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天子注视着远处那瘫倒在地的身影,在天子身旁,二德子与李定国左右而立。
许久,天子才收回目光,蓦然转身,目光却是定格在了身旁毕恭毕敬跟随的二德子身上:“你很激动?”.
“奴才一心为陛下效力,不敢有丝毫……”
二德子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脸色煞白连忙解释着。
天子冷哼一声,却似没有听到一般,迈步而动,朝殿中而去,李定格瞥了一眼那瘫倒的王五父子,随即又看了一眼跪伏的二德子,眉头也不禁一皱。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靖国公对这些宦官如此不喜!
奸猾恶毒,阿谀掐媚,实乃败类!
“说说海疆的情况。”
天子靠坐躺椅,指了指殿中悬挂的舆图。
李定国抱拳领命,随即行至舆图之前,沉吟一会,才出声:“现如今的话,南京,江浙,福建三省海疆已经已经基本肃清,唯剩,广东琼州海域……”
李定国诉说许久,天子才问道:
“台湾还有琉球目前什么情况?”
李定国犹豫一会,朝天子一拜:“琉球已经派遣使者,要至京城接受陛下您的册封,台湾的话,如今形势有些不对……”
天子眉头一挑:“怎么回事?”
“台湾一直以来,便是西夷与郑芝龙部僵持之局,只不过,随着澎湖水战的开始……战事焦灼在泉州以及福建海疆一代,对台湾的防备便随之空虚……”
“盘踞台湾的西夷荷兰人趁机进攻郑芝龙部,后又有西夷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趁机入台湾……”
“只不过几个西夷国家似乎并不和睦,互有征伐,末将在来京之前,靖国公已经下令派水师副督指挥使何平率水师一部至台湾支援,还运载了金陵左卫数千将士开赴台湾……”
听着这个已经知晓的军情,天子也随之放下心来,台湾战事他自然已经清楚,西夷虽盘踞台湾,但兵力显然不多,一支水师,再加上一卫数千将士,不说彻底平定台湾,守住台湾不失,还是绝对没什么问题的。
天子指了指一旁座椅,随口出声:“行了,别杵着了,坐吧。”
“谢陛下。”
李定国恭敬一拜,然后老老实实坐在了天子面前。
天子挪动了一下身子,选了个舒服位置靠躺,慵懒出声:
“你在海疆统兵多年,泉州市舶司亦是开设了多年,想必与西夷也多有交流,和朕说说,这些西夷的情况。”
李定国疑惑问道:“不知陛下想听哪方面?”
“随便说!”
天子摆了摆手。
“西夷的话,给末将的感觉,大部分都和西域胡人差不多,有着他们自己的文化习俗,重利而轻义,有不少对我朝律法多有抗拒,尤其是对我朝禁止西教极为抗拒,多有想尽办法钻空子的行为……”
“且西夷多有畜奴,贩奴之事,奴隶大都是碳黑模样,甚至古怪,末将调查发现,西夷各国,大都是举国行贩奴之事,奴隶皆是来自木骨都束之地,被称之为黑奴。”
“西夷各国,黑奴极为普遍,荷兰,葡萄牙,西班牙几国西夷,军中皆有黑奴组成的仆从军。”
“据郑芝龙汇报,在台湾的西夷,也多有掠夺台湾本地人为奴隶,极尽虐待,末将还听闻,在前明时期,荷兰西夷进攻澳门,据说就是存了掠夺我朝子民为奴的心思……”
天子突然发问:
“黑奴的话,可有我朝子民购买贩卖?”
李定国应声道:“在福建有。”
天子皱眉:“伪明?”
“对,有不少伪明富商权贵家中都蓄养了不少黑奴,甚至以家中蓄养黑奴多寡为比拼……”
天子脸色俨然很不好看:“杀了没?”
李定国有些忐忑:“那些伪明权贵大都被抄家治罪,黑奴的话,全被靖国公派兵抓去做苦力了。”
闻此言,天子神色才缓和不少:“苦力归苦力,绝不能让这些黑奴玷污了祖宗血脉。”
“再者,大恒也不允许有奴隶出现!”
