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合一(解决案子老小王八...)

萧晏要去握叶初棠的手,告诉她“一切有寡人在”。可他还不及把手送到叶初棠跟前的时候,叶初棠就先急急地出声了。

“阿晏不必亲自出面,只关键时候帮我说句公道话便可,其它小事我自己就能解决。这两日舟车劳顿,阿晏先好好休息,我去找朋友弄清楚案子的情况。”

萧晏淡笑一声,应好,侧颜反比之前更冷厉。

等叶初棠匆匆走了,萧晏便站在窗边,淡漠睥睨从楼下离去的叶初棠。

秦路十分费解,“奴不懂了,叶娘子都已经把陛下请来了,怎生还自己忙活,不把事情全权交给陛下来处置?”

萧晏眼底冷如冰,“她在担心寡人。”

她担心她刚刚称帝,根基不稳,不宜在现在这种时机跟王氏父子直接起冲突。

也恰恰是因为这种担心,让萧晏的心情极其不好。

秦路是正常人的思考方式,马上感动得鼻子发酸:“叶娘子七窍玲珑心,如此善解人意为陛下着想,可见她心里真心有陛下。”

萧晏未有表情,只垂眸饮茶。

“陛下,那咱们接下来——”

秦路可不信他们暴戾的皇帝陛下会真听叶娘子的话,只在客栈里休息,这绝不是皇帝陛下的行事风格。

“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只有一场戏看哪儿算热闹。”

他就知道!秦路立刻附耳过去,听了萧晏低声吩咐后,他高兴地应承,立刻办差去了。

叶初棠先去见了马刺史的婢女绿荷,她以前曾对这婢女施恩过。

如今虽在风头上,出于感恩,绿荷还是冒着犯忌讳的风险从府中出来,见了叶初棠。

“近两年,刺史不喜热闹了,爱上了住草庐。上月,刺史按照自己的喜好将府里东南隅改建了草庐,近期终完工了。五日前的晌午,邀就请县伯夫妇来一同庆祝……

菜上齐之后,他们在草庐中烤肉饮酒,说说笑笑,好不快乐,一直未叫外人伺候。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婢子等人突然听见屋内传来的县伯夫妇的惊呼,大家一起进屋查看,发现刺史竟中毒身亡了。”

叶初棠:“当时屋里除了我爹娘和马刺史,确定没有别人?期间也不曾有人进去过?”

“确定没别人,不曾有人进过。只他们三人在,婢子和另外四名婢女都在院外头候命。他们所饮的酒都是从酒坛里现倒,同一壶酒县伯夫妇都喝了没事,唯独刺史那杯里有毒。”绿荷说罢小心看了一眼叶初棠。

“难怪。”方满光捻着胡子道,“县伯和夫人好歹有爵位在身,若非有绝对的嫌疑,他们不敢轻易扣留。我这看嫌疑不好洗清,当时只有他们三人在现场,又同饮同一壶酒,马刺史总不能自己毒死自己,县伯和夫人即便没做这事,怕是也有口难辨了。”

“我要见他们。”叶初棠立起身。

方满光:“他们现在是刺杀刺史的重要嫌犯,叶娘子作为县伯女儿是重要干系人,安城府衙恐怕不会让女郎见他们。”

叶初棠哼笑,“这可由不得他们。”

半柱香后,一身劲装的叶初棠骑快马抵达安城府衙。

守门衙役听说了叶初棠的身份,立刻拱手:“抱歉了,郡丞早已示下,所有与县伯后重要干系者,禁入!”

“那我带了这个来,也不能入内么?”叶初棠将圣旨取出,送到衙役跟前,衙役吓得连忙惊慌下跪。

须臾后,安城郡守王彻匆匆赶来,恭敬地引叶初棠入内。

叶初棠要求先见她父母。

王彻犹豫了下,还是带着叶初棠去了大牢。

牢内环境不算好,县伯夫妇因为有爵位在身,住的这间条件相对还算好点,有桌子和床,比较宽敞,还有天窗透光。

叶放正在牢内徘徊,听到脚步声后抬头,忽见他宝贝女儿的身影,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两下眼睛后才确认。

叶放激动地回头对妻子苗氏大喊:“娘子,快醒醒,棠棠来救我们了!”

