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说些什么?”
百姓殷切的目光,似乎也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萧元度眉头皱得更紧,顿了顿,沉声道:“天不早了,都回罢。”
众人隐隐有些失望,然县令威势慑人,他说得话不敢不听。
人群渐渐让开一条道,萧元度疾驰入城,头也未回。
远远看着衙署门口乌泱泱又是一群人,在此勒马,折道从东侧门入。
到了二堂,灌下半壶冷水,将程平和孙盛叫来,问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哪个耳目灵通的,打听到消息,早早等在了东城门……”
孙盛对此也没辙,这要是吴友德和范广,直接就乱棍打走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换作他二人在时,百姓压根就不会来。
“上官已经躲了多日。百姓都想看看上官,上官给他们看看,自然也就消停了。”
萧元度横过去一眼。
他那是躲?他只是不惯应付这种场面。
以往在棘原城,百姓见了他从来都是避瘟神一般,突然间一窝蜂涌来,还笑颜如花、热情似火,萧元度怎么都觉得别扭。
程平笑道:“上官自上任以来,剿匪、安民、惩贪,既为百姓平了冤,也为百姓谋了福,百姓自然感戴。”
萧元度嗤了一声,“你竟也学起范广作派。”
那些民庶也着实奇怪,钱本就是他们的,拿回自己所得天经地义,谢他做甚?他是怎么痛快怎么来,民生、大义可从来没想过。
“卑职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程平拱手,“也不瞒上官,最初我等确实以为——”
都说听其言观其行,萧元度刚到巫雄时不是宴饮就是游猎,范广又时时跟随在侧。程平和孙盛那时心灰意冷,对这个新上官也不抱任何希望,觉得他和范广臭味相投,同流合污也是早晚。
剿匪虽是突发奇想,总算是利民的好事,孙盛出了不少力,也因此得了萧元度看重。
几番接触下来,孙盛觉得新上官或许不如所想那般不堪。
但他性情又实在难以琢磨,是正是邪说不准,便不敢贸然提及其他。程平也找他商议了一番,两人决定再观望一阵。
不料萧元度竟自己发觉了范广罪行……
之后的走向大大超乎预料,别说百姓不敢想,程平和孙盛亦不敢想。
他们心知能有这种结果多半是因着新上官是刺史公子的缘故,不然换作一个身家背景皆普通的县令,莫说拽下郡守和吴友德,能不能收拾得了范广都难说。
更不提他令府兵搬空吴家钱库的行为,放在寻常县令身上,绝不仅是申斥。
但即便撇去这层身份的加持,程平也还是那个看法——新上官虽有些离经叛道,却并非贪虐无餍之人,对于巫雄县的未来,他很是看好。
萧元度被他说得浑身起栗,嫌弃地挥手,将他和孙盛赶了出去,自己也起身去了三堂。
内院静无人声,姜女似乎不在。
萧元度叫住一个洒扫女侍:“她呢?”
侍女回:“女君外出还未归。”
太阳都要落山了,姜女有够能耐,比他还能游逛。
萧元度挥退侍女,正要进偏室,脚步一转,去了黑獒的那个小院。
最近只顾忙衙署内的事,没能带它出去,一看,果然不甚精神。
黑獒敷衍地冲它甩了两下尾巴就收回了视线,一径昂着脑袋紧盯东墙头。
萧元度看了看,上面什么也没有。
照顾它的仆役道:“黑将军在找少夫人养的那只狸牲。少夫人近来让人看得紧,那狸牲也不怎么爱往这边来了,黑獒就一直这样。”
提到那只狸牲,萧元度下意识想起因它而受的那巴掌。
皱眉一啧,拍了拍它的狗脑袋:“那小东西都不够你塞牙缝的,总惦记它作甚?物似主人型,心眼多的东西吃了也难消化,改天带你去打猎。”
黑獒呜呜了两声,鼻子拱了拱他掌心,似乎是妥协了。
突然,耳朵一竖,蹭一下就朝院门口猛蹿!
幸而院门是关着的。
仆役道:“应是听到了狸牲的叫声。”
萧元度直接黑脸走人。
内院入口,恰好与才回府的姜女相撞,她近身侍女怀里抱着的可不就是那只狸牲。
“在英师父院里可还乖巧?”
菖蒲道:“春融说它直睡了大半日。”
姜佛桑点了点头,“那就……”
看到两步开外的萧元度,姜佛桑停下脚步,微一施礼,“夫主。”
“去了何处?”这话几乎脱口而出。
话音落地,萧元度神情有些僵。
姜佛桑也有些意外,他几乎从不过问自己的事,至少不会当面过问。
“城里到处转转。”
萧元度嗯了一声,两下便再也无话。
稍站了站,前后进院。
姜佛桑忽而出声,“东城门发生的事妾也看到了,夫主甚得民心。”
如果说在城门口以及程平孙盛等人面前还只是有些微的不自在,那么此刻,想到姜女也看到了那一幕,这种不自在直翻了数倍不止。
萧元度也说不清楚,或许觉得姜女其实是在嘲笑自己,毕竟先前说自己枉顾民生的也是她。
不由哂然,“民心这么容易得的?”
“民心确是最容易得的,百姓的心愿就那么点,有田可耕、有屋可住、有衣可穿、有饭可食,只要能吃饱穿暖,他们就会感恩戴德。可民心又是最不容易得的,因为能够舍己欲、忘私心、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者,这世上少之又少。”
说到这,姜佛桑笑了笑,“妾和巫雄百姓一样,都觉得夫主会是这样的好官。”
萧元度嗤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拂袖进了内室。
回到主室的姜佛桑坐在圈椅里,把雪媚娘抱在膝上逗弄。
菖蒲看了她一眼,问,“女君很在意五公子能不能做好巫雄令?”
五公子其他事她一句都不多问,唯独在这件事上,已经数次出言相劝。
姜佛桑垂眼给雪媚娘顺毛,“由着他的性子,要不了多久巫雄必生民乱。”
他们还要在巫雄待下去,若入目全是受穷挨饿的民众,路有冻死之骨,纵然衙署内酒肉不缺,也食难下咽。
奈何权柄不在她手,只能力所能及引导该做事的人做些分内之事,多少对得起自己良心,也免了一场无形灾祸。
无论如何,危机总算是过去了。
一墙之隔,萧元度枕手在榻上躺了会,直到双耳的热意褪去,突然起身去了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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