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合一(你要留寡人过夜...)

叶初棠觉得此刻的萧晏形如鬼魅。

她心中有所忌惮,面上反应极快。

“今晚月色不错,我正打算去外面走走,看看星星月亮。”

叶初棠笑着指了指天空,然后抬眼往天上看——

刚好乌云刚好遮月。

萧晏跟着也要抬头,叶初棠立刻出声:“阿晏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皇帝身份亮出来后,他倒是更便捷了,直接使用特权来她院里,都不让人提前通报了,否则她刚才何至于莽撞到直接撞在他身上。

“跟你道别。”萧晏答得很简洁。

“正好我正有东西要给你呢。”叶初棠从袖兜里摸出她自己的护身符递给萧晏,“陛下如今什么都有了,我再送些俗物实在无趣,便将这枚父亲赠我的及笄礼赠给阿晏。这是度牒做的护身符,很灵验的,定能保佑阿晏身体康健,万岁无疆。”

度牒为府衙颁给僧道等出家人的身份凭证,一人只有一份儿,民间不知从什么时候传出一种说法,以度牒做成护身符更为灵验,尤其是已成仙得道的法力高强的道长,被奉为稀世珍宝,千金难求。

萧晏扫了一眼叶初棠手里的东西,是早些年名震四海的逍遥道长的度牒,人已经‘得道成仙’三十年了,他用过的各种物件都被贵族们追捧成高价,更不要说这度牒了,的确是稀罕物。

“既然这么灵验,你还是自己留着比较好。人不会每次都运气好,能化险为夷。”萧晏语气讥讽,话里有话。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叶初,从笑容突然收敛后,他的表情就看不出任何喜怒,平静得让人害怕。

叶初棠猜得到他有多暴怒,在经历昨日的事之后,他就又再度发现她骗了他。怎能不生气?普通人都免不了会生气,更不要说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还有着不一般的性情。

万幸她足够聪明,没有带行李出逃,不然这会儿他被抓了现行,形势就过于严峻,没得救。目前的情况,当然还有得救。

萧晏没提媚药的事,叶初棠也不能主动去说,否则会连累林子方。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我有阿晏派的人保护我,必定安全无虞。阿晏比我更需要它,最要紧的是这是我赠阿晏的东西,是我的期盼,也是我的心意,阿晏一定要收下。”

叶初棠巧话说得很漂亮,她这张甜嘴向来都是无往不利。

萧晏板着脸,似乎对叶初棠的话完全没反应。

叶初棠还是当做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一样,笑着要去拉萧晏的手,欲把护身符硬塞给他,被萧晏立刻无情地甩开了。

劲儿不算大,叶初棠故意向后踉跄了两步,像是身量娇小的她被推搡得很严重的样子。

叶初棠面露委屈,不解质问:“怎么了?”

萧晏冷眼看着叶初棠,狠声道:“秦路,宣旨。”

秦路当即拿出圣旨,高声朗读,“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县伯叶放救驾有功,加封一等镇国公,钦此。”

通常这种加封圣旨,都会在加封那句话之前,有一套赞美受封人德行之类的客套话。

这道圣旨简单粗暴,只有那么干巴巴地一句册封,可见当时下旨之人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她父亲救驾有功?她怎么不知道?

叶初棠发懵地看着萧晏:“父亲他不在家中,这——”

“无妨,女儿之功父代之,寡人之所以封他为镇国公皆,系因你当年对寡人曾有照拂之恩。”萧晏顿了一下,特意问叶初棠,“如此我们可算两不相欠?”

叶初棠听这句话,忙惶恐道:“不敢,是我欠陛下的!当年我对陛下的照料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配得上镇国公这样的恩封。”

叶初棠欲下跪代父谢恩,被萧晏一把拉住了,扯到了自己身前。

“好,既然你欠我的,你可愿为我去京城?”

叶初棠垂眸不与萧晏对视,“我不能去。”

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可是当他真听到的时候,心竟会那么空。萧晏的脑海里开始有句话在不停地重复自问: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是啊,你是要靠药才能跟勉强寡人在一起的人,岂可能会愿意呢。”萧晏自嘲之余,任由眼里的风暴肆虐。

叶初棠惊讶又生气地质问萧晏,“陛下此话何意?”