苗氏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相较于叶放满脸焦灼的疲惫之色,苗氏气色如常,也很淡定。

苗氏闻声后睁开眼,果然见叶初棠在大牢外,她立刻欢喜了,跑到牢门边拉住了叶初棠的手。

“就知道你一定会赶来,我们宝贝棠棠可比你大哥那个混账靠谱多了,快想法子救爹娘出去。”苗氏非常相信女儿的能耐,眼含笑地对女儿道。

叶放也凑过来伸手,他想凑着一起握宝贝女儿的手,被苗氏推到一边去了。

“你们这次遇的事有点棘手——”

“叶娘子,这该见也见过了!”

王彻突然打断叶初棠的话。

他怀疑地看着叶初棠手所拿的圣旨,挑眉问:“这圣旨不会是你为了见叶县伯和苗夫人使的招数吧?”

“什么叶县伯?我父亲因救驾有功,前些日子已然被陛下加封为镇国公了。他如今是叶国公,我母亲亦是国公夫人。”

叶初棠将圣旨递给王彻,让他自己看。

王彻震惊地瞪一眼叶初棠,先跪下接了圣旨,而后才起身查看圣旨的内容。

的确是一道加封圣旨,只是这内容……有点怪。太简洁了,不过确实盖有玉玺,是真圣旨无疑。

“所谓‘刑不上大夫’,不与贤者犯法,其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1

叶初棠声音铿锵,神色却温柔平和,看起来并不欲为难人。

“王太守,你如今这样关禁我爹娘似乎有些不合适了?”

八议中有一项议贵,指的正是位居高位的士大夫权贵在犯法上会有特例,地方官无权审判,必须奏请皇帝裁决。别说如今这罪行未经裁决,即便被裁决了,也不可对其施以绑缚、残害肢体等刑罚,最多是劝其饮鸩自裁。

本来县伯的爵位还不足以获特权到这种程度,但是镇国公较之县伯,那可是高出一大截儿了。侯爵已然无比尊贵,更不要说更高级别的镇国公了。

“这么大的加封,我竟没有听闻。”王彻回神之后,惊叹一句。

“我们叶家人行事谦逊,从不喜过分张扬。王太守若不信,大可以派人去陛下那里求证。”

叶初棠询问王彻,是否可以放人了。

“人倒是可以放,但叶县伯……不,是叶国公和夫人的嫌疑仍然巨大,需得暂留衙门,等我将此情况上报陛下后定夺。”

叶初棠干脆应承:“当然可以。不过,此案十分蹊跷,我爹娘并无毒杀马刺史的动机。即便有,他们也不该傻到当面毒杀马刺史,干出被人当场抓了把柄这么蠢的事。

故而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有人意图构陷我爹娘。那我爹娘就很有可能也有危险,他们在衙门的安全你们必须要保障。若出了意外,别怪我没提醒王太守,你要负全责!”

王彻重新打量一番叶初棠,心里暗暗惊讶,这小丫头看着娇柔好相处,说起话来倒是很仄仄逼人。

他打心里眼里不想担这个责任,但上头有交代,必须要把叶放夫妻扣押在府衙之内。

“好,叶娘子放心,我会尽力周全国公和夫人的安全。”王彻只得允诺,并立刻让人拾掇出一处宽敞舒适的院落给国公和国公夫人暂住。

叶初棠挽着叶放和苗氏的手出了大牢。

王彻在前引路,他们跟在后面。

叶放趁机悄悄地小声问叶初棠:“我什么时候救驾有功了?我怎么不知道?棠棠,这圣旨不会是你伪造的吧?那你把后路安排好没有?今晚我们就逃吗?唉,从以后我们一家人浪迹天涯倒也不错。”

“钱必须要备足。”苗氏在旁简练地补充道。

叶初棠早习惯她父母这性子了,无奈道:“圣旨是真的,是我救驾有功,功劳便由父亲代领了。”

