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成站在桥头,想要下去阻止关山堂这种惊人之举,但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是关山堂一生中少有的可以正大光明饱餐一顿的重要时刻,自己要是出面阻止,那简直能让关山堂遗憾一辈子。
他既然能吃,那就让他吃吧。
反正以他的食量,这五十个大包子虽多,却也撑不坏他。
沈明一条腿偏搭在车杠上,一条腿支撑在地,隔着桥栏向下俯视。
只见河床两侧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简易的茅草房,大都是人字形的草屋,上面搭着塑料布和稻草。
有那讲究的,还会弄一顶破席子搭在木架上,还有人干脆在河床外沿挖地穴,在地穴上再罩上帐篷,躲开了寒风,倒是比搭建在地面上的帐篷暖和。
偶尔也有几个人合住的大帐篷,那是大队支部的指挥所,或者是大队的食堂。
现在正有人端着饭碗蹲在帐篷前吃饭,有的好奇看向吃肉包子的关山堂等人,却没有参与的欲望。
也有的人正蹲在帐篷门口打扑克牌,打的红光满面,叫嚣声不断。
河床下是一辆辆的平板车,车前插着铁锹和流动红旗,几头黑驴正低头啃食河床上的枯草,尾巴偶尔甩动,寒风吹来,驴耳朵不住抖动。
“十七!”
“十八!”
“十九!”
关山堂吞吃肉包的速度丝毫不减,对面厨子老朱的脸色极不好看,手持长柄大勺,嘶声竭力的为关山堂数着数:“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远处田野中如同韭菜般麦苗贴地舞动,几个穿着羊皮大袄的放羊老人,手中鞭子挥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种景象此时还能看到,再过几十年,放羊的羊倌还在,挖河的河工将成为历史。
沈明成哈了口气,正准备直起身子要走时,身后一串车铃声响起,随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明成?沈世美?”
沈明成一愣,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圆圆脸的小姑娘骑着自行车缓缓的停在桥栏旁,也是一条腿斜搭在车杠上,一只脚着地,瞪大了圆圆的眼睛,抬望沈明成:“你在这干嘛呢?”
这姑娘正是乔云英的表妹袁绍红。
沈明成叹了口气:“袁绍红,你知不知道,私自给人起绰号是很不好的行为?我什么是叫沈世美了?”
袁绍红哼了一声:“陈世美姓陈,你姓沈,你是新时代的陈世美!”
不待沈明成反驳,袁绍红低头看向河床上吃包子打赌的关山堂,满眼好奇:“诶,沈世美,他们这是干嘛呢?这么热闹!”
沈明成对乔云英心怀愧疚,这袁绍红是乔云英的表妹,沈明成自然不好跟她一般见识,况且这只是一个十六七的女孩子,跟她置气那才是脑子有病。
他下巴一抬,指向吃包子的关山堂:“他们在打赌吃包子呢!”
袁绍红道:“吃包子?不会吧?”
此时厨子老朱恶狠狠的看向吃包子的关山堂,手中的勺子似乎随时都要轮下去跟关山堂拼命。
这个时候,这种大肉包子,起码得五分钱,但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粮票。
如果光用钱的话,得一毛钱一个,有时候甚至得一毛五一个。
关山堂要是真的吃掉五十个包子,那就相当于一口气吃掉五块钱!
五块钱是什么概念?