萧晏终于开口道出了林伶人下药一事。

他怒极生笑,狠嘴嘲讽:“因此寡人才是你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嗯?”

“萧晏!”叶初棠直接喊出了萧晏的大名。

一旁在装鹌鹑的秦路和熙春都惊讶的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天哪,他们听到了什么?叶娘子居然直呼了皇帝的名讳!

萧晏也被惊讶到了,他太久没有听到有人敢喊他全名了,导致他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可以轻视我,但你怎能轻视自己?你是一国之君!”叶初棠跟突然疯了一样,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力量,她拉起萧晏的手就把他往屋里拽。

秦路和熙春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爆了,他们很想跟进去关心接下来的情况,但不敢!

叶初棠把萧晏拉到铜镜前,让好好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你好好看看你这张脸,你英明神武,身材修长,高大英俊,气度非凡。这样的你在我面前,我为何不能喜欢?当时吃了媚药怎么了?我叶初棠如果想睡男人,会缺人选吗?千千万万,我为何立刻选择了你?”

“我中的是媚药,不是失智。你不在那,我熬死自己也不会找别的男人!”

叶初棠气得眼睛通红,蓄泪瞪着萧晏,用拳头捶打他的胸口。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伤我?我之所以没解释,是因为我很清楚我自己的心意,那就够了!我不想给多年后跟我重逢的你,特意来找我的你,增添烦恼。你曾经经历太多,有太多烦心事了,我只想你再见我的第一夜是最美好的,最开心的,我因这缘故才没说。”

叶初棠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抓起萧晏那只有疤痕的手,意在向萧晏示意,她心疼的就是这些过往,滚烫的热泪随之就落在了疤痕上。

“你可知那晚当我得知我被自己的朋友背叛算计的时候,我有多无助多难受吗?可是现在对我来说,那一晚却是我最难忘最快乐最幸福的一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是因为你!”

一颗颗清透的泪珠从叶初棠白皙的脸颊滑落,她全身都在微微地轻颤,像一朵春雨中的梨花,娇美脆弱至极。

“别哭了。”

萧晏拿出帕子给叶初棠擦眼泪,被叶初棠一下子推开了。

叶初棠快步走到东窗前,拉开了她跟萧晏之间的距离。

“你走吧,既是来告别,就不必留在这。陛下若觉得我骗了你,犯了欺君之罪,尽管拿我的命好了。我累了,我不想再解释了,也不想再被质疑了。”

“是寡人不对,关心则乱,越在乎过多就越失分寸,绝不会有下次,好吗?”萧晏靠近叶初棠,拉住她的手,立刻被叶初棠甩了出去。他便也不顾什么帝王尊严了,又一次拉她。不管她甩他多少次,都要拉住她。

“其实寡人有想过你解释的这种可能,但被一个问题拦住了。”

“什么问题?”叶初棠立刻问。

“既说心悦,又为何不愿跟寡人进京?”

原来在说林伶人下药一事之前,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在这。大概如果当时她说愿意,林伶人下药的事他就不会过问了。

叶初棠满眼含怨地瞪向萧晏。

“我要留下来找玲歌,我一定要亲自找到她,这是我欠她的。若非她,就没有我今天,我八岁的时候就会被那拐子拐走做妓子了,更不可能有后来我在岭南遇见你的事了。皇帝陛下,您可知道,我们的今天全都多亏了她!你明知道这情况,还有我的身体情况,明知道我进宫后会被束缚,为什么为什么要一再逼我……”

“没叫你进宫,只是叫你进京。好好好,你说不去就不去,都听你的,寡人不提了,皆遂你之意。”萧晏忙哄她,彻底放低了身段。

“你走!现在就走!我说了,我不想解释了,我累了!我讨厌你!”叶初棠猛劲儿推萧晏一下,把萧晏推了一个踉跄。

很好,踉跄之仇已报!

你不是疯吗?我比你还疯,让你的疯无路可走。

叶初棠扭过头去,继续不理萧晏。

“寡人明日就离开宣城了,咱们不知何时才能见,你真舍得?”

“舍得!”叶初棠应答干脆,声音响亮,带着怒气。

萧晏嗓音变压哑,“那寡人真走了?”