“哇,”叶放像是突然捡到糖果的孩子,无比惊喜,咧嘴乐得不行,“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不光给爹争气了,还挣了爵位,比你大哥强百倍。”

苗氏问叶初棠到底怎么回事。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简单来讲就是小时候偶然帮过的人,没想到刚巧就是当今陛下。”叶初棠叫他们先别管这些,赶紧讲讲那日马刺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纳闷呢,说不清楚。”

苗氏大概描述了经过,跟绿荷所讲的差不多。

“……本来酒喝得好好的,后来再倒一杯喝下去的时候,马刺史突然就毒发身亡了。”

事后衙门的人在马刺史剩下的半杯酒里查出了毒物,他们便百口难辩,被押进了大牢。

因为现场没有其他人,整个事情经过从表面上来看,的确只可能是她爹娘所为。可细琢磨起来,这里面诸多的地方都经不起推敲,比如她之前跟王彻所举例的那两点。

叶初棠不信衙门内如王彻之类的官员,会看不透这些,但他们现在却全装作看不到一样,只以事情表面做论断。

叶放和苗氏在大牢里数日没洗澡了,俩人都表示忍受不了,要立刻沐浴更衣。

叶初棠留清夏和刘淳伺候他们,便带着熙春跟王彻移步到侧堂说话。

“马刺史与我父母当日用的饭菜可还有留存?”

“都在现场,没人动过。不过已经过去数日了,那些菜肉怕是早就发霉生蛆了,叶娘子若不嫌弃,大可以去看。”

王彻挑了下眉,语气有几分调笑的意味,似乎认定了像叶初棠这样娇养的女孩儿受不了那种脏污的场面。

“那就劳烦王太守派人为我引路,证明我到了现场后,并无破坏现场、增减证据之嫌。”

王彻又挑了下眉,再度打量一番叶初棠,这丫头思虑周全啊!

“行,我便亲自陪你走一趟。”王彻到很好奇,叶初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反正今日没有公事可忙,他当看个热闹了。

至了刺史府的茅庐,进屋就可隐约闻到饭菜的馊味,苍蝇胡乱飞舞。

王彻以前就出过数次的凶案现场,所以对这种情况有所适应,以帕子掩嘴即可。他看热闹似得瞧向叶初棠,见叶初棠用白帕子掩面后,比他更淡定,甚至还拿起筷子,拨弄桌上那些生蛆的肉片和饭菜。

那表面已经发黑的肉片,在被掀开之后,底下有一群白色的蛆虫在争相蠕动,看得人浑身发痒,胃不舒服得想吐。

王彻恶心不已,转眼见拨弄蛆的叶初棠丝毫不为所动,他一个大男人当然不能输,强忍着装淡定。

叶初棠又用筷子戳了另外几盘菜,随即她就用筷子敲了敲其中一盘发霉的菜,示意王彻来看。

“怎么了?”王彻没看出什么问题,这不就是一盘普通的发霉的菜么?

“唯独这盘菜没有生蛆,这边上还有两只死苍蝇。”叶初棠道。

“然后呢?”王彻不解问。

“这盘菜是炒蘑菇,巧的是我父母都不吃蘑菇。”叶初棠目光坦率地和王彻对视,“有没有可能是这盘蘑菇有毒,唯独马刺史吃了,所以才中毒而亡。”

王彻愣了下,哈哈大笑,“叶娘子救父救母心切,我能理解。可你不能为救父母,在这跟我们编瞎话吧?毒酒一事明明已经查明,你又何必在蘑菇上颠倒黑白?”

“我早跟王太守说过,这案子有蹊跷之处:一我父母与马刺史私交甚笃,没有杀人动机。二下毒为蓄意谋杀,要提早备好毒药,我父母既然不是情急之下激动杀人,完没有必要这样愚蠢地当面对马刺史动手。”

叶初棠知道王彻是在故意忽略她提出的疑点,没关系,他忽略几次,她就耐心重复几次。

王彻见叶初棠不气不恼,不卑不亢地耐心跟他重复解释,心里对这丫头又敬佩一份。

他要是也能有一个这么通透玲珑的女儿就好了,肯定会幸福得连做梦都天天笑。

“若这蘑菇有毒,刚巧被马刺史食用了,所有事情就都能解释通了。”

“非也,毒酒怎么解释?”王彻不服。

“是啊,毒酒怎么解释?为何同一酒壶里倒出来三杯酒,之前喝了都没事,之后仅有王太守喝得那杯有毒?”

