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前往酒会的车上,傅追靠在后座闭眼假寐着,脸上并没有刚见完情人的惬意,反而有几分乏味。
五年前他遇到陆逢秦时,刚走出象牙塔的青年身上还带着初出茅庐的意气风发,哪怕被欺辱打压,举手投足间的倔强桀骜仍旧不减半分,仿佛要将“我很特立独行”这件事昭告天下,傅追喜欢他那种毫无依仗的、愚蠢的骄傲,更不介意将他护在羽翼下,宠得更无法无天些。
可惜,再凶狠跋扈的野狼也有被驯服的那一天,更别提主动走进金丝笼里被圈养起来的。
所以当陆逢秦在他面前迅速蜕变得温顺谦卑时,傅追其实并不奇怪,遗憾虽有,但老实说他并没有精力和耐心日复一日地去应付一个被宠坏的情人,尝到最初的新鲜也就算了,有时候独享被驯化后的成果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最后一份趣味也会在温吞的风中消散干净。
毕竟在诸多引起怜爱的因素中,乖巧是最不值钱的一种,但陆逢秦又稍显不同,原本在两人交往的第二年傅追就已经腻了,不出意外他本会跟打发以往那些情人一样,给陆逢秦一份丰厚的分手费。
但偏巧意外发生了,傅追当时在M国出差,突然传来噩耗——他在国内的别墅遭人蓄意纵火,而他的母亲娄夏兰过来暂住正好被困在其中。
傅追听后心急如焚,立马订了最近的航班准备赶回去,可却临时被M国政府告知他已被限制出境,必须要配合完调查才能放行。
这当然是无理且荒谬的,可脱身依然花了傅追一周的时间,所幸等他回国时娄夏兰并无大碍,原来那天陆逢秦得知娄夏兰过来住,便特意带着礼物去拜访,这自然是有些唐突的,大概是陆逢秦猜到傅追回国便要跟他提分手,他急切之下想要做最后的补救,可惜效果不怎么样。
娄夏兰对儿子的私人生活不怎么关心,对他态度也是十分冷淡,但那天暴雪封路,出于待客的礼节她留陆逢秦住了一晚,而就是这份礼节救了她的命,半夜起火是陆逢秦第一个发现,他打湿被子冲到楼上将老太太背了出来,自己却因为没有多余的手捂住口鼻而导致呼吸道灼伤,从此坏了嗓子,这对靠声色才吃饭的艺人来说自然是不小的损失。
但傅追当然不会让他吃亏,在查清纵火的元凶的确与陆逢秦无关后,他便提出跟陆逢秦解除包养关系,但从今往后会将陆逢秦当做傅家的贵客一样看待,这份许诺可不轻,里面暗含的利益足以令人疯狂。
但陆逢秦却说,他什么都不要,只要留在傅追身边。
“你想清楚了?”傅追当时温声问道:“我不可能结婚,你留在我身边就永远是情人,我也不会给你任何承诺,但作为傅家的贵客,我会尽我所能扶持陆氏,只要我还在一天,就保你家富贵一天。”
傅追温柔眼神下的意味深长让陆逢秦不敢直视,但依然硬着头皮道:“我想清楚了。”
傅追是个俗人,尽管清楚陆逢秦是在刻意逢迎,清楚陆逢秦可能是在贪图更大的利益,但这种逢迎依然让他舒坦受用,因此即便陆逢秦说自己什么都不要,他仍然按照后一种选择,不仅解决了陆氏欠银行的债务,这几年来还一直扶持陆家,让这个本要因破产而流落街头的家族一跃成为H市上流,平常更是替酷爱惹祸的陆家人摆平不少事端,可谓再大的恩情也早已还清。
甚至于陆逢秦本人在娱乐圈获得的那些助力,傅追都没有计算其中,就权当是对情人的纵容了。
如今还把陆逢秦放在身边,已经不再是追求愉悦,更多的是一种习惯。
火灾的事件过后,娄夏兰便对陆逢秦的态度十分亲切和蔼,陆逢秦也十分乖觉,常常跑到老太太跟前逗她开心,也算替忙于工作的傅追尽了份孝,因此现在逢年过节傅追都会带着对方去傅家老宅过,在外人看来陆逢秦这就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傅家的门,就差傅追点头公开了。
至于傅追,有时候他也想过该给陆逢秦一个名分,但一想到余生陪伴在侧的都是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枕边人,又觉得未免无趣。
思及此处,傅追捏了捏鼻梁,他果然是个渣男啊。
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突然开口问道:“项明快放暑假了吧?也是时候让他去
昏昏欲睡的助理温树坐在前排一个激灵,闻言却是失笑道:“傅总你忘啦?少爷的大学一周前就放假了,他现在应该正跟朋友在瑞士的度假村滑雪呢!”