“快走。”

“好,这就走,那你别再哭了,你一哭寡人的心便如被剜了一刀。””

萧晏将一枚圆形白玉玉佩放在桌上,在叶初棠身后等了一会儿,他才转身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七步,他快到门口了。

萧晏即将推门之时,忽身后有响声。

萧晏扭头,发现叶初棠晕倒在地上了。他慌了,立刻跑去抱叶初棠,不停地唤她名字,问她有事没有。

“棠棠?你醒醒?你别吓我好不好?”

萧晏将叶初棠抱到床上后,立刻急声传令,命人传大夫。

领命的侍卫刚走,萧晏又道:“传宋青之,快!”

又一名侍卫领命去了。

熙春打了热水,欲沾湿巾帕为叶初棠擦脸。

萧晏直接走过来拿走巾帕,亲自浸湿帕子,扭干,然后去给叶初棠擦脸。每一下都小心翼翼,极尽呵护。

熙春和秦路刚目击了一场天雷勾地火一般的吵架,跟昨天一样让人提心吊胆,这会儿俩人还有点没回过味儿来。

熙春几度为自家女郎的性命担忧,心一会儿悬上一会儿坠下,差点就被吓爆了。她甚至在心中暗暗埋怨过皇帝,何至于逼她家女郎至此地步?可当现在她看见皇帝陛下那般悉心照料女郎时,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

陛下爱惨了女郎,根本没办法失去她。

女郎对陛下虽然也有喜欢之情,但跟陛下的比,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倒不是女郎独独对他薄情,是她自少女之时,就不像其她女子那般思念婚嫁,去过分在乎什么男女之情,期盼什么如意郎君。她更在乎寻找郑娘子,在乎自由和美食,在乎享受快乐,男女情爱于她而言是排在最后的东西。不做取舍,可并存;若做取舍,必留前舍后。

如此想想,陛下真够惨的。

女郎也很惨。

因为他们彼此所需不同,天雷地火难相容,偏偏天雷又要勾地火。

熙春忽然明白了昨日秦路提点她的那句话。有时候主人们身在其中并不自知,反倒是他们这些下人作为旁观者看得更清楚。可她该怎么坐定自己的主意,如何去做,才算能真正地帮到她家女郎?

半个时辰后,宋青之匆匆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萧晏,脱口就问:“你是谁?”

“叶娘子在岭南的旧友。”萧晏边说边放下手中的帕子。

宋青之打量萧晏一眼,正好瞥见了他丢帕子时右手掌心处露出的疤痕。

眉梢微挑,目光稍作停顿后,宋青之就转眸看向躺在床上处在昏厥中的叶初棠。她怎么跟新帝扯上关系了?

“我家女郎突然就晕倒了,怎么叫都不醒,宋神医快帮忙看看。”熙春求道。

宋青之看破不说破,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就坐下来给叶初棠诊脉。他的手指刚搭在叶初棠的手腕上,就发现叶初棠的小拇指微微动了一下。

宋青之面无表情道:“诊脉需静,你们都退避到七步之外。”

萧晏和熙春等人就依言避远了些。

宋青之食指在叶初棠的手腕上点了一下,叶初棠才敢把眼睛开了一条缝,给宋青之使了一个眼色后,她就立刻把眼睛闭上了,以免穿帮。

今晚所见,着实可列为他此生所见奇葩录里的第一名。

宋青之收了手后,便起身道:“惊厥过度,一次不算大碍,再有就难说了。”

“难说是指?”熙春忙问。

“听没听说过,有人会气死?”

熙春点头。

“再来几次你也能见识到了。”宋青之说到这,特意瞥向萧晏,“尤其是你,少气她。”

萧晏怀疑反问宋青之:“你连是谁都能诊出来?”

“在你这位旧友没深夜出现在她寝房之前,她从未有过此症。”

宋青之开了清心汤方子后,表示喝了药便无大碍,便立刻告辞。

宋青之走后,秦路才敢现身,凑到萧晏身边小声道:“这大夫不简单,太聪明了。”

“聪明么,寡人深夜在她房中是挺明显的,就是她奸夫。”

秦路:“……”

陛下,您开心就好!

