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是屠闼自己好大喜功,所以背盟毁约出兵灭了东瓯?就不能是屠闼自己见色起意见异思迁,冷落乃至羞辱发妻,致舍兰王后含恨而逝?”
至于毒酒疑云——
出征东瓯时,储君屠无谛年满十八,此前多次平叛抚夷,功绩显赫,在朝中积累了不小声望,朝臣对他皆是赞不绝口,此次东征他亦领兵冲锋在前。
有这样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在侧,屠闼的心里究竟是欣慰多还是介怀多呢?
若是个普通的父亲,定然是高兴居多。
可他还是一位君王,一位正值壮年的君王。王储过于优秀,只会削减他的权威,甚至有可能对他的统治造成威胁……
父子之间的关系应当早就变得微妙了,只不过屠无谛未能及时发觉。
“女君是说……窈丽妃是无辜的?”
“她倒未必无辜。”
也许一切真是窈丽妃与旧部里应外合设下的计,为的就是颠覆大越以报亡国之仇。
也许她只是想独占君心,同时扶自己的儿子上位。
又或者两者都有。
于是祸乱发生,太多无辜的人因此牺牲……
“可窈丽妃对大越子民本无责任,甚至作为一位亡国王姬,那些事若真是她所为,她应当还会被她曾经的子民视为英雄。真正陷大越子民于水火之中的是屠闼,他的野心、他的私欲,他的狭隘,还有他的猜忌。”
遍翻史册,早年励精图治、中年放飞自我、晚年昏聩糊涂的君王并不在少数。
窈丽少妃恰巧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他身边,于是他的昏庸无道全都有了注解。
姜佛桑哂笑不已。
屠闼与舍兰王后少年夫妻,恩爱情笃,却有始无终。
对窈丽少妃相见恨晚至死不渝,窈丽少妃死后也并未见他追随而去。
若真是心灰意懒,在余下的两个儿子中早早择定继承人便是,他却坐山观虎斗,任由那两人闹得朝野一片乌烟瘴气。
分明是他不肯舍权,大越江山分明葬送在他手里
似霓叹气:“舍兰王后亦是可怜,自己活活被气死也就罢了,三个儿子竟无一善终。”
姜佛桑却道不对:“应当是四个。”
民间有传闻,屠闼在位的第十九年,舍兰王后老蚌生珠,又诞下一子。
屠闼视为吉兆,才于次年发兵。
这部分史料虽被烧了,却从朝中旧臣处得到了证实。
这第四位王子确实存在,不过舍兰王后病逝前不久便夭折了,时年四岁。
“你说呢?”她突然看向不远处的的神欢。
州牧比试前她随便寻了由头把神欢调去了外地,今日才来回话。
神欢垂首道:“属下不曾听闻。”
姜佛桑笑:“说起来你也算是大越遗民,我倒想听听你怎么看待屠闼的。”
“属下自幼跟随师父隐居习武,对世事世情所知无多,出师那年有幸遇见了女君——”顿了顿,“和大王。蒙女君搭救,这才活下命来。”
那一年,姜佛桑随史殷奇游学至红泷州,无意间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神欢。
以他的身手,能伤他的少之又少,他也不是为人所伤,而是中了岚瘴之毒。
南州山野密林间多瘴毒,莫说外江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慎也会中招。
当时又正值盛夏,风涛蒸毒,岚瘴所乘。
姜佛桑碰巧从辜百药处学过简单的救治之法。
判断他是热瘴而非冷瘴后,以针刺其上下唇,以手捻去唇血,再令其并足而立,刺两足后腕横缝中青脉,见血出如注乃止,最后以青蒿和水服之……
“大王同意了我才能施救,说到底,救你的是大王。”
姜佛桑好奇的是,上一世并无游学之事,那么神欢又是怎么遇到的史殷奇?
莫非也是在红泷州?若真是如此,那这两人还真是有点缘分呢。
“属下不敢或忘——”
他当然不会忘记醒来时看到的那个蒙着面纱亲力亲为照顾他的是谁。
“你还未回答我的话。远的你既不知,那就从你近些年所见所闻说起,你觉得屠闼是怎样的一个人。”
神欢不再迟疑,道:“为夫,灭妻害子;为君,致使朝政败坏、民不聊生,千古罪人,百死难赎。”
姜佛桑点了点头,把书交给似霓,让她送回西边的史馆。
室内只剩下她与神欢。
“东宁州州牧之位你本可胜任,最终却给了别人,你可会怨我?”
“属下只想留在王城,守护在女君,”神欢抬了下眼,眼中无丝毫不甘与怨怼,“和大王身边。”
姜佛桑看着他,笑了笑:“你有这份心便好。”
“女君!”似霓去而复返,脚步匆匆,“出事了!”
新的一年,继州牧之位的争夺后,第二声惊雷再起——昆柱王上疏奏请国君迁都龙川州。
龙川州在开梧州以西、西雍州以东,紧邻西雍州。
土地沃腴、宜五谷,山出金、银、丹、漆、药、蜜,此外还富有光珠、虎魄、翡翠、孔雀、犀、象、绵、绢、采帛、文绣等。且隽彦辈出,人侔于他州……
总得来说,是个不错的地方。
唯一得不好,它在昆柱王掌控之下。
昆柱王的奏疏绕过姜佛桑直送到史殷奇的手中,其上洋洋洒洒,将这些好处尽数罗列。
但他的重心还不在这些上头,而是另有法宝。
先是说近日有望气者远望龙川,发现有龙气盘旋上空——君王不居,谁敢居此地?
而且龙川州一度曾作为大越的都城,也是后来才迁到开梧州,既能迁走、就能迁回。
第二样法宝是天井,广丈余,有九孔,文石为盖。
相传此井为屠佗所凿,力重而味甘,乃玉石之津液。屠佗活到一百多岁,肌体澜泽,视听不衰,就是因为常饮这口井里的水。
除此之外,昆柱王甚至提出了营建新宫、万兽园等……凡是能投史殷奇所好的一切。
“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姜佛桑听罢,如是感慨了一句,“这回倒不怕史殷奇劳民伤财、玩物丧志了。”
东宁州州牧空出之后,昆柱王亦曾推举过合意人选。平心而论,比蒲膺合适得多。
奈何最后落在了一个横空冒出的人手里。
新州牧与姜佛桑表面没有任何关联,甚至没几个人知道是她的乳兄推举,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姜佛桑也没指望能瞒得过昆柱王去。
早知道他必有后招,终于等来了反击。
只没想到他的反击如此的……
看来,是真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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