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榷场。
作为宋辽两国最早开辟的交易市集,这里的规模几乎是最大的。
很多宋辽商贩扬言,此地的拥堵架势,只有汴京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可比。
只是真正去过汴京的就会嗤之以鼻,万姓交易那种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哪里是区区一个边境集市有资格比较的?
不过既然敢放出豪言,多少还是有些底气的,而自从两国即将开战的消息传开,两侧的商铺依旧不空,至少有六七百人在这里做着交易,就能看出平常有多么热闹。
当然,这些留下的也是堪称疯狂,无论是宋国的商人,还是辽国的商人,都红着眼睛,趁机压价,榨取利益。
直到马蹄声响起,高大的身影遮挡住阳光,覆盖住两侧铺子,那原本吵杂的声音一顿,众人的目光汇聚,顿时如同两股无形的波浪扫过,让整座榷场都逐渐安静下来。
不是绝对的安静,依旧有许多心无旁骛,讲价谈判的声响,但也有一道道痴迷的目光,尤其是辽人,:“这是什么马儿?”“草原上都无这等名驹!”
牵着马的段景住,都忍不住看着这头威猛如狮虎,灵慧若幼童的狮子骢。
能清晰地从狮子骢的眼神里,感受到对周围包括自己的蔑视。
这目光太让人喜欢了……
鄙视我吧!!践踏我吧!!
“咦?这不金毛犬么?”
前方怪叫声传来,段景住脸色阴了阴,他由于头发焦黄,因此被起了个“金毛犬”的绰号,颇具侮辱性,这和龙驹的鄙视是完全不同的,心中自然极不情愿。
不过转念一想,段景住反倒高兴起来,挺起削瘦的胸膛,看向来者:“萧十三,你还没跑么?”
来者有七八个人,都是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的异族人,为首的赤裸着胸膛,挂着狼牙,纹着刺青,一开口官话熟练:“你这金毛犬,多日不见,居然能买到这等良驹?甚么价格?”
段景住冷笑,故意大声地道:“这等龙驹在你嘴里,怎么就变成了良驹?收起你那愚蠢的心思!把你全族卖了,都抵不上这狮子骢的一只前蹄!”
萧十三先是怔了怔,然后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段景住嘿然道:“这头龙驹在中原,有贵人愿出百万贯买下,你自己算算,你们全族可比得上它一只前蹄?”
“百万贯?百万贯!!”
狮子骢闻言傲然地扒了扒前蹄,萧十三顿时露出喜爱,更多的则是贪婪,眼珠子转了转,伸出手摸了过来:“我瞧着怎么像是我的义父萧详稳的,他近日也走失了一匹宝马……哎呦!”
说到最后,贪婪已经化作狰狞,萧十三正要招呼身后的闲汉上前,一发石子飞出,正中额头,天旋地转之间,直接被打翻在地。
不单单是段景住一人前来,卢俊义和张清也一并跟了过来。
眼见萧十三有动手的迹象,张清二话不说,直接先下手为强,卢俊义更是提着棒子,如虎入羊群,打得那些闲汉筋骨断折,一路惨嚎。
这还是留手的情况下,如果拿出在无忧洞内扫荡贼子的杀意来,这些人怕是没一个能活命,身为河北人,面临家乡被异族侵犯的危机,卢俊义是憋着一肚子怒火的。
段景住察觉到了这股愤怒,害怕这位猛士真的痛下杀手,引发辽人的警惕,赶忙上前一脚提在萧十三的肚子上:“还想夺我龙驹?滚!”
萧十三跌跌爬爬地起身,满头鲜血地嘶吼道:“怪不得敢这么狂,原来招了几个舞枪弄棒的……金毛犬,你等着!你等着嗷!!”
他嚎得震天响,满脸鲜血逃走的模样也引人侧目,如果说之前还有些商人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没有关注到狮子骢,经过这么一闹,数以百计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化作天罗地网,将这头龙驹包裹在中央。
面对这群垃圾,狮子骢依旧是傲然模样,段景住表面上则好似被吓住了,立刻牵起缰绳,将它往外面引去。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感受到背后完全没有变少的目光,段景住暗暗冷笑,知道鱼儿上钩了。
实际上,若不是李彦身份不凡,在江湖上有不小的威望,他上次在大名府中让狮子骢亮相,就会有不少盗马贼盯上,打起这龙驹的主意了。
而正如原著里的时迁有三不盗,一不偷官、二不窃武功高手、三不盗传家宝,许多盗马贼思量再三,终究没敢惹这位汴京林二郎,但换成辽人,根本理会,他们本来就比宋人更爱马,看到狮子骢这等在,哪里忍得住?
一道道身影四散出去,通知附近的各部头领,其中飞奔最快的还要属萧十三,也不擦拭鲜血,骑上快马,就朝着皮室军的营地冲去。
“我要去找我义父!在大辽的皮室军面前,我倒要看看这金毛犬还怎么嚣张,百万贯?呵,我要他乖乖地献上龙驹!”