药熬好后,萧晏就打发走闲杂人等。他亲自用汤匙舀药,吹得温了,才往叶初棠嘴边送。

叶初棠的嘴紧闭着,根本送不进去药,药汤都顺着唇角流了下来。萧晏忙放下药碗,用帕子给他小心擦拭。

萧晏尝试掰开叶初棠的嘴,忽见叶初棠眼角有泪滑落。

他手忙用衣袖给她轻轻拭掉泪。

“棠棠,是我错了,我不该来质问你。我明知道你——”萧晏闭了一下眼,才压抑下眼底的暴戾,他轻轻握住叶初棠的手,如捧珍宝一般,“你知道在漫漫无尽的黑暗里,失去最后一缕光的感受么?”

良久之后,萧晏才又开了口。

“今日是我气急了,失智之下不够冷静。”

他话语里有很深的愧疚之意。

叶初棠还是装晕厥未动。

她以为萧晏明日启程回京,最晚至夜深就会离开,没想到至后半夜,萧晏仍然守在她的床前,一直不曾合眼。

叶初棠心软了,再说他一直在这,她也不敢睡啊。跟他这么熬下去,就是毫无意义的‘两败俱无眠’。

“阿晏,阿晏……”

萧晏坐在圆凳上,正埋首靠在床边,双手捧着叶初棠的手。忽听她喊自己的名字,他忙抬头应承。

他以为叶初棠醒了,见她还是闭着眼,方知她应该是在梦里梦见自己了。不知她梦里的他是什么样?是不是也在惹她生气?

“阿晏,阿晏,”

“我在,一直都在。”萧晏去理了理叶初棠鬓角的碎发。

“对不起,呜呜……”叶初棠忽然哭起来,似乎不会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萧晏连忙为她顺气,叶初棠呜啊地带着咳声吸了一大口气,猛地坐起身,醒了。

萧晏抬起的手还在半空,他见叶初棠抬头盯着他那只手,他立刻放下来。

“只是要给你顺气,不是要打你。”

叶初棠安静地看着他,没吭声,一如之前萧晏安静地看她一样。

“有事没有?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萧晏传令让人重新熬药,之前的药没喝进去,萧晏未敢强喂她。

叶初棠还是安静地看着他,没吭声。

“棠棠,你可识得我?”萧晏有点担心叶初棠惊厥之后再惊醒,得了失魂症之类的病,不识得人了。

叶初棠眨了下眼睛,扭头不看他了。

萧晏方知她是识得他,只是在生他的气,不想理他,也不想跟他说话。

“你没事就好,寡人这就走。”萧晏沉眸起身,转身刚走出一步,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

萧晏立刻回头看叶初棠。

叶初棠看着他。

萧晏靠到她身边来,轻声问她:“怎么了?”

叶初棠便凑进,搂住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

萧晏喉结滚动,手覆慢慢地在叶初棠的手上。

“棠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么?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逼问你要不要进宫,要不要回京,要不要做皇后……我会心甘情愿地等,等到你说愿意的那一天。”

叶初棠被萧晏这话震撼到了,她没想到萧晏会退让这地步。早知如此,她早发疯了,之前何必折腾出那么多戏来。

“真的?”叶初棠这才开口,一双眼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小心翼翼地向萧晏求证。

“君无戏言。”萧晏用手指轻轻撩起叶初棠额头落下的碎发,给她整理到耳后去,“我做到我的承诺,你也做到你的承诺,不再轻易落泪了,好么?”

“嗯。”已经确定拥有了自由,那还有什么必要落泪,她肯定天天开心!

“你的临别礼物我很喜欢,我会一直戴在身上。”萧晏这话说得有几分悲凉,眼神里也流露失落,是那种空空孤寂特别惹人心疼的失落。

“阿晏,多谢你能体谅我。”

大概是他浑身散发出的孤寂和失落太叫人不落忍了,叶初棠没忍住,主动抱住了萧晏,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萧晏眼底隐隐有燎原的星火,他克制又隐忍地低眸瞥向叶初棠。在叶初棠的唇欲离开时,他才托住了叶初棠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在他刻意的收敛下,身体里所有疯狂和肆虐的冲动都被有效地遏制,只吻到刚刚好的程度就停止了。

叶初棠似乎在其中找到了乐趣,又小小闹了萧晏几下,见他容色柔和,终于不似之前那样难看了,才拉着他一起睡觉。

“你要留寡人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