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一动不动地站着,脑子里想的是,丁牧云留下的字条那短短几句话,实际上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便是拖延时间。
拖延的目的,还得看丁牧云能不能将那致命一击的线索带来。
江川往前一步:“回大人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份重要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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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之中,烈日如火,就连吹来的风也是滚烫的;极目看去一个接着一个的沙丘接天而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驼铃声,一列驼队混杂着马队,蜿蜒而来。
这是今早出城的胡商队,一行大约六十人,百余个货箱。
今天日子特殊,三法司头一回来云梦办案,城门口的布防比平时都要严,但是主要查的是进城的人,对拿着通关文牒出城的人,则自动放行,这些人分为三个商队出得城,出城后方才汇合到一处。
直到此地,这些胡人依旧保持着谨慎,鸦雀无声。
前方是沙丘地带,领头的人抬头看去,嘴里喃喃了一声:“过了这里就安全了。”
说罢,手指压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那盘旋在空中的枭鸟寻声飞掠过来,快到头顶是突然下沉,正这时,一只小弩从沙丘后射出,“噗”一声击中了枭鸟,从空中直直掉落在地。
噗噗噗——无数道破空之声传来。
小弩如雨点般射向了驼队,一阵闷哼声中,有人大喊了一声:“是禁军枭卫,应战!”
瞬间,马队冲了出来,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马蹄疾驰搅动起滚滚烟尘,将商队包裹起来。
禁军枭卫是禁军中一支行动力极强且擅长秘密行动的秘密卫队,个个都是忠心不二的死士,他们擅长伪装以及各种条件下特种作战。
一连番弩箭疾发之后,几十名枭士出现在沙丘后,这些人身着沙漠特装,脚踏滑沙板如风疾驰……
这是丁牧云率领的禁军枭士在此埋伏,江川从细枝末节中发现红衣内卫截获的军粮账目实为假账,推断出吴墉会在当庭指出账目为假,反手嫁祸给莫少言诬陷,则莫少言必死无疑。
而真实账目一定还在云梦,若要送出去,最好的时间便是三法司审案之日,而这里是必经之地。
枭士踏着滑沙板冲入烟尘。
实际上这支胡人商队,既非胡人,也非一般商队,他们西梁培养出来的一等杀手。
这必定是一场血战……
而这个时候,三法司的大堂上,正在进行着另外一场“血战”。
江川看着吴墉道:“十年前利州水灾,你故意拖延不发放赈灾粮食,致使利州万人饿死,而就在水灾刚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你便使人大肆屯田,原本市价四十石一亩的田地被贱卖为六石一亩,而被你买下来的这些土地却一直荒着……”
还没等他说完,孟琢便先开口打断:“此事与今日案件有无关系?若无关不必提及。”
“回大人的话,当然有关。田地乃百姓的生存之本,没了田地,就无法生存,水灾过后,真正的惨烈才刚刚开始,瘟疫、饥饿,最后粮食被吃光,树皮草皮也被啃没了,没了田地的灾民,便只能暴动。利州交困,官府为了安抚百姓,只得跟吴字号买回田地还给百姓,这一买一卖间,你吴大官人不动声色就赚了个盘满钵满。而你赚了多少,官府与百姓便损失了多少。”
江川话音刚落符羽便鼓起了掌:“好一笔生意,吴大官人真不愧是吴字号大掌柜,利州一场水灾,光饿就饿死了一万人,官府买粮是一笔,买地又是一大笔,阎王也不过就要人命,而你吴大掌柜的是又要钱又要命。”
“一派胡言!”吴墉喊道。
可符羽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吴墉乘着水灾,公然勒索百姓,敲诈官府,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发国难财,这笔债你得偿。”
等符羽说完了,吴墉也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淡淡道:“这件事当年官府就已经调查过了,一则是利州水灾之时,溟江暴涨,行船艰难,粮食难以调拨。二则是从外地调拨的粮食,一部分用来赈灾,余下的那部分才用来买田,老百姓说了庄稼没了,守着田地有什么用?如果我不买,老百姓就得饿死,可如果以市价买田,那我吴字号仓库的粮食就不足以让利州人人有饭吃。你们不知道当时情形,可我知道。”说到这他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口气,“你们若看过利州一片汪洋的景象,就知道当时有多凄惨。”
愣怔间,有人快速调来了利州汪洋图。
这张利州汪洋图的作者不祥,但因画得太过真实悲惨,被很多小报临摹登载过。
图上一片汪洋,到处都是惊慌的老百姓,到处都是废墟和死人,触目惊心。
堂上堂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吴墉道:“当年三江水患,溟江上游连日暴雨,洪灾泛滥,近百万民众危在旦夕,为保住下游,当今圣上,不,当时圣上还是皇子,督查三江水害,到了利州,是他下的命令要利州管区通判命尚步亭开渠泄洪,尚步亭不从,被当场斩杀于河堤之上,听说他死了之后夫人受不了一头撞死在河堤之上血溅当场……”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当日我就在利州,就在河堤之上,我亲眼看着官兵凿不开坚如磐石的大堤,最后是用硝石硫磺炸开的堤口……那道大堤正是尚步亭主持修建的,可保百年的堤,才刚刚建成一年,就被炸了。我随行的护卫还有我心爱的女人,当时正怀着身孕,没来得及撤出,便是在那一日遇难的……”
听到这,江川的眼眶微微有些红了,只顷刻间便恢复了如常。
吴墉大声道:“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在马不停蹄地调动粮食,我倒要问问,这个案子还要不要在今日翻出来?”
孟琢大吃一惊,看着堂下已然泪流满面,声音哽咽的吴墉,万万想不到吴墉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可他要说自己的事就说自己的事,扯上当今圣上作甚?圣上的所言所行岂是臣子可以讨论的?
本来都可以量好罪了,这会儿竟牵扯出圣上来了,审是审不下去了,提也不能再提了,一拍惊堂木:“此事与今日案件无关,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