辽国最精锐的部队,叫做斡鲁朵,是辽太祖设立的禁军及皇家警卫队伍,负责守卫皇宫、辽帝出行时加以保安,还有辽帝去世后为之守陵,相当于宋朝这边的班直侍卫。
次一级精锐的部队,是皮室军,这支军队也曾是辽太祖太宗时的御帐亲军,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声威,如今则成了镇守边地的核心主力,对应宋朝这边的上四军。
再剩下来的,就比较杂了,五院六院,乙室奚部的部族军,诸多贵族名下的头下军,汉军,还有属国属部的军队,辽国毕竟是以武立国,各色军队多如牛毛,还是有点游牧民族全民皆兵的意思,军队实力也良莠不齐,差距大得很。
而除非天祚帝耶律延禧亲征,否则斡鲁朵是肯定不会大规模出动的,最下来的南下攻宋过程中,很可能充当主力的,正是皮室军。
皮室军内,以鸷鸟猛禽名称为号,分称鹰军、龙军、凤军、虎军、熊军、铁鸽子军、鹘军等,萧十三来到熊军所属的营地,高呼着要求见萧详稳。
萧详稳不是真正的名字,“详稳”是皮室军中的将军之意,这个称呼讲白了,就是一位姓萧的将领,萧十三单方面认之为义父,也让他在榷场内嚣张了很一段时间。
而此时的萧详隐,正屹立于帐中,拿着鲜肉喂食一头彪悍神骏的海东青。
这头得自东海女真部落,是他最为喜欢的猎鹰,此时鲜肉刚刚凑近,羽毛蓬起的脖子一伸,如钩似的鹰喙,一口就将之吞下,然后闪着寒光的鹰眼又盯了过来,透出浓浓的不满足。
“好鹰儿!好鹰儿!”
萧详隐哈哈大笑,露出由衷的喜爱之色,但并没有多给。
鹰是猎食长空的猛兽,岂能由人专门喂养,必须要用肉食吊足了胃口,激发出全身的潜能,才能以最佳的姿态遨击长空。
正调教着这头价值连城的鹰儿呢,萧十三被亲卫带了进来,鹰儿的目光顿时转了过去,露出嗜血之意,萧详隐见了更加喜欢,头也不回地道:“什么事情?”
萧十三谦卑地伏在地上,用贫瘠的文化开始描述:“小的刚刚见到一头龙驹,名狮子骢,特别威猛,特别灵性,中原权贵愿出百万贯买下,现在马贩段景住手中,他又招募了一些强人,将小的打成这般模样……”
萧详隐眉头扬起:“哦?真有你所言那般神骏?”
萧十三赌咒发誓:“小的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萧详隐微微点头:“若真如你所言,此等龙驹还该为我大辽的勇士所得,南朝的宋人根本没有资格窃占!带我过去,若得天赐龙驹,我将重重有赏!”
萧十三大喜过望:“是!!”
他还未起身,旁边一道虎虎生风的身影就已经走过,萧详隐带着鹰儿出了营帐,立刻开始召集人手。
两盏茶后,看着身后聚集的六十多骑,萧详隐的浓眉皱了皱,闪过一丝不满意,但还是高喝一声:“走!”
当急如奔雷的马蹄声,横穿沧州榷场,不少去通风报信的人,见到这位熊卫将军如此大张旗鼓的,已经哀叹一声,知道自己怕是没了希望。
而萧详隐已是大喜过望,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之上,还真的立着一头威武雄壮,霸气飞扬的宝马,那副表情都是居高临下的轻蔑之色,然后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萧十三坐在一个骑兵的背后,急切的声音传来:“别让这马儿跑了!”
萧详隐都冷笑:“它跑不掉!鹰儿,去吧!”
海东青振翅高飞,倏然间追了上去,然后发出鸣叫。
“就是那里……追!”
萧详隐双目灼灼,大笑着追上。
看着天上雄鹰锁定,地上骑兵疾驰,萧十三露出狂喜,只要让这位得了龙驹,那他便是真正的义子,以后借着皮室军的赫赫威名,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然而,因为这一追就停不下来了。
从边境的榷场往沧州腹地而去,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深入。
他喃喃低语:“萧详隐……我们是不是要停一下?”
萧详隐不知道是根本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却又不愿意理会,别说停下了,连减速都不减速。
胯下战马的四蹄,就这么朝着宋人的土地上肆无忌惮地践踏过去。
直到到了一处密林之前,萧详隐的视线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白光。
由下至上,一闪而逝!
那是一发箭矢,如白虹贯日,直上天穹!
会满弓!射天狼!
萧详隐的反应也是极快,居然意识到那是敌人的箭矢,本能般地大叫起来:“小心!闪开啊!!”
晚了!
或者说,当他的视觉接收到箭矢光辉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半空中振翅翱翔的海东青与那箭矢的轨迹交错在了一起。
“不会的!不会的!鹰儿飞的高度,还有那灵敏的身形,绝不会被箭矢射中……”
萧详隐的神情凝固,双目圆瞪,涨大到极致的瞳孔,印出了那道每日陪伴的身影,从半空中无力坠落下去,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痛苦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半刻钟后,惊天动地的惨叫才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响彻四方:“我的鹰!我的鹰儿啊啊啊——!!”
大树顶端,李彦衣衫飘飘,淡然收弓,给予专业评价:“连个假动作都不会,这头鹰根本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