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表情太古怪,古怪到阮湘禾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阮骁冀的那句话——
权书迟是你们的保护神!
现在阮湘文又说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
“好皇姐,你还一无所知啊。看来是朕和驸马母后将你保护的太好了。”皇帝温情的搀起阮湘禾,然后指着已经被风吹得浅淡的痕迹 ,“那你在驸马面前说,说你一无所知,说啊。”
和眼睛中的戏谑不一样,阮湘文的语气简直温和到是他没有离世的母后的慈祥。
“皇姐,五年了,就算你演戏迟了五年也该结束了。没了权书迟,也没了阮骁冀,多好。我们的目的达成了,我,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你,也不会被怀疑身份,甚至不也接回了你的最爱燕杳杳吗?”皇帝的慈祥收起,黑水的眸子留下来的只是一片的冷然与平静,拉扯着阮湘禾像是飘零的纸片。
阮湘禾不能反应过来,只在月光下,面对皇帝与自己相似的脸不知所措。
“所以,别演了。”阮湘文推开阮湘禾,绕过去边走边说,“权书迟已经没有价值了,就像我不会留着那块木头,就像你仍旧追逐着燕杳杳。我们都够狠毒,别在朕面前再装在乎,听懂了吗?皇姐…”
皇帝在黑夜中的表情说不上多仁慈,甚至语气带着阮湘禾从来没见过的残忍。
他开始沉默,像是暴风雪前夕的安静。
“什么叫我们杀死了她,什么又叫做你替我演情深似海。”这时的阮湘禾竟然出奇的冷静,他的目光紧随皇帝的背影,在皇帝停下脚步之时,卷起的似乎风声都在告诫阮湘禾撑住。
阮湘禾本能的想要哭,权书迟还在时,他一滴泪都没留过。
而在她死后,数不清的泪水真的让阮湘禾变得像个女人一样脆弱。
他死死盯住阮湘文,心跳的慌张告诉他,远远不止自己知道的过错。
“…阮湘禾。”突然皇帝这么说了一句,他们是双生子,阮湘文从来没有直呼他的名字过。
但这一次,在权书迟彻底消弭在这世上的晚上,阮湘文这么叫他。
他说,“你做了一场黄粱梦,既然是黄粱一梦,就不要当真。你什么都留不住的。灰烬,是最好的手段,毕竟没有人可以从灰烬中爬出来复仇。”
阮湘禾琢磨了很久皇帝的话,一遍又一遍。
驸马都尉死后的第六年,大雪在年关落下,皇帝的寝宫再也没有永不熄灭的烛火。
现在世上唯一留下的痕迹,也是阮湘禾能找到只有满池荷花盛开,遥遥于湖中央的池舒。
尽管阮湘禾不想承认池舒就是自己的权书迟,可他仍旧不由自主的靠近着。
这一年的夏,在满池荷花中,他看到了阮骁冀,依旧是懒散的姿势,在小舟上。
见到阮湘禾,阮骁冀只是轻轻掀开眼,似乎是没有心力搭理他。
但在阮湘禾要带走湖中的池舒时浑身戒备。
阮骁冀:“放下。”
阮湘禾死死抱住灵牌不放,好似他真的找到了权书迟。
在拥抱着权书迟一样。
见他不放,阮骁冀的神色冷下来,起身想要去夺。
可即便是抱着灵牌落入水中躲避阮骁冀,阮湘禾也不放开一点。
看着在湖中湿漉漉却将灵牌举在水面上的阮湘禾,阮骁冀只觉得心中火烧火燎的,然后他被气笑了。
“阮湘禾,这是池舒,不是权书迟。权书迟已经死了。你不去找小皇帝要权书迟的灵位,在这里做什么。”
可阮湘禾依旧执拗,“可池舒就是权书迟,是我的驸马!我带驸马回家,你凭什么拦着!”
“回家?池家已经洗罪,可你看看满朝文武谁知道池舒就是驸马都尉权书迟?你们杀了权书迟,却在我这里找池舒。阮湘禾,灰烬,什么都留不下。”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阮湘禾的眼睛猩红,死死扣住灵牌,咬牙切齿的盯着阮骁冀。
像是厉鬼标记生前怨恨的人,想要用尽全力撕扯对方的脖子。
恨不得生吞活剥对方的皮.肉骨髓。
留不下,权书迟怎么可能什么都留不下!
一定有,一定有他的驸马,他的迟迟留下的东西证明他的驸马存在过。
…他的…驸马…
阮湘禾突然沉默,就连那双恶狠狠的眼睛都露出几分呆滞。
然而阮骁冀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盯着阮湘禾在池水中扯出笑意,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是水光。
是眼泪,阮骁冀感受到了是喜极而泣的眼泪,他说,“你们都错了!她留下了!她留下了!没有的带走的,她留下了!”
渐渐癫狂的呼喊,甚至将池舒的灵位浸在池水中,渐渐浸透沉了下去。
阮骁冀想要跳下去捞,去被冲过来的阮湘禾扯住衣领,对上对方疯狂的眼睛。
黑漆漆的眼睛中满是偏执的兴奋,眷恋,以及希望。
就像在阮湘禾漆黑瞳孔看到的自己也带着同样的疯癫一样。
他听他说,“是我,权书迟留下来的是我。她所有痕迹,所有爱恨都是我。灰烬没有带走,她舍不得带走的是我!”
