子开始有些黯了,这才打算各回各处。

临分开时,沃檀突然想起个事来,拽着胡飘飘问了句:“你说人要是怀孕有喜了,多久能看得出来?”

……

得了回天大的取笑,也受了通不甚正经的调\\教之后,沃檀这才往秦府回了。

路上她一直咂摸着胡飘飘说的那些奇技淫巧,正是想得有些心痒痒想转道时,后背挨人掷了一下。

如临大敌地转过身去,发现是万里。

“我看见了,你跟那个卢长宁私会。”万里一出声,便吓得沃檀眨了下眼睛。

沃檀嘶着气讶然问:“你怎么跟着我?”

“柳花脸的事,王爷让我来给你回个话。”万里一板一眼,语气硬梆梆。

“这么晚回话?”

“怕西川王使坏,王爷让我顺便在秦府外头蹲几晚,我就来了。”说罢,万里冷沉沉地盯着沃檀:“你跟那个卢长宁说了什么?是不是想给我们王爷戴绿头巾?”

这位兄台语出惊人,沃檀骤然抬眼:“没有的事!胡扯!”

她振振有词,万里却直接撇开眼:“我会告知王爷,让他上份心。”

“……”沃檀听到自己牙齿咬出的响声:“你这是冤枉我。”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禀报王爷。”

“有什么好报的?根本没发生什么。”

“你子夜出门,还跟那卢长宁独处,他还扶了你一下。”万里声调是真的平,半点波澜没有,说的话里……细论也不算有什么添油加醋与捏造。

沃檀头回尝到跟人说话鬼打墙的滋味,也是头回手指骨节气到泛痒。

娘的,这人是个通直脑子么!

她气呼呼地回了秦府,摸进居院里,可剩下那几个时辰,却压根没怎么睡着。

翌日一整天,沃檀都在问心无愧与心神不宁中度过,这两种杂绪在她心里头来回交错,甚至厮打殴斗。

直至夜幕遮地,又一个子时临近,在榻上辗转半晚上后,她终于憋不住起了身。

摸出府外后,沃檀也没管不晓得蹲在哪个旮旯的万里,于夜色中穿街过巷,蹿进了王府。

她那位亲娘不是没结婚就跟男人厮混么?那她也不能承了人家血脉又不学人家作派,那多辜负人。

而且胡飘飘说得对,男人嘛,睡一回少一回。她来可不是图别的,更不是想蛮混补救,只是想趁着之前那点子余味,再奔回浪尖。

如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沃檀便熟门熟路地,顺利溜达去了寝殿。

幔帐围着,殿中燃的是好闻的安神香,榻中人睡得也很安稳,没怎么听到咳嗽声。

沃檀脱下鞋袜,轻手轻脚撩开帐子,钻了进去。

如同以前每回看到的睡相一样,郎君仰面直躺,睡姿是沃檀不可能学得来的端正。

他呼吸清浅,面容清雪一般干净,胸膛的起伏也极有规律。

沃檀一点点揭开被盖,将自己挤了进去。

被子里突然多出个人,还靠在自己身前上下其手,景昭怎能不醒?

他睁开眼,偏头看了看沃檀,沃檀亦与他对视。

得有好一会儿,景昭才慢吞吞地问:“怎么来了?”

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他惺忪的眼中,亦有怔怔的迟滞。

“我来找你偷情,忘了么,咱们要当对私会的狗男女。”沃檀的手已探了进去,与衣料碰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般肆意,景昭却只是扭了扭身子,压住她的手:“凉。”

一个字而已,出得极其缓慢,且还是虚着的气音,像只是用舌面在上颚弹了一下,连胸臆间的力都没发到。

沃檀睁着眼看了他半晌,慢慢挺起身子去亲他的唇。

久寐的人嘴皮子多少都会发干,可他没有,他的嘴唇温温的,柔软有余。

沃檀一边亲着,一边留意他的反应。

虽然没有迎合,但那也不是抗拒,应该是……泛蒙?

沃檀好像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直愣愣地傻望着她,迟钝得像头呆鹅。

以前给她当外室时,每日晨早他会起来浆煮,但那时他虽也不说话,但瞧着就是默默忙活的贤惠样,却原来……是睡蒙了?

沃檀离开那双唇,探到他耳朵边边问:“万里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景昭听罢,极慢地眨了下眼,不像听见过。

见他这样发滞,沃檀玩性蹭地冒到天灵盖。她微微拱起身来,分开膝头在他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昭子,今儿可是你享福的好日子,乖乖地莫要挣扎,否则有你苦头吃!”

