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乔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几天下了雪，而树林里又太安静，脚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就特别明显。
所以,她很快就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知道是傅廷深跟上来了，但也没准备理会他。
或许是看出了她还在生气，傅廷深也没有走上前来,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他这样仿佛阴魂不散似的跟在她身后,顾乔心里就不由生出了几分烦躁感,加上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这些天的努力在他眼里都被统统否定了,好像她就只是靠着许放的帮助才顺利完成连里交代的任务似的。
甚至,他还认为许放对她居心不良,只是想欺骗她玩弄她，他不可能真的和她在一起。
好像她不配被人真心对待似的。
他凭什么这么看不起她？
顾乔越想越气,连和他身处同一片树林都感觉难以忍受，而他的脚步声也就更加显得仿佛刺耳起来。
顾乔就转了个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只想要先避开他,连和他一起回连队都不想。
但原本只是默默跟着的傅廷深见状却忽然加快了脚步，她才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了他在她身后叫她名字的声音。
顾乔没有理会,只是往前走,但傅廷深却几步就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顾乔忍不住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见到她眼里的警惕和厌恶,傅廷深的薄唇紧抿,片刻后,才缓了口气,道：“对不起。”
听到他骤然的道歉,顾乔不由愣了下，心里警惕却更浓，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总不能是羞辱她还没羞辱够吧？
傅廷深漆黑的眼眸盯着她，又接着道：“我想了一下，我之前的话的确有些过分，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只是担心你，你……能原谅我吗？”
顾乔只是冷笑一声，这种道歉的戏码他都说过多少遍了，下一次还不是故态复萌。
她绕开他，就想往前走，但又被他给拦住了。
她忍不住怒道：“你这样就是给人道歉的态度吗？”她瞪着他，眼里都在冒火，“如果你真的觉得刚才那些话很抱歉的话，那你现在就不该还拦着我，这样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傅廷深盯着她，神情晦暗不明，片刻后，才道：“好，我不拦着你，你不喜欢我管你的事，我以后也不会随意插手，这样，我们能和好了吗？”
顾乔却仍旧是冷着脸，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只道：“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你也不用在意我爸妈的话，我已经成年了，自己会照顾自己。”她看向他，眸光冷淡，“所以，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和不和好的话，哪怕是朋友我都不会想和你做，我们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傅廷深的脸色就有些沉了，但似乎又怕再次惹急她，只微微咬牙道：“顾乔，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顾乔没理会，继续绕开他，往前走，傅廷深伸出手想拦住她，她冷冷地瞪过去。
傅廷深似是记起方才的保证，伸到一半的手才又收了回去，只脸色沉沉地盯着她的背影。
顾乔心里也有气，走得愈发快，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傅廷深却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脸色难看，胸口翻腾着怒意，就好像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似的愠怒。
而更令他不能忍受的是，她会这样坚决地疏远他，却只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
顾乔先前只想着要离傅廷深这种只想掌控她的一切的控制狂远远的，不然在他面前连喘气都觉得压抑，但不知不觉却越走越远，来到了白桦林的深处。
而白桦林的树木又高又密，望去一片白雪皑皑，还氤氲着淡淡的雾气，让人辨不清方向。
顾乔本来也刚来北荒不久，更没来过白桦林的深处，来时的路她也记不清了。
倒霉的是这时还已经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白雪，在这银装素裹的林中很美，但她却一点儿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因为这雪已经将她来时的脚步印迹纷纷掩盖了，让她连顺着脚步回去的打算也落空了。