今年城市内工人喊出的口号是“五十六块万岁”,一个大专毕业,国营公司职员,在正常情况下一个月拿满了,能拿到五十六块钱,就已经算是顶天了。
一般情况下,这些收入会稍微打点折扣,而不是大专生的职员,工资也就在三十元左右。
这三十元足够一家四口平日里基本生活所需。
但这是按照工人在城内的生活标准来计算,若是放在农村,三十元已经是极大的数字了。
农村的普通老百姓,一年下来,能存下二三十块钱,那就是属于极少数了,堪称富裕人家。
这二三十块钱,完全可以改善生活,扯上点布给老婆孩子做一身新衣服,还能有钱买肉买酒,准备过年饭菜。
但大多数农村百姓都是苦哈哈,一年到头不拉饥荒都算是不错了,能从牙缝里存下几块钱,就足以自傲,有十来块钱,就可以不愁过年了。
关山堂这要是真的将五十个包子全吃了,这就相当于白吃了五块钱的东西,厨子老朱自然心中不爽。
这些包子他完全可以多留下几笼屉,到时候偷偷带回家,给家里老人孩子改善伙食,或者偷偷在路上卖出去一点,也能挣点小钱花。
现在被关山堂将自己的计划破坏,估计老朱杀人的心都有。
“已经吃了三十多个啦?”
袁绍红听着“这人怎么这么能吃啊?沈世美,你一顿饭能吃几个这种样的包子?”
她这人自来熟,虽然口中批判沈明成人品不堪,但现在言语间对沈明成反而不怎么见外,倒是有一种把沈明成当成前表姐夫的感觉:“我给你讲,这么大的肉包子,我最多能吃两个!大象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沈明成笑道:“吃包子这个人,叫做关山堂,绰号‘吃不饱’,他自从生下来就没吃饱过。只有每年挖河才有机会吃上几顿饱饭,这五十个包子,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袁绍红听的翘舌不下:“五十个包子?天呐!这得多大的胃啊!他都吃哪去了啊?”
小姑娘惊叹了良久,方才转头看向沈明成:“诶,沈世美,我问你哈,你现在离婚了,后不后悔当初没娶我表姐进门?”
她说话转折如此突兀,令沈明成略有不适:“啊?”
“啊什么啊,你就说,你现在后悔不后悔吧?”
袁绍红白了沈明成一眼:“现在知道谁好谁坏了吧?那京城里的大小姐,也是你能惦记的?公主落难了,那也是公主!现在人家恢复公主身份了,你这穷小子人家早就不稀罕了!”
沈明成摇头道:“后悔倒是不后悔,其实王东珠人挺不错的,就是城乡生活环境差异太大,才让她生出退意。”
他对袁绍红道:“谁又不想过上好生活呢?”
袁绍红怒道:“所以这才是你当初嫌弃云英姐,娶王东珠的理由?沈世美,你果然是沈世美!结个婚还要衡量这些东西!好生活不是自己争取的吗?你有手有脚,干嘛不自己努力工作?指着找个好媳妇,就能过上好生活吗?”
沈明成好笑道:“好好工作?你是说好好种地吧?你觉得我好好种地,日子就一定能好起来?我种了这么多年的地,大家伙也都种了这么多年的地,没日没夜的劳作,可也没见谁的日子好到哪里去。”
“可你娶了王东珠,日子也没见好到哪里去!你还被她抛弃了!”
袁绍红恨恨的看了沈明成几眼,觉得沈明成有点无可救药:“我给你讲,后天乔家寨要放电影,晚上六点钟开始,你要是想去的话,就去凑个热闹,不想去就算了!”
沈明成微一沉吟:“这是云英说的吗?”
袁绍红头一扭:“哼!你猜!”
沈明成笑了笑,从车把上摘下一只白条鸡递给袁绍红:“呐,这是我特意从市区给云英找关系买来的,你把这只鸡给她捎回去吧。天冷了,炖个鸡汤,暖暖身子。”
袁绍红回过头来,看了沈明成手中的白条鸡,脸上露出渴望的神色:“哎呀,这么大一只鸡,你也舍得?我给你讲,一只鸡你休想收买我!”
沈明成道:“你不要啊?那好,我送给别人……”
“别别别,还是拿着吧!”
袁绍红一把将白条鸡抢走,快速挂在车把上,笑嘻嘻的骑上自行车:“记住了,后天晚上看电影啊,云英姐那天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