流里流气,像欺男霸男的老色棍,几句威胁的话才说完,便猴急地埋下头去啃人锁骨。

领口敞着,绵密的碰触絮絮落下,在颈间生涩地辗转。

景昭眼睫半阖着,两只手还被她紧紧扣住,捺定在左右。

刺与痒有如蚁虫过境叮咬,渐而像刚学狼毫的小儿腕力不济,运笔东一撇西一捺。景昭的眼皮越掀越开,慢慢地,视线转到帐顶的承尘之上,再接着,回到自己颈下这颗黑乎乎的脑袋上头。

而彻底唤醒他的,不是那几记响亮的嘬声,而是那越来越塌,塌到让人难以忽视的腰。

景昭蓦地曲起腿来,将人给撑开了些。

沃檀喉咙里发出纳闷的单音腔,一个脱力,差点栽了下去。

景昭扶住她:“这样晚,你怎么来了?”

沃檀被垫着坐了起来……气力这么大,人明显是清醒了。

“我睡不着。”沃檀眼睫煽合着,慧黠一笑道:“睡不着,所以来睡你。”

既是醒了,景昭一张嘴便先咳了几声,待咳过后,薄薄的眼皮撑起无奈的眸光:“之前你我那般已是逾矩,成婚之前,不可再胡来了。”

沃檀是个灵泛知变通的人,张臂便要去抱他脖子,然而嘴里才吐了个“夫”字,两瓣唇便被捏住:“留着,等洞房那夜再改口。”

这意思,便是现在改口也没用。

沃檀后知后觉,开始悔刚刚没有直接给他下点迷药或者软筋散,否则他这会儿只有站起来的份,怎么坐得起来?

“可我想……”沃檀在他手里挣扎着发声,唇上的桎梏并不用力,她于一息间往后退了退,又精准地咬住那根手指。

她也不用力,就那样狗叼骨头似的咬着说话,骂他明明也有势头,这关节眼上又装蒜。

她想煽情,但又不是真的委屈到能抹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过会儿,伸舌推了他一下。

指关再被别有居心地碾,景昭捏了捏她的下颌将指头抽出来,又把她揽在膝上,撩开帐幔打算给人抱下去。

然而他才动了动,她便抓住最里侧的床柱,整个上半身都凌于他头顶,就是无赖地不想走。

就这么僵持了会儿后,她在泼皮行径中发嗲:“我真睡不着,也想提前认认床,就躺一晚也不成么?”

大半夜被她溜进来闹成这样,景昭眉心轻绞:“不可,这样委实太逾矩。”

有朗月窥进,帐内光线不算太暗。沃檀盯住他,以分辨是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戏码。

可这人面容雪静,眸无春波,鬓角生的汗是被她上蹿下跳嬉闹出来的,不像有诈。

沃檀骨嘟着嘴:“我刚刚做噩梦了,梦到陈府那个偷偷溜进我房里,举着刀子要杀我。还梦到……我那个没见过面的爹。”

景昭心内塌陷,抹去她眼里假里假气的湿答答,终于还是将人收入了怀中。

沃檀总算是如愿躺了下来,香衾软枕,玉郎在侧。只郎清心寡欲,不容侵犯。

但纯躺不动?除非她是死的。

悄悄动了动身子,沃檀脑袋不经意地一歪,便靠到了景昭肩上:“这两天,你有没有听说什么谣言?”

说话就说话,一张榻拱共就这么大个地方,二人就算各睡一头也能听得清,她却偏要把气都往人耳朵里吹。于是本就睡姿端正的人,也不得不变换着姿势,以防她出其不意地偷袭。

景昭脖子向外滚了滚:“何意?”

“就是听起来特别假的消息。”沃檀跟了过去:“我梦见你听信别人的话,误会我。”

夜半过府胡闹,她才睡了多久,这么些梦。景昭叹气:“怎会,我永远最信你。”

“你不怕我骗你,害你?”沃檀撑起头来看他:“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那个婆娘那么恶毒,你不怕我跟她一样,将来也谋害夫婿么?”

景昭最是听不得她提起旧事的影子,伸手摸摸她的发:“那也认了。”

沃檀晕陶陶,直接栽了下去。栽得特准,颊贴颊鼻碰鼻,但也只在他唇边徘徊,鼻息屡番刺着他的唇峰,怎么也不肯印过去。

就这么蜻蜓点水般地骨碌了会儿,她利落地往回归原位:“睡了!”

片时,呼吸匀长。

忽受冷落,景昭看了看那黑漆漆的后脑勺,心内莞尔不迭。

他近来重务缠身,白日里又措置了些事,这身子骨本也不算争气,疲乏有时,困倦有时,加之方才被她这一通闹,上半夜攒的精神慢慢消散,于是渐也入眠。

成眠前的最后一刻,他影影绰绰地想着,身旁有她陪着,倒也安稳。

然这安稳,到底是假相。

二度睁眼,已没了多少迷蒙的机会,清脆的裂帛声直接将他揪出梦境,虽至清醒也不过短短的几息,却发现自己手腕紧着,如同被蛛丝缚住的叶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