顾乔就只能自己努力回忆着方向，四处摸索，却不知道自己越走越深，来到了白桦林的最深处，四周寂静无声，却又偶尔隐隐还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响动。
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顾乔又冷又怕，哪儿还顾得上生傅廷深的气，甚至后悔不该为了躲他走这么远，傅廷深不值得她生气，更不值得让她为了躲开他而迷路在这片白桦林里。
北荒的冬季夜里气温极低，她要是不能在天黑前找到路回去的话就完了。
就在她越来越害怕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沙沙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她心里一喜，转过头去，看见的却是一个身量很高也很清瘦的少年，他手里还抱着一堆干树枝。
她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正在俯身捡起地上的枯枝。
虽然不常见面，但她也还是认出来这就是五班的副班长秦风。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里捡树枝，顾乔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抬脚朝那边走去：“秦班长，你怎么……”
秦风听见她的声音时，才慢吞吞伸直了腰身，看向她，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也仿佛很久不开口似的滞涩：“你……别过来，小心……”
顾乔听见他的话的时候，脚步就顿了下，但因为他的语速过慢，她下意识又往前走了几步，飞快地接过他的话问：“小心……什么？”
她还转头望了望四周，像是以为有什么猛兽出没。
接过就在她转头打量四周的时候，脚下却猛地踩空了，掉进了一个大坑里，坑里还铺着厚厚的稻草。
她倒是没摔疼，就是有些被这一跤给摔懵了，才知道她踩到的有落叶堆积的地面其实是个做空了的陷阱。
没等她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了大坑的上方冒出一张皮肤白皙的脸，他漆黑的眼珠盯着她。
“我都叫你小心了……”秦风那张看起来很老实的脸停在上头，慢吞吞地补充道，“你还往里跳？”
顾乔一口气噎住了，合着他就只是在提醒她小心，后头根本就没有打算接什么词语了？
顾乔默了片刻，却也没生气，秦风也不可能是故意在坑她，就是说话也太含蓄了，语速还慢，不然她也不会掉坑里了。
她深吸口气，正打算让他帮忙将她捞上去时，却又忽然见到秦风的脖子被一只胳膊从后头给扣住了，秦风的脑袋也从她的眼前消失。
顾乔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还以为他遇到什么危险了，一时间连特务都想到了，结果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散漫声音在上方响起。
“让你小子捡个柴火，你就蹲这磨蹭这半天？”对方戏谑地道，“这洞里是有兔子还是怎么？”
秦风：“不……不是兔子。”他咳嗽着，“松、松手。”
“走了，就等你呢。”许放似是打算离开。
顾乔心里不由一紧，这要等秦风解释清楚有人掉坑里了，恐怕他们都已经离开半天了，她就没见过有人能这么龟速的。
她只好忍着丢脸的情绪叫了一声“班长”。
片刻后，外头的动静停下来，接着，顾乔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英俊的脸出现在上方，带着些似笑非笑的表情，道：“还真有一只小白兔啊，厉害了。”
他还朝旁边同样蹲下来往坑里认真看的秦风含笑问了句：“你觉着是清蒸还是红烧好？”
顾乔：“……”
令她难以置信的是秦风看着这么老实的样子，居然还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喜欢红烧的。”
但许放却又收起了笑容：“你喜欢个屁，不准喜欢。”
顾乔见他们还聊上了，忍无可忍地道：“班长！你就不能先拉我上去吗？”
*
等上去以后，顾乔就拍着身上的泥土，头上还沾着几片树叶，和平时干净漂亮的样子不同，现在看着像是有些灰扑扑的，却也很可爱。
只是因为被傅廷深的那些过分的话气到了，她的眼圈还有些发红，这狼狈的样子看着可爱又可怜。
“怎么了？”许放凑近看着她的眼睛，没了先前的散漫，语气柔和了很多，“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顾乔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他不问还好，他一问，那些委屈愤怒的情绪似乎又涌上了心头，让人眼圈有些发酸，但她强忍住了，道：“没什么，只是……心情不好，随便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
许放却没那么好糊弄：“真的？”
秦风也一本正经地仿佛审问疑犯似的认真态度：“不是真的。”