王彻:“对啊,所以说是你父母在酒里下了毒。”

“王太守当时又不在现场,何以认定马刺史一定是因为吃酒中毒,怎知不是那杯酒在事后被人放了毒,用于诬陷我父母呢?”叶初棠目光清亮地和王彻对视。

王彻怔了下,好笑道:“你竟这么认为?”

“我为何不能这么认为?我太了解我父母的为人,他们绝不可能毒杀马刺史。我爹只是个闲散的县伯,一不当官,二不掌权。他从来与人为乐,不与人为恶。想从他身上找到跟别人的利益纠葛,很难,更不要说是攸关性命的利益瓜葛了,根本就没有。”

王彻看了一会儿叶初棠,反问她:“听你这话的意思,酒中的毒是我们衙门在作假了?”

“王太守是个聪明人,心里会不清楚?”叶初棠问王彻,“让我猜猜看,此案早有上面的人早跟王太守打过招呼了吧?”

王彻惊了一下。

叶初棠从王彻反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大概揣测到王彻应该是没有参与其中。

“王太守看起来跟其他王家人不太一样。那有个问题不知王太守是不是和我的想法一样?菜园里若有两垄菜生了虫子,只有拔干净了,才能保住其它菜不受虫蛀。”

王彻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及时止损,才有机会收获更多。反之,亦然。”叶初棠对王彻温柔地笑了下,便浅浅行礼,告辞了。

王彻没想到自己人到中年,居然被个小丫头警告了。

豫州是哪个姓氏的天下看来她还没搞清楚,居然敢警告他?

他无奈地笑了笑,倒并没有真责怪叶初棠的意思。他觉得小丫头一定是因为她父母的事被惹毛了,才会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但说到底她是个孝顺的孩子。

王彻看了眼那盘生霉的炒蘑菇,犹豫了下,便命属下带回验毒。

回府后,王彻就听自己的妻子秦氏抱怨,如意坊新出的朝日胭脂竟卖断货了,没预留她的那一份。

王彻无奈:“不过一份胭脂罢了,有什么了不得。”

“你懂什么,别家夫人都用这个,唯独我不一样,等到后日参加侯夫人大寿的时候,我必会被其她夫人笑话。”

“那就问别家夫人借点。”

“那更不能了,一开口借,不止我的脸丢尽了,你也没脸了。”秦氏更不爽地抱怨道。

不一会儿,管家来回王彻:“二郎君的病只能用天山雪莲,整个豫州只有张记药铺有这种雪莲,谁料他们今日突然通知说关铺子不干了,以后没法再跟咱们府供应雪莲。”

二儿子是王彻的软肋,最聪明不过,奈何自小有不足之症。三年前有名江湖大夫大夫开了一剂药方,说坚持服用五年即可治愈,服用之后果真见效。如今都坚持三年了,若断了,岂不前功尽弃。

“今天是怎么了,胭脂断了,雪莲也断了。”

秦氏的这一句抱怨,令王彻忽然打个激灵。

叶初棠在走之前说的那句话,难道指这个意思?

王彻猛地拍桌子,气笑了,“这小丫头还真厉害,当以为她拿这点小事儿威胁我,我便能——”

“华西舍人来信了。”

华西舍人为王彻的恩师,王彻能有今日,多亏有华西舍人的教导,他对恩师一向敬重有加。

恩师已经好些年没主动给他写过信了,这次一定有重要的事。

王彻急忙拆开信,迅速览阅一遍信里的内容后,他已经吃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尊敬的恩师,居然在信里称叶初棠的为‘小友’,要求他务必秉承自己的良心,彻查清楚其父母受冤一案。瞧瞧这措辞,直接肯定地说“受冤”,这就是认准了叶初棠的父母不可能杀人。

这件事若是不能办妥当了,以他这位恩师的脾气,怕是会把他逐出师门。这要是传去,被他那些名儒好友们知晓,他脸都没地儿搁。

这叶初棠到底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二等县伯的女儿,怎么似有通天的本领一般?

