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皇帝来到地府后...)

皇帝死后没有马上离开人间,而是以灵魂的形式暂时在皇宫里游荡,他甚至于亲眼见证了自己的丧仪。

伤心欲绝的杜若离,悲痛垂泪的庄静郡主,还有虽然不知道母亲离世,但懵懂间仍旧若有所觉、伤心啼哭的丑家伙……

皇帝有千万个割舍不下,有无数的留恋难舍,他想近前去为爱人拭泪,想伸手抱起哭得眼睛发肿的宝贝丑疙瘩,还想给给予了自己母亲温暖的庄静郡主一个拥抱……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作为鬼魂的皇帝陷入到深深的绝望之中。

直到地府的差役找到他,要接引他前往地府,皇帝虽然奋力挣扎,但最后还是被带走了,一边走,一边儿泪流满面。

最后还是差役看不下去,说:“你即便是哭断肠,也不能起死回生了,倒不如老老实实的往地府去,那里有镜子可以窥到阳间之事,还有你们欧阳家的历代先祖。”

皇帝心里边儿头一个念头就是“啊,我能见到若离和丑家伙了,好哎!”,继而又想起一桩不妙之事来——先祖们也在啊!

父皇会不会因为我搞死慧贵妃和老三而找我晦气?!

他心中半是欢喜,半是忐忑,被差役领着到了欧阳家的地盘儿之后,便见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迎上前来,抱住他哭道:“我儿,你今年不过二十三岁,怎么就来了?”

又咬牙切齿道:“必是杜若离那毒妇意欲谋夺江山,害了你性命!待她下来之后,母后要好好跟她算这笔账!”

皇帝心说你谁啊,这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抬起手臂将人别开,仔细打量几眼,神色不禁迟疑起来:“你是——母后?”

太后哭的满脸是泪,冲上前去就要再抱住他:“我儿,你不认得母后了吗?”

见皇帝面露茫然之色,她忙解释道:“人到了地府之后,都会变成此生最快活时候的模样,母后年轻了许多,难怪你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了。”

太后此生最快活的莫过于先帝驾崩、亲生子登基之后,先把慧贵妃那个贱婢勒死了给先帝殉葬,马上又料理掉三皇子那个小杂种,此后万人之上,被皇帝儿子以天下供养,那是何等的风光得意!

皇帝明白过来,客气的叫了声“母后”,既而低头打量自己,很年轻,英俊的脸孔稍显青涩,是他刚登基时候的模样。

先帝死了,压在他头上的那座大山没了,老三再不能跟他争长短,万里江山尽在囊中,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快活。

这是他最得意的时候。

皇帝回过神来,犹豫着问母亲:“母后,先帝何在?历代先祖何在?”

说起此事,太后的脸色显而易见的阴郁起来:“先帝,呵。”

她嘴巴一瘪,泪花涌现,拉着儿子的手哭诉委屈:“先帝记恨我逼死那个贱婢,害了他的好儿子,还说我干涉前朝,纵容娘家乱法,什么糟污事都往我头上扣!我刚下来,他就动手打我……”

太后呜咽着哭了起来:“先祖们在边上看着,不劝慰制止也就罢了,居然还在叫好,给先帝递棍子!之后又把种种苦力活儿都交给我做,我这活着真不如死了算了!”

皇帝:“……”

皇帝“啪”一下戳破了她话里边的漏洞:“母后,你现在已经死了,没法再死了。”

太后生生给噎了一下,半天没喘上气来,被这倒霉儿子一气,久别重逢的喜悦立时给冲淡了,再想起自己死前发生的那些事,一时怒从心头生:“皇帝!你可知你识人不清,做下了多大的错事?!杜氏那个贱婢,居然敢假传圣旨,赐死宝瑛,待哀家死后,还逼杀了承恩公府全家——宝瑛是你嫡亲的表妹,叶家,叶家是你嫡亲的舅家啊!”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皇帝马上就想起该死的叶宝瑛跟该死的承恩公府来,脸色当即坏了下去。

“母后,此事就不必再说了!”

他断然道:“是我下令赐死淑妃,将她废为庶人的,也是我下令夷承恩公府三族的,此事与若离无关,是我一意为之!”

太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半晌之后方才回神,失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这两件事情的确是我所为!”

皇帝冷着脸道:“叶氏女屡有觊觎后位之心,又暗中给幽禁玉英殿的文氏送去有毒的凶器,待到天子昏迷之后又图谋不轨,她不该死吗?!还有叶家,居然胆敢勾结淮南王入京,我没直接诛杀他们九族,鞭尸泄愤,已经是顾全了母后的颜面!”