顾乔都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地给整无语了，心里也有些疑惑，原来许放和五班的副班长关系好像还挺好的，她还以为他们彼此都不认识呢。
她不想提傅廷深那些糟心事儿，就看向他们，反问：“那你们呢？在这儿做什么？”她还疑惑地看了一眼秦风怀里的树枝，“食堂……没柴禾了？”
那也不至于可怜巴巴地捡这么一点儿树枝吧？
秦风张了张口：“我们……”
但话还没说完，许放就拉过了顾乔的胳膊，一边朝前走一边道：“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去哪？”顾乔扯回自己的袖子，“我不去。”
许放道：“我又不能把你卖了，你放心，一定有惊喜。”
顾乔半信半疑，但看样子他们也没打算回去，除了跟着他们走，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加上心里实在好奇，也就同他们一道走了。
*
顾乔跟着他们也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不远处有一间木屋，修建得比较简陋，屋顶还是搭着茅草的，有些破旧。
看起来很像是守林人居住过的屋子。
顾乔本还疑惑许放带他们来这里做什么，但刚走近几步，她就听见了有大笑声和男人的说话声从屋里头传来。
这声音……还有些熟悉，有些像是连长的？
但她又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连长在训练的时候真的很严肃，顾乔都被他训过几次，见了他都觉得害怕，他会笑得这么……肆意的样子吗？
疑惑间，她已经跟着许放和秦风来到了木屋的门口，许放伸手推开了木屋的门，顾乔就感觉到一股灼灼的暖意扑面而来，将她身上的风雪都似乎要融化了。
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让人垂涎三尺的烤肉香味。
顾乔这几天也有偷偷吃过许放给的牛肉罐头，那味道让人流连忘返，也让人更馋肉了，因此她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了木屋火堆之上的那一只烤全羊上头。
他们居然在烤肉！
顾乔也就明白过来看见秦风的时候他为什么在捡柴，显然是这里的柴火不够用了。
在看见烤肉的时候的确有一种惊喜的感觉，因为她是真的有些馋肉了，但等一抬头看见了坐在火堆边的几个人时。
她的表情就就僵住了，惊喜立刻成了惊吓。
连队的几位领导都在这儿，平时看着还都是挺不苟言笑的，连长和经常吵架的指导员居然还坐在一起吃着烤肉，看起来相谈甚欢。
而指导员旁边坐的就是五班的班长孟希，他长得很高，模样很清俊，平时也总是板着脸训话，现在却仿佛变了一个人，捧着一只羊腿吃得一脸满足，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顾乔：“……”
感觉这些人怎么都跟训练兵团知青时不一样了啊，人前人后怎么还带两幅面孔的。
但想一想……许放好像也是这样，她之前也以为他很凶，还很怕他，没想到……
他们进来的时候，连长还在和指导员说着往事，一脸骄傲自豪的样子，听到许放他们进来的动静时，头也没回的道：“等你们回来，肉渣都不剩了，我说你们是捡柴还是上战场去了？”
说着，连长转过头来，看见顾乔的时候就愣了下，像是发觉不对，指导员和孟希也才转头看过来。
看见站在许放身边的顾乔的时候，连长就愣了下，指导员却是仍旧面无表情，只有孟希弯了弯狗狗似的明亮眼眸朝她一笑。
顾乔却半点儿放松的感觉都没有，就算他们现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平时严苛冷酷的领导，被他们一道道目光这样盯着，顾乔也有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这是……”连长似乎不记得她的名字了，看见她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
孟希却已经热情地开口：“许放救的那个女知青？顾乔？我记得你是叫这个名字吧？”他主动邀请，很好客似的，“过来坐，连长给我们开小灶呢，来一起吃啊。”
顾乔还没反应过来，许放却已经拉着她在几人的对面坐下了，而秦风却默不吭声地默默坐到了孟希的旁边，开始往里头添柴火。
见连长还盯着她看，顾乔就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学生时期面对老师提问的紧张，差点儿就要起来行礼了，但又太夸张，最后只紧张开口：“连长好！”
说着，她也向指导员和其他人问了好。
许放却已经给她切下了一块烤肉递给她：“有些烫，慢点吃。”
顾乔接过来：“……谢谢。”
她将烤肉拿在手里，还没开始吃，却忽然察觉到什么，抬头就看见连长还在盯着她看，那眼神让她感觉怪怪的，而他的随和态度也让人觉得陌生。
见惯了连长吼来吼去的样子，这么温和下来还挺不习惯的。
这时，却听见连长问她：“你也是今年这一批刚来的知青吧？”
顾乔点了点头。
“难怪看着这么小。”连长瞥了一眼旁边还在仔细烤肉的许放，笑着问她，“今年多大了？”
顾乔老老实实道：“十八。”
“家里哪儿的？”
“南边Ｓ市的。”
“那地方不错啊，我也去过。”连长一副和她拉家常的长辈模样，“那里四季如春，水土养人，不像这儿这么冷，你刚来挺不适应的吧？”
顾乔像是怕回答错问题般谨慎：“开始是有些一些，但现在……都好了，我一定会努力赶上大家的进度。”
连长却笑了，道：“也不用这么拼，身体要紧，凡事要量力而行，知道吗？”