晚间,衙门那边来人向王彻回禀,经确认,那盘蘑菇确系有剧毒,其毒性绝非一般发霉的剩菜所该有的。

王彻坐不住了,立刻召来那日负责勘验现场的令史乔广进盘问。

那天马刺史尸体的勘验以及酒菜验毒的事情,全部都是由乔广进来负责。

乔广进起初不认,后来王彻拿出其妻儿突然大量花钱的证据,被再三逼问之下,乔广进抗不住了,老实承认他的确受人指使。

“是谁?”

乔广进痛哭流涕地给马刺史磕头,求他别逼问,他不敢说。说了他全家人都得死,倒不如不说,就他一个人死。

王彻想象得出来,敢对马刺史下手,构陷叶放夫妇的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诚如叶初棠所言,既然害人,必然会有动机。马刺史一死,谁获利最大,谁就最有嫌疑。至于其为何要构陷叶放夫妇,倒是叫人有点琢磨不明白。

叶放夫妻除了游山玩水、纵情享乐之外,没干什么其它事,不可能阻碍到什么人的利益。他们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值得其他权贵们来图谋,除了有一个非同一般的女儿外。

难不成就是为了图谋他们的女儿?听闻叶初棠大龄到二十未嫁,是有怪病。

通过今天白天和叶初棠的短暂相处来看,王彻不仅不觉得叶初棠有怪病,还觉得她大有为,绝非世俗一般女子可比。这样的女儿若是进了名阀世家……

王彻猛灌了一口凉茶,揉了揉脑袋。他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他想得这般可怕复杂?哪里会有世家为了娶个女郎进门,这样大动干戈,玩阴谋,构陷其父母的?太骇人听闻了。

估计还是叶放夫妻曾在无意间得罪过什么人,或他们身上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宝贝,惹得人觊觎了。

王彻心里有一个怀疑对象,此人正是他的顶头上级,也是马刺史死后最大的得利者,豫州别驾王猛。马刺史一死,作为副职的王猛就极有可能被扶正为刺史。

如今他人在外巡查,像是故意避嫌一般。可他却一点都没忽视安城近日来发生的事,前两日他还特意派人来嘱咐过他,务必要把叶放夫妻羁押在府衙之中。还说可以让他们向外传书信,但案子在彻查出结果之前,不能让任何人见他们。

这同为王家人,对方还是他的上级,他如果得罪了王猛,以后的日子必然会有很多麻烦。

这案子太真棘手了,难在不是查案上,而是应对关系上。到底是听恩师的话,不昧良心地秉公办案,还是谁都不得罪,和稀泥装糊涂?

王彻思来想去,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回荡起叶初棠跟他说过的话。

“菜园里若有两垄菜生了虫子,只有拔干净了,才能保住其它菜不受虫蛀。”

“及时止损,才有机会收获更多。”

一个小丫头都懂的道理,他却在左右摇摆不定。

思量再三,王彻觉得自己就算装糊涂,也要装明白点的糊涂。他当即写了一封折子,命人连夜送往芜湖圣驾所在。

早有暗虎卫的人盯着太守府的动向,他们巧设机会,调换了传送中的折子,提前把折子送到了萧晏跟前。

萧晏在看过上面的奏报之后,便合上了折子,丢到一旁。

秦路见陛下似乎并不高兴,虽心有不解,但不敢多问。

叶初棠至深夜才归,见萧晏屋子里还亮着灯,她就过来轻轻敲了敲门。没听到应承,她小小声又喊了一句,还是没听到回应。叶初棠就放弃了,转身要回房。

房门突然间开了,叶初棠不及反应,就猛地被拽进了屋内。

房门应声而关,叶初棠就被压在门板上。

萧晏吻得很霸道,狠狠地在叶初棠唇上亲了两下,把叶初棠的嘴唇都挤压得变形了。

叶初棠“呜”了一声,手就勾在了萧晏的脖颈上,在萧晏适可而止的那一刹那,她回吻了过去。这一次萧晏没动,叶初棠很温柔地浅啄他的薄唇,在萧晏心里荡漾出一道又一道久难平静的涟漪。

萧晏复而又吻了叶初棠一下,很克制,亲上之后就分离了。

叶初棠抚着萧晏冷峻的脸,这才问他:“怎么啦?感觉你情绪不太对?”