夏荷开得灿烂,权书迟的灵位被染在冬日。
火星带走驸马都尉的痕迹,被阮湘文亲手处理了灰烬。
而今天池舒的灵位沉于池水中,他日腐烂,只能作为荷花的花肥。
冷水带走朽木的痕迹,就像池舒从来不在池家的族谱痕迹上一样充满不甘的清扫。
是阮湘禾亲手消除了池舒的瓜葛。
阮骁冀面无表情,感受不到阮湘禾捏在手臂的疼痛,只在对方扭曲几近将自己洗脑的感动中冷声开口:“你只是她不要的,并不是她的。权书迟什么都没留下。”
“你骗人!她是舍不得我,不是不要我!”
“你难道不知道吗?”阮骁冀的目光突然浅淡的带了些许怜悯,他挥开阮湘禾根本没费什么力气。
池水一翻涌,将华丽的衣裙打湿。
原本挽好的发髻,也散乱不堪。
更别说上在脸上为了隐藏身份的妆。
“是你们杀了权书迟,她走的那场火也是你们放的。让她什么都没留下的还是你们,你是她不要的,就像当初别无选择成了驸马,现在依旧别无选择的放开你。不是因为她拥有的只有你,而是你从来都不是她的。”该带走的,权书迟带走了。该带走的,池舒也带走了。
只剩下这两块木牌,是杀掉她的他们所立。
为赎罪?为补偿?为炫耀?
在第六年,一切痕迹都没有了。
那年夏,没有雨水。
阮湘禾回到公主府是以那样狼狈的姿态,燕杳杳伸手过去想要扶住阮湘禾却被狠狠推开!
她倒吸一口冷气,含着泪叫着阮湘禾,“殿下…”
“什么都没有了。”可阮湘禾不在意燕杳杳的摔倒,直愣愣的看着她。
燕杳杳见阮湘禾又在念叨,就觉得烦躁。
看他这样失神的模样,八成又是为了权书迟。
分明生前没有善待,死后却要尽全力去爱。
荒唐,无用,蠢。
见阮湘禾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燕杳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殿下,杳杳想要为你分忧。”
她想要搭上阮湘禾的肩膀,却被快步冲过来的李嬷嬷挥开。
李嬷嬷已经缠绵病榻许久,今日却好像精神大好。
她甚至能够用上力气握紧燕杳杳的手腕。
李嬷嬷:“走远点,驸马的殿下,还轮不到你来碰!”
燕杳杳的脸色一沉,见阮湘禾还在呆滞中,于是冷哼一声,“驸马已经走了,回不来了。再说驸马以前是如何对我的,我的一切苦痛都是驸马的一意孤行。她虽然爱殿下,可怎么补偿我?青春,岁月,爱慕的人。都是被她夺走的。”
她说到权书迟回不来的时候,看到阮湘禾从呆滞中恢复精神看过来。
心中暗骂一声,现在阮湘禾是权书迟的狗。
一提到权书迟必然有反应。
所以才在后面接了那些话,用来让阮湘禾清醒知道他还要愧对自己。
这招数屡试不爽,阮湘禾几乎每次听后,都会对她再好一点。
也许是阮湘禾害怕权书迟造下的业障让她没□□回,也或许是害怕没有人原谅她而在地府受欺负。
总之燕杳杳不管,已经死了的人凭什么和活人抢东西。
只是阮湘禾神色缓和,李嬷嬷却气得发抖。
她一抬手,想要落下一个巴掌。
却被阮湘禾死死握住。
李嬷嬷吃惊的看着阮湘禾,不敢置信阮湘禾的维护。
“殿下,你为什么…”
“是我们对不起杳杳…”阮湘禾垂着头。
“对不起她?”李嬷嬷颤抖的放下手,深深的同燕杳杳对视,“凭什么要对得起她。这么多年了,殿下你真的爱驸马吗?”
李嬷嬷深吸一口气,“三年前我以为你爱,你懂,所以去为驸马上香。现在驸马一切都不在了,陛下不记得驸马,殿下又是惺惺作态!难怪驸马寒心,枉我狠下心,舔着脸和你们逼死了驸马!原谅,为什么要她燕杳杳原谅!真正该去求着原谅的是我们,有一算一算一个,都该去祈求驸马的原谅而不是要谁去原谅驸马!”
然后又轻咳两声,她说:“阮湘禾,你从始至终都没变过。你不仅欺骗别人,还欺骗自己。六年,驸马都死了六年了,你还做这副姿态给谁看?难道指望着她从火海中,从那随风而逝的灰烬中凝出一副身体来到你面前说她原谅你?还是又想擅作主张的要替她去向本该对她三拜九叩、负荆请罪的人致歉!”
“别做梦了,就算她想要说一句原谅你,都没有让她可以维持灵魂的东西。”李嬷嬷深吸一口气,沧桑的眼,带着同阮湘禾熟知的,在权书迟最后时光里见到的从容和他对视着,“更别说,她应该恨不得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