顾乔一愣，点点头，就又听见连长道：“不过，你这些天的进步的确明显，事情都完成得很好，只是你前不久才落了水，能参加接下来的高强度训练吗，要是不舒服，可以说出来，白天少给你分派一点任务。”
看着连长现在这样很有人情味的样子，顾乔又惊讶又高兴，因为别人并没有像是傅廷深一样觉得她做得不好只能靠别人，就连连长都将她的努力看在眼里的。
顾乔就有一种特别满足的欢欣感，忙道：“不用，连长，现在这样就很好。”
连长笑了一声，又道：“年轻人就是要这样有干劲。”说着，他却又忽然话锋一转，“你来这么远的地方，你父母放心吗？”
顾乔迟疑地道：“他们都很支持我来北荒支援国家建设。”
实际他们都很舍不得她去，但她怕连长会觉得她娇生惯养什么的。
没想到，连长却点点头，又问：“那你家里几个兄弟姐妹？”
顾乔一愣，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而旁边几个人却一副看戏的表情，她还是老实道：“就我一个。”
连长“唔”了一声，似有些犯愁盯着她，道：“独生女啊，那他们能同意你远嫁吗？”
“什、什么？”顾乔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才恍惚意识到连长的这些问题和态度太像是相亲时见到男方家长的感觉了。
这时，许放却忽然开口：“连长，你搁这儿查户口呢？”
顾乔还懵着，连长却语出惊人：“你这第一次处对象，我这不得多了解了解吗，怎么着，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你爸还是战友呢。”
闻言，几人都看向了顾乔，顾乔这才发现他们误会了，顿时有些慌乱地道：“不、不是，我和班长没有……在处对象。”
许放也似是怕她生气，眼底有些戏谑的笑意，语气却很正经地道：“对，连长你误会了，我就是见她在林中迷路了，才带她过来的，我们只是比普普通通的队友关系好一点而已。”
其他人的眼神耐人寻味起来。
顾乔：“……”
你这还不如不加最后一句话呢。
不过，好在连长似乎也并没有多想，在发现她和许放没有什么特别关系的时候，就没那么关注她了，而是转头继续和指导员侃天侃地，聊得热火朝天。
当然，指导员只是面无表情听着，时而附和一下表示配合。
而孟希和秦风不知道是不是平时素了太久，只顾低头吃肉，一时间屋内只有连长他们谈话的声音，就这么听着他们过去从军在部队的生活，也挺有趣的。
顾乔渐渐放松下来，听到连长说到有趣之处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笑，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也都渐渐忘了，却没注意到旁边的许放一直在关注着她，替她将烤肉切好方便她吃。
就在她伸手去拿烤肉的时候，许放却笑着道：“我烤的是不是特别好吃？”
这话虽然有些自恋的嫌疑，但也是事实，顾乔就点了点头。
见状，许放的眼底就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让人有些不自在。
这时，他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那回头就我们两个人，我再烤给你吃？”
他的声音很低，显得有些沙哑惑人，而他们又坐在角落里，连长的嗓门又大，因此也没有别人听见他们的话，更没有注意他们这边。
顾乔被他看得有些招架不住，别过脸，盯着火堆，故意道：“才不要。”
许放看着她微微脸红低头的样子，眸光却微深，悄悄在军大衣的遮挡底下握住了她的手。
大概是坐在火堆边的缘故，他的手很烫，让她惊了一下，心跳加速，没想到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牵她的手。
顾乔刚要挣脱，却忽然听见他问：“心情好点了吗？”
顾乔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他，没想到她之前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被他放在了心里，他带她来吃烤肉……是因为想哄她开心吗？
顾乔愣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下，道：“……还好。”
许放微微凑近看着她的脸，眸光深邃，亮如繁星，声音很低地道：“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只要能看到你对我笑，我就什么都愿意做，所以你不开心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别自己瞎跑让人担心，知道吗？”
顾乔愣住。
说完，他就退开了，也松开了她的手，神色自然轻松，没有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异常。
顾乔的心跳却跳得很快，久久都不能平静，在他松手的那一刻，那滚烫的温度也随之远去，让人莫名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甚至想要重新将他的手握住。
她捂了捂被火光照得发红的脸颊。
她是不是被许放给带坏了？
不过……好像在遇到他的那一刻，她那些不好的情绪也都陡然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