萧晏默然未言。

有些话,他永远不可能启齿。

叶初棠早就悟出来了,她是不可能琢磨透萧晏的性子,也没人能琢磨透,干脆就少琢磨。

“多亏阿晏册封圣旨,我今日成功见到我爹娘了。下毒一事,我差不多查清楚了,就看那王太守有没有良心了。有的话,他应该会给阿晏送一份折子,阿晏不需出面,只需要批复折子就可解决麻烦了。如果没有的话——”

萧晏看向叶初棠。

“我还有别的办法!难就难在东海王父子不好惹,我怕他们来了之后事情就难料了。本想在他们父子来之前,把事就给了了。”

叶初棠已经得到消息,东海王最迟明日清晨就能抵达。如果王彻今晚还不送折子出去,明早之后怕是就没可能了。

“就没想过让我出面?”萧晏声音略哑。

叶初棠终于明白了萧晏闹情绪根源在哪儿了,原来是因为这事。这倒是她疏忽了,满身傲骨的凛凛帝王,哪儿能忍受躲在女人身后?

“你不是一直都出面了嘛。”

叶初棠笑着捏一下萧晏冷冰冰的脸。

“此番我叫阿晏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牢靠。只要阿晏在,我什么都不用怕,哪怕处理不当,也会有阿晏给我兜着。

我现在之所以想尽量自己处理好,少给阿晏添麻烦,其实是因为我更贪心。我想等不久后的某日,亲眼看阿晏将那些杂碎都一网打尽,那才更痛快呢。如今这些小打小闹,除了打草惊蛇外,伤不了他们什么筋骨,没什么趣儿。”

萧晏突然一把抱住叶初棠,恨不得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叶初棠安抚似得拍了拍他的后背。

萧晏回手就批了王彻的折子,这折子会按照从芜湖到安城的正常折返时间,在一日后送到安城府衙。

叶初棠见到这折子很高兴,捧着高兴地看了两遍之后,对萧晏道:“想不到这王彻是个明白人,可堪大用。”

萧晏不咸不淡地回看一眼叶初棠。

叶初棠感觉到了萧晏眼中的冷意,不明白缘故,却也及时改口:“我是说是矬子里拔大个,跟其它杂碎相比。”

萧晏勾唇,给叶初棠倒了杯茶,“你爹娘可好?”

“都好,不过他们看到圣旨的时候,还以为是我伪造的呢,还想着晚上我会劫狱带他们逃跑呢。”

萧晏挑了下眉,大概可以想象到能教出叶初棠这般性格的父母有多特别。

“那你和他们提我们的关系没有?”萧晏再问。

叶初棠在心里暗暗愣住了,她跟父母提他们俩之间关系干什么?不过萧晏有此一问,显然是有目的。

“还没来得及提呢,才说两句话就被那个王太守打断了。”

叶初棠完全不知她随口找的一个借口,令萧晏在心里给王彻狠狠记上了一笔,日后会翻倍算账在王彻身上。

她只需要再等一日,萧晏批复的奏折送到,她即可接出父母了。

彻底放轻松咯!