奥……对,傅追这才想起,他一周前给傅项明打过电话的,而那小子一听要让他进公司,连夜扛着行李就跑了。
“啧。”傅追蹙眉,他记忆力已经下降到这种程度了吗?
大概是最近睡眠不足的缘故,他最近入睡后时常做梦,而梦里似乎总上演着一些糟糕的东西,等他醒来后却又不记得了,虽然叫医生来开了药,但时不时的困倦仍然很明显。
助理温树见他不悦,以为是生气傅项明不懂事,便询问道:“需要我安排人手立刻接少爷回国吗?”
写作“接”,读作“五花大绑”。
“嗯?哦……算了,让他玩吧。”傅追回过神来挥挥手:“左右天塌了也有我这个小叔给他顶着。”
果然如此,温助理听后不禁暗叹他家老板太惯孩子了,不过也是,傅追今年才三十二,能为傅项明遮风挡雨的时间还很长。
对于这个大哥留下的遗腹子,傅追向来不忍苛求太多,毕竟二十年前傅家那场权力争夺,最无辜的就是这孩子了。
就像所有豪门世家一样,傅家早先内里也是乌烟瘴气,傅追是傅家老爷子傅耀宗和原配娄夏兰的老来子,也是最小的儿子,他前头还有一个大他十八岁的哥哥,本是名正言顺的傅家继承人,但在傅老爷子傅耀宗死后,他的好几房“姨太太”和私生子都盯着傅家的财产,无论在公司还是老宅,都和正房斗得不可开交,最终在他十二岁那年,大哥出车祸去世了。
任谁都能猜到是二房动的手脚,但那时正房只剩娄夏兰和傅追孤儿寡母,想复仇却有心无力,怀孕的大嫂听闻消息更是直接昏了过去,早产生下了傅项明,醒来后一直郁郁寡欢,某次趁看护不在,直接从楼顶跳了下去。
儿子儿媳接连离世让娄夏兰痛不欲生,但还残留着一丝理智,为了保住小儿子和刚出世的孙子,她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熟人的帮助下远走他乡,可复仇的火焰从未在她心中熄灭,娄夏兰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身上,而傅追也没有辜负她。
转眼十年过去,傅家经营的传统产业日薄西山,只凭着多年的积累半死不活地吊着,而掌权的二房三房早已经琢磨着抛售掉手里股份前往国外。
众人原以为屹立多年的傅家就这样倒了,没曾想傅追却在这时出现,并且力挽狂澜,先是雷厉风行完成了家族内斗,将傅氏更名为商凯,又抓住机会成功带领企业完成转型,多年过去,竟是叫傅家的辉煌更胜从前。
只是这个傅家如今已不再是傅耀宗的傅,而是傅追的傅,二房三房早就被他送进牢狱,其他不成器的哥姐老实待着也就罢了,想要过得舒服还是要看着他的脸色,至于傅家小辈见到他这个小叔,更是缩得像鹌鹑般老实,毕竟傅追对他们可是半分慈爱都没有,早在傅追刚掌权时就对外宣布过——傅家,只会有傅项明一个少爷。
思及这些豪门权力更迭背后的残酷,温助理不由打了个寒战,暗自庆幸自己家境一般但好歹美满幸福,正唏嘘着,车速缓缓降了下来,已经到了酒店门口,温助理刚要回头提醒傅追,却发现傅追竟是不知何时又困倦地睡了过去。
司机目光询问地看向温助理,后者看了看表,最近傅追休息不好他是知道的,而眼下这场酒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应酬,以傅追的身份晚去个十来分钟可太正常了,便轻声道:“让傅总小眯一会儿吧。”
话落,车厢内灯光一暗,而此刻的傅追,又陷入到了那个槽糕的梦境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