太后就跟第一次见到儿子似的,相逢的喜悦荡然无存:“延儿!”

她恨声道:“你是不是被杜若离那个妖女迷了心窍,脑子也糊涂了?她夺了你的身体,抢了你的皇位,把你害的千惨万惨,你不恨她,不恨杜家,居然恨你的生母和娘舅?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皇帝刚刚才亲眼见证过心上人的鹣鲽情深,也曾经亲自见证过杜家的满腔忠心,此时听太后居然拿她的瘌痢头弟弟跟杜家比,话里话外贬损心上人,登时火冒三丈:“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与若离交换身体,乃是天意所为,与她何干?她一心爱护于我,与我两心相许,又何曾害过我?而杜家忠君体国,更不必提,反倒是叶家……”

他没再说下去,神情讥诮,冷冷的笑了起来。

太后只觉眼前发黑,身体摇晃几下,好歹扶住旁边一棵槐树,这才强撑着没有倒下。

皇帝见状皱眉,起先还觉不忍,再去想自己与心上人交换身体的那段时间,这所谓的生身母亲都是怎么折磨自己的,便不禁愤愤开口:“母后倒有脸说我千惨万惨,我与若离交换身体之后的诸多惨态,多半都是你给的,你怎么好意思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若离身上!”

话说到这儿,他便想起自己被文氏所害失去的那个孩子,他的第一个阿宣。

其痛苦之深,即便今日想起,仍旧泪湿眼眶:“当日文氏害我,我百般解释,你却不肯相信,明知道事有蹊跷,却还是故意为难于我,叫太医先去看文氏,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失去那个孩子!”

太后真是委屈他妈给委屈开门,委屈到家了:“我哪知道那是你?!”

皇帝立即便针锋相对道:“难道倘若那是若离,就该被你那样陷害针对吗?那也是你的孙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太后简直要气死:“都说了我不知道那是你!”

她忽然间发觉出一点不对劲儿来:“你既然同杜若离交换了身体,为何不将这消息告知于我?若我知道,怎么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笑话,这一切难道都怪我吗?

皇帝心觉讽刺,冷冷觑着她,半晌之后,咬牙切齿道:“因为我信不过你,因为我不亲近你!你从来没叫我觉得温暖,又怎么能指望我受寒之后第一时间过去找你?!”

这几句话对太后所造成的打击,比前边所有话加起来都重。

她如遭雷击,原地呆怔良久,方才颤声道:“我,我是你的生身母亲啊,你居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红着眼眶,与她冷冷对视:“你根本就不爱我,也没有一个母亲的慈爱与温柔!你爱的是能给你带来荣耀的嫡子,不是我!你从来没给过我母亲的慈爱,又见不得别人给我,因为我亲近乳母,你早早就把她们打发走了,陈妈妈对我最好,你居然下令把她打死了!”

这些话就跟剪刀似的,直接把太后的心肺肠子剪了个稀巴烂。

她嘴唇张合几下,只觉钻心蚀骨的痛,不觉簌簌落下泪来:“我,我怎么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个陈氏,她仗着,仗着奶过你,在宫里作威作福……”

皇帝几乎是恶狠狠的反驳她:“陈妈妈奶过我,她真心疼我,我生病发烧的时候,她衣不解带照顾我好几日都不合眼,她不能仗着我的势作威作福吗?!照你这么说,你不过是生了我而已,一天都没管过我,凭什么受天下供养,凭什么一次次叫我恩待承恩公府?!”

“你——”

太后气急之下,半晌没喘过气来:“好,好好好!我居然给别人生了个儿子!你不认我,我又何必认你!”

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啊。

皇帝回想起自己对叶家的宽恕来。

即便叶茜娘是个女郎,他也是真心实意想给她个诰命,叫招赘女婿,传袭叶家香火的,历朝历代那些谋逆伏诛的家族,何曾有过这样的殊荣?

他做这些,又究竟是为了谁?

可笑!

面前这个口口声声叫嚷着生了他的女人可笑,他自己也可笑!

最后一点温情彻底淡去,皇帝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不认就不认,我又不是没别的娘!庄静郡主待我比你待我好,我有这么好的娘,不稀罕你!”

每当太后觉得自己已经到达低谷的时候,面前的好大儿总能抬脚把自己踩得更低一点。

她真是给气得二佛升天、三佛出世:“庄静郡主是你娘吗?!她是怎么打你的,你都忘了?!”