精神一放松就容易困,叶初棠连打两个哈欠之后,打算跟萧晏告别,要回房睡觉。

“别忘了你的承诺。”萧晏道。

承诺?什么承诺?叶初棠愣了愣,才想起来她承诺过,父母的事情解决后,给萧晏亲手做一道菜。

她当时还特别嘴欠,在“一道菜”前加了“色香味俱全”、“挑不出一点缺点”等词来形容。

要知道她是个连和面都和不好的人。面加水,如此简单的事,她来做,要么干,要么稀,水面来回添加,最后无穷尽也。

叶初棠瞬间不困了,哼哼唧唧扑到萧晏怀里,试图改变条件。

“陛下——”

萧晏听出叶初棠声音里的怪腔调,低眸静静审视她。

“陛下看妾样的貌如何?”

“很好。”

叶初棠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对萧晏甜甜地笑:“算不算色香味俱全?”

萧晏眸光微闪,“算。”

“那陛下就把妾当成一道菜,吃了好不好?”叶初棠抱住萧晏,试图□□他。

萧晏低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

叶初棠觉得有戏,正盘算着下一步,突然被萧晏当成小鸡崽儿一般拎到了屋外。

叶初棠颇感意外地看向萧晏,这男人说好心悦她的呢?怎么不图色?不图她的身子?这不正常啊。

“叶初棠,你若敢对别的男人使这招,”萧晏刚好瞄见候在门外的熙春,说口便道,“寡人就扒了她全家的皮!”

熙春只默默等候在门外,什么都没做。好容易等到门开了,就听见暴戾皇帝喊着要扒全家的皮,她吓得浑身战栗,立刻就跪了。

门“砰”一声关上了。

门外,一个愣得发懵的主人,一个颤颤巍巍跪地觉得自己该悲伤哭一哭的婢女。

“女郎啊,您怎么得罪陛下了,令陛下想扒婢女全家的皮啊?”熙春扶着叶初棠回房后,就委屈地求问。

“别信,他开玩笑呢。”叶初棠拍拍熙春的头,安慰她道。

熙春哭丧脸:“女郎,君无戏言啊!可没听外头谁传言说,新帝说话不算数过。”

“没事,没事,我好好学做一道菜就是了。”叶初棠继续安慰熙春,但语调有点丧气。

熙春经过仔细询问之后,终于晓得缘故了。

她也觉得奇怪,陛下居然为了吃女郎亲手做的一道菜,拒绝了胜却无数的春宵一度。明显后者于男人而言,滋味更好啊。

感觉那里好像有点不对?似乎女郎更像男人,喜欢来直接点的快乐,陛下反而更像女子,喜欢更用心更能表达情意的东西……

这世道变化多端,主人们的心思更是各有千秋,不好伺候啊,改日她还得多向秦内侍取经。

叶初棠睡了一夜好觉后,就早起去街上挑早饭。一份儿差刘淳给萧晏送去,另一份儿她自己带着,亲自到府衙送给了叶放和苗氏。

这次她登门府衙,没人拦着。大概是得益于叶放被加封的镇国公缘故,只要身份够高,就有足够的殊待。

叶初棠就高兴地跟叶放和苗氏一起吃了早饭,然后跟他们讲了她跟萧晏重逢的经过。

既然萧晏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俩的关系,这事儿就瞒不住,不如主动来说。反正以后如果有风险,一家人都要一起扛。

叶放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拍案而起,掐着腰气呼呼道:“老子精心养了二十年的宝贝女儿,就这么被一头——”

叶初棠和苗氏同时看向叶放。

叶放咳嗽了一声,及时修改掉即将出口的不当的措词,“帝王给拱了!”

苗氏的反应则跟叶放完全不同,她在细问过萧晏的后宫情况之后,得知萧晏只真心对叶初棠一人,爽快地拍拍叶初棠的肩膀,对她竖大拇指。

“不愧是我的女儿,一出手就把皇帝给睡了,给娘争气!”

“你还‘争气’呢,这以后可怎么办?咱们女儿若是进宫了,再想见女儿可就不随便了,重重关卡,种种规矩,跟登天一样难。不行我忍受不了,我不同意!”叶放掐腰表示不满。

“谁说女人睡了男人就一定负责?没听棠棠说么,陛下已经允诺不提她进宫的事儿了。年轻人嘛,潇潇洒洒度过一段开心日子就罢了,之后各奔东西,奔着各自的前程就是。以后他做他的皇帝,我们棠棠还好好地在我们身边陪着我们,不挺好的嘛?”

