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要出嫁了!”
郑府后宅,郑小娘子站在镜子前,在诸多婢女的服侍下,喜滋滋地穿着新娘子的大绿衣服。
一整套的大袖连裳,除了素纱的连体内衣和围在腹前的蔽膝外,从大袖外袍,到大小腰带,再到袜鞋,都是深青色的。
等穿好衣服,还有佩饰。
平民女或商人女子出嫁的时候,可以戴一对掩耳的“博鬓”,再插一些金银杂宝,花钗簪笄,郑小娘子如今身为宰相嫡女,用的正是凤冠霞帔。
凤冠包括凤冠、凤簪、金簪,华美无比。
霞帔则包括霞帔、帔坠、钓圈,像挂在衣服上的披肩,端庄大气。
这套佩饰,皇后妃嫔和官员夫人都可以穿,后来的朝代,根据地位不同,用料、花纹、颜色、博鬓还都有不同,唐朝时期没有分得那么细,往漂亮的方向打造便是。
郑母来到身后,看着女儿,眼眶里含着热泪:“孩子,你去了夫家好好过日子。”
虽然发生了那么多事,郑小娘子还是挺喜欢这个家:“娘娘,其实依我家的地位,可以让夫郎来郑府过的。”
郑母抽泣几下,重复了一遍:“孩子,你去了夫家好好过日子。”
在唐朝,有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是,如果结婚时女家比男方势大,或者男家不在结婚当地,婚礼是可以全程都在女家举行的,结婚后很长时间内,夫妻俩也是生活在女家。
对此大家习以为常,新郎不会被视为上门女婿,遭人看不起。
以郑仁通如今的地位,赵郡李氏的子弟是高攀的,但郑仁通却十分谦逊,表示还是让女儿跟着女婿去男家过,相信对方不会亏待她。。
就在郑小娘子努力留在家中时,新郎李郎君正在家中拜祭祖先,通知天上各位他要往家里领人了,一套礼仪走完,族老微笑道:“往迎汝妻,承奉宗庙!”
“唯不敢辞。”
新郎起身,穿着爵弁服,戴黑缨冠,青色的袍子,橙红色下裳,白纱里衣,黑色腰带,白袜红鞋。
这套衣服始于商周,到了宋后制废,是婚礼中比较复古的礼服,山东士族成亲时,最喜欢穿这套。
而大唐的平民成亲,一般穿绛公服,就是红纱单衣,白裙黑靴,比较接近后世的大红喜服。
婚礼上,男服绯红,女服青绿,据说是红男绿女一词,最初就是由此而来。
新郎出门,上了高头大马,怀里抱着一只大雁,带着傧相和装饰好的迎亲花车,后面跟着上百名相貌端正的郎君,一路浩浩荡荡地往郑府而去。
虽然没有敲锣打鼓,但这个排场让沿途百姓跟随围观,有的还认出了李峤:“那不是李少府么?”
消息灵通的笑道:“不能称少府,高升了,现在是通事舍人。”
不愧是京城百姓,顿时有人羡慕道:“那可是中书省的宰相副手,好官啊好官!走,沾沾喜气!”
李峤本是长安县尉,分押户曹,如今升为从六品的通事舍人,为中书侍郎的副手,确实是事业上的一大进步,此次大婚就是傧相之一,以这身份当伴郎,其实是屈尊纡贵了,但一路喜气洋洋,不断对着四周抱拳,比自己成亲时还高兴。
赵郡李氏托媒去郑氏纳采时,其实还有些顾虑,毕竟郑小娘子是遇到浪荡子敢撕婚书的彪悍角色,虽然他族内娶妻的不是浪荡子,但万一其他方面不满意,又发作起来,着实不好收场。
可现在郑仁通入阁,俨然是山东士族的头面人物,这场亲事定得太对了。
双方皆大欢喜,自然喜气洋洋。
由于是傍晚时分正式开始,等到郑府门前,天都黑了。
这也是正常,古人结婚大多是在黄昏时分,结婚的“婚”字,就是代表黄昏的意思,唐朝的《仪礼注疏》有言,“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因而名焉。”
而郑府大门紧闭,门内的姑嫂和女家这边的傧相,严阵以待。
听到外面的动静,宾客们也纷纷来到堂前,含笑而观。
郑仁通位于正中,老怀大慰。
不省心的终于出去一个,谢天谢地。
实际上另一个也跑了。
得知郑仁通升官,入阁为相,又被任命为辅政大臣后,郑辉火速办理手续,带着颜娘子就去江南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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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之子纳都知娘子为妾,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京城头条,好事的文人还不知道要编排出多少故事,如果爆了一個,在民间大肆流传,郑仁通的老脸没地方搁,回府就不是打断一条腿的事情了。
所以郑辉要立刻跑,古代通讯不发达,只要不在眼皮子底下丢脸,就是眼不见心不烦,也没多少人盯着。
毕竟纳妾终究不是娶妻,如果郑辉敢娶贱籍的颜娘子为正妻,那就是触犯律法,官府会出面干涉,判郑辉丢官,罚做两年苦役,颜娘子打回原阶层,不享受正室待遇,良贱泾渭分明,不可跨越。
现在此事总算过去,李彦作为宾客站在边上,看到这位老爷子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暗暗好笑。
不料郑仁通转了过来:“元芳,你也近弱冠之龄,这婚配之事是不是要上上心?”