皇帝被PUA的入味儿了,登时嗤之以鼻:“你懂个屁,那叫爱之深、责之切!民间管这个叫打是亲、骂是爱!”

太后:“????”

欧阳延你这个#¥…*)%

……

承恩公府勾结淮南王造反的时候,皇帝心里边儿就埋怨太后乱来,再等到他生了丑家伙、当了母亲之后,才开始感慨天下父母的不容易,起了加恩叶家的心。

只是现在再一想,自己那时候真是傻得不能再傻!

他也是当过母亲的人,他舍得把丑家伙交给乳母和保母们后就不管,自己成天美容、听曲儿,吩咐底下人满天下的搜罗华服美饰,吃吃喝喝吗?

丑家伙要是病了,他能全权交付给底下人,自己过去看几眼就去忙别的事情吗?

养儿方知父母恩,她甚至都没养过自己!

扯什么母子情深呢!

皇帝再没了叙旧的心思,甩开太后,径直进门,就见先帝抱着手臂,眉头蹙起,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在先帝身后,诸多先祖们端坐椅上,见他进了门,你来我往的交换着眼神。

一堆人里边儿,皇帝最熟悉的也就是先帝一个,至于高宗皇帝,也只是年幼时候见过罢了,加之他们到了地府之后都变成此生最快意时候的模样,他就更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这么多大佛在这儿坐着,皇帝心里边到底有些惧怕,老老实实的跪下身去,给先祖们磕头:“不肖子延向皇考问安,向诸位先祖问安。”

厅中一片寂静,皇帝也没敢抬头,好半晌过去,才听先帝说了声:“起来吧。”

皇帝顺从的站起身来,蔫眉耷眼,垂着手一言不发。

先祖们没发话,厅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先帝咳嗽了一声,开始回想自己到地府时高宗皇帝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哦,想起来了。

高宗皇帝先夸赞了一下自己在位时的功绩,说干得不错,又表示了对儿媳妇叶氏的担忧以及坚持立嫡子的不安,总体来说,对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持褒赞态度的。

嗯,现在只管有样学样就行。

先帝想到这儿,便清了清嗓子:“延儿,你……”

等等,你好像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功绩?

偏听偏信,宠爱外戚,后宫乌烟瘴气,朝中贤能不举。

死的够早算优点吗?

只是这不能说啊,说出来多伤感情呐!

于是先帝便换了一副慈爱的面庞,欣慰道:“你的皇后,很好。”

虽然我生的这个夯货很菜,但是儿媳妇很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控制住了,眼皮子都没眨就把他的左膀右臂砍了,配合着庄静郡主阻塞他的视听,硬生生把他栽培成了一心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这谁见了不说一声强啊!

至于儿媳妇夺了自家江山这种事……

他们早就在地下说过了,这根本不算事!

儿媳妇用的身体不也是欧阳家的吗?

儿媳妇用欧阳家子嗣身体生的孩子,那也是欧阳家的骨血啊!

更别说儿媳妇的政治手腕直接能把儿子吊起来打!

本来欧阳王朝都要走向没落了,忽然间来了个强人力挽狂澜,挽大厦于将倾,这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怪她?

至于欧阳裕这个%)¥#,干脆就叫他傻到底吧,免得以后儿媳妇下来了,他没头没脑的乱叫乱嚷,坏了自家情分。

嗯,就这么着吧。

皇帝原本还以为先帝会提起慧贵妃和老三的事儿,心中颇觉惴惴,哪成想对方压根儿没问,一直提着的心就慢慢放下去了。

只是高祖皇帝看了先帝一眼,忍不住嘀咕:“庄静那孩子打小就聪明,若离是像了她,早知道——”

先帝:“……”

先帝若无其事的掏了掏耳朵,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皇帝在先帝的指点下认了人,实在无心同这群根本不熟的祖宗们说话,又牵挂心上人和宝贝女儿,便小声问了句:“阴差说有镜子可以窥见阳间,在哪儿?”

先帝给他指了地方,神情有些复杂:“刚下来,舍不得上边的人吧?”

皇帝满脸慈母的不安,忧心忡忡道:“丑家伙还小,我实在是挂心。”

怕先帝不知道丑家伙是谁,他忙解释了一句:“就是我生的女儿,她叫欧阳宣,一点儿也不丑,很可爱的!”

先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皮笑肉不笑道:“你可真是个好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