苗氏在其它方面跟叶放持不同的观点,但在不能进宫为后一事上,他们想法非常一致。

总而言之,他们三口,皆是坚定的‘不进宫为后’党。

“这事儿可不能告诉你大哥,我保证他想法跟咱们仨都不同。”苗氏提前提醒道。

叶放马上附议:“没错,你大哥那个奇葩一点都不像是我们亲生的,我真恨不得把他塞回你娘肚子里!”

“知道啦。”

叶初棠失笑,猜测她远在庐陵的大哥,此刻肯定打了好几个喷嚏。

叶初棠不好再多逗留了,让叶放和苗氏再忍一日,就可恢复自由身了。

“我们等这一日倒没什么。”苗氏叹了口气,拉住叶初棠的手,“马刺史死得太冤了!我跟你父亲亲眼看他毒发,他死前挣扎得很痛苦。咱们叶家这多年一直受他照拂,不能就让他这么枉死了。好孩子,你若是能帮上忙,一定要想办法查清楚谁是凶手,为他报仇!”

叶初棠严肃应承,“我也这么想。”

从安城府衙出来不久后,叶初棠就在街上‘偶遇’了王修珏。

王修珏人在豪华马车里没露面,只差随从给叶初棠传话,在附近茶楼雅间一见最好。若是叶初棠不肯的话,那他就当街跟她浅聊。

这话无异于是在威胁叶初棠,不见他人的话,他会当街堵人,让整条街上的人都目击东海世子与叶娘子关系匪浅。

叶初棠本也没打算逃避,她现在很想弄清楚这桩事背后到底是谁在作祟。

雅间内,叶初棠刚坐定,熙春、清夏和刘淳三人就一字排开站在她身后。

王修珏见状,不禁失笑,“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让这些阿猫阿狗护着你?”

“世子是风雅名士,哪里可能做下流事。他们是因为惧于世子威仪,才躲在我身后的。”

王修珏不禁拍手称赞,“不愧是嘴甜八面玲珑的叶娘子,随便说出两句话都这么招人听。”

叶初棠淡笑不语,她知道王修珏还有后话。

“在宣城,你躲着不见我,可是令我好生伤心。”

“伤心到跟数名妓子传出风流韵事?”

王修珏脸色有一瞬尴尬,随即道:“那都是外人嫉妒,在瞎传,你莫要信。我听说你父母在安城遇了麻烦,马刺史被杀身亡干系重大,我怕我一人解决不了,特意修书一封请了父亲来。

我知你必然忧心你父母的安危,这才特意告知你,想让你早点放心。这次只要有我父亲在,他必能护你父母周全。”

“这里是王家的地盘,东海王更是王氏一族族长,有他来主事,这案子处理起来肯定是比旁人更让人放心。”叶初棠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每一句话都挑不出错来。

“那你——”王修珏没在叶初棠脸上看到感激之色,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问她,“你是不是怀疑是我设套故意对付你?我王修珏愿以王氏一族的兴衰发誓,此案跟我绝无干系。”

“世子多虑了,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叶初棠对王修珏礼貌行一礼,转身就要走。

王修珏立刻起身,急急道:“那你多保重,有麻烦可随时来找我。”

叶初棠没说话,径直走了。

她本以为甩掉了小王八,今日就算清净了,没想到她半路居然还能遇到老王八。

相较于王修珏笨拙地偶遇,东海王显然更简单粗暴了些,他直接差了两名婆子来请她。

畅春阁内,一妙龄女子临窗抚琴。

紫袍男子端坐于上首之位,面若冠玉,神色淡漠地掀着茶盖,撩拨着茶碗内浮起的茶叶。氤氲的水汽遮掩了他晦暗不明眸子,叫人难以揣度他此刻的心情。

叶初棠就在这时被带了进来。

东海王当年不止以神童著称,弱冠之时,还被世人赞称过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如今瞧他,仍清隽俊朗,年纪犹如二十□□。其子王修珏比起他来,只分得十之一二的颜色,脑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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