李彦笑容微滞:“多谢郑叔关心,我爷娘都在操心此事……陛下有意再往东都一事,郑公以为如何?”
郑仁通道:“洛阳乃天中,所出四通八达,连接海内四方名邑,此前更有种种政务未尽,老夫自是赞同的,李阁领呢?”
大佬之间先做沟通,后面才好执行,李彦直言道:“最好的办法,肯定是在两京之间调控平衡,但那暂时无法实现,我是赞同侧重洛阳的,如今关内百姓还很困苦,不该再给他们添加负担。”
郑仁通十分欣然:“李阁领所言甚是。”
对于山东士族而言,待在长安,关内士族就不可能压得下去,必然是以那些人为主,只有在天中洛阳,各方的有才之士才能更好的在朝堂上各自拥有话语权,能有李彦这位关键盟友,自然高兴。
不过开怀之后,他又将话题转移回来:“老夫虽然没有福气,但我郑氏女贤良淑德,家风严谨,可为良配,元芳不妨考虑考虑。”
李彦想到他对郑小娘子的头疼,心想你说这话脸不红吗,不过也知道五姓女持家确实好,只能道:“不瞒郑叔,宫内有些波折,我是怕有所牵连。”
郑仁通脸色微变:“近来是有消息,太后要为长公主择婿,原来真有此事,莫非是选中了元芳?”
李彦淡然道:“太后垂爱,臣诚惶诚恐,只是长公主连十岁都未满,太后就要择婿,爱女之心未免过切……”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大胆的话,众宾客顿时噤若寒蝉。
能够明确对太后的作为表达不满的,满朝官员里,也只有这一位了。
当然他们也能理解,李唐皇室的公主,一堆破事,谁愿意娶啊?
不单是乱搞男女关系,还有对夫家不敬,嚣张跋扈,不能操持门户。
比如历史上,荥阳郑氏出了一位状元,恰好就是郑仁通这一房的后人,被有小太宗之称的唐宣宗,强指状元娶女儿万寿公主,结果郑氏家人病重,公主不闻不问,居然在外面看戏玩耍,气得唐宣宗把公主叫回宫大骂。
推荐那位状元娶公主的宰相,是白居易的堂弟,就由于这门亲事被恨之入骨,驸马逮着宰相告黑状,两人成死仇。
而现在,武后就隐隐放出风来,想要将长公主许配,招李彦为驸马。
这令不少人诟病,才十岁的孩子就要择婿了,昔年长孙皇后还要到十三岁嫁给李世民呢,定下亲都要等数年。
关键是武后需要这个身份,她如果成了丈母娘,李彦以后再与之针锋相对,就是大不孝。
当然,武后估计李彦不会答应,那一旦他娶了别家女子,就是看不起公主,能离间李彦与皇室之间良好的关系。
这手段恶心而有效,唯独没有考虑到她女儿的幸福。
政事为先,武后本来也不会考虑女儿幸福,历史上太平公主第一段婚姻很不错,夫妻关系和睦,公主礼敬公婆,本来生活美满,结果夫郎因受唐宗室谋反牵连,被活生生饿死狱中。
那种牵连有点像李德謇和李承乾的关系,本人根本没有参与,可重可轻,只是那时武则天登基在即,要以强硬手段肃清反对力量,女婿正好拿来立威,所以太平公主直接守寡。
李彦除非脑袋有坑,否则怎么可能去当武后的女婿,拿武后来背锅还差不多:“内卫公务繁忙,边境又有不平,我如今无意儿女情长,看来要辜负太后美意,暂不娶妻了。”
郑仁通:“……”
你为了怼武后,连老婆都不要,也是够绝的。
不过明白背后原因,原本对武后就没什么好感的郑仁通,心里更厌恶起来。
李元芳多好啊,一表人才,英伟出众,身居四品要职,统领内卫,是两朝圣人最信得过的臣子,嫁给他入门就是一个诰命,待遇仅次于嫁给皇子,还没有皇家的烦恼事。
这样的夫婿,错过就再也找不到,谁家娘子不眼热?
结果可好,给搅得都没了戏,武后坏事做尽!
反武后党+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