“陛下放心,去岁户部颁布的市舶司律令已经有所规定了,宁波市舶司亦是严格按律令执行,待福建数省安定……”
天子点了点头,眉宇间,却俨然多了几分思虑之色,随着江南平定,必然是陆续展开的各大市舶司,海贸也必然会兴盛起来。
随之而来的,也必然是自古未有的东西方交流,文化,经济,军事,政治……
但大恒似乎还没做好太多准备,负责这方面的官员们,还在按照着以往的旧经验,来办这新时代的事情。
思虑只是片刻,天子便将这个念头压下,旧时代的经验,也有旧时代的好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在中央王朝体系,便是化外蛮夷,大恒士大夫们可是有着近乎高傲的不屑。
如此虽极度不讲道理,但对外贸易交流,也还不错,时代在发展,人自然也会随之而变化,这一点,他倒也没必要强求。
又询问一番后,天子才再次出声:“这几年,你是准备继续在海疆统领水师,还是回京城?”
突如其来的一问,顿时让李定国沉默了下来。
很快,李定国便起身抱拳道:“末将任凭陛下定夺。”
天子起身,注视着大恒乾坤图:“现在中枢缺乏对海洋还有西夷了解之人,你先在总参任职。”
“江南沿海数省,光是一支江南水师,怕是难以维持海疆安稳,你好好琢磨一下,与总参的参谋们拟个章程出来,到时候好好商议一下……”
李定国立马领命:“末将遵命。”
天子点了点头,感慨道:“从前明末年,到现如今,打了这么多年仗,也是时候好好缓缓了。”
“你小子也在京城好好歇歇,等再过个几年,国内安稳了,你想歇都没时间给你歇了!”
“末将明白。”
天子摆了摆手:“行了,朕也不折腾你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过几天再去总参任职。”
“末将告退。”
李定国领命,恭敬退下。
天子目光幽幽,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一册卷宗,准确的说,是二德子早在数月之前,便递上来的关于内廷大总管王五的罪证。
什么培植亲信,勾结党羽,这些罪证天子自然没放在心里。
天子在意的,是王五那个跟着进宫的小儿子,所行的胆大妄为之事!
伙同其大哥二哥,及王五的另外两个儿子,在这宫里,竟然经营出了一条产业链!
内廷所属商行,自大恒税制确定起,皆是需要交重税,而这个税,则是入内帑,审核,自然也是内廷审核。
原本户部及都察院也有审计之权,只不过三番五次的文官动荡,天子便直接终止了朝堂的这个权利。
如此,便造就了胆大包天!
即,篡改税簿!
与在昌隆粮行之中担任要职的两兄弟里应外合,一方面瞒报漏报,一方面借王五职权打掩护,篡改税簿,查漏补缺!
若仅仅只是王五三个儿子的混账事情,天子也不是不能念王五劳苦功高的份上,摁下此事。
可那混账玩意,披着虎皮给自家兄弟谋不法还不满足,竟还给其他内廷商行的掌权者打掩护,做假账。
硬生生的弄出了一条逃税,假账,损公肥私的产业链!
何其胆大包天!
饶是时隔数月,天子也难抑怒火,瞥了一眼躬身而立的二德子,天子随手便将这份卷宗丢了过去,压抑着怒火道:“都盯住没?”
“陛下放下,奴才早已经安排人盯着了,保证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天子呵斥:“去内阁,让户部赶紧把税务司的架子给朕搭起来!”
“奴才遵命。”
二德子脸上喜色一闪而逝,连忙恭敬领命,告退而去。
天子揉了揉额头,也不禁大感头大。
以前他可以对钱庄商行的问题,一拖再拖,可现在,他就不得不考虑,内廷所属商行及钱庄的未来了。
再这样完全归属内廷,归属某一个宦官统辖,显然不可行。
国之根本,不可能寄托在一个人的人心之上。
必须要有一个有效的制度,将钱庄商行圈在其中,纵使出问题,也不至于像这次,悄然无声,便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显而易见的是,他把这个篓子,给税务司立威,那不用想都知道,朝廷那些文官,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插手钱庄商行的机会。
如何让他们插手,插手到什么程度,以及用怎样的一个制度,朝廷,内廷,又如何把握这个平衡……
以及,把王五连根拔起,又该提起谁来填补这个空缺……
二德子是条好狗,但这条狗,心术不正,让他去咬人可以,但如今的政治格局,是文武制衡,皇权至上。
皇权一言决之,自然不需要宦官这条狗做太多的事,故而,这条狗,也不需要太强壮,够用就行。
狗太强壮了,百害而无一利!
“麻烦啊……”
天子长吐一口气,无奈摇头,这个年,是别想好好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