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一股大力甩到地上,眼睁睁看着文希柳手中闪烁着深绿色光泽的银簪刺入来人心窝。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他大张着嘴,神色几近绝望,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身后两个宫人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冲上前去将文希柳推开,满面张皇,焦急呼喊:“快去传太医来,陛下受伤了!”
皇帝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近前,猛地推开那个抱着杜若离的宫人,将她夺到了自己怀里,声嘶力竭的大喊道:“你醒醒、醒醒啊!我不准你死,我不准!”
文希柳的笑声就在这时再度传入耳中,尤且带着讥诮:“你不准?你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皇帝恨从心起,豁然抬头,以目光一寸寸将她凌迟。
而文希柳浑不在意,眉黛轻挑,嘲弄道:“皇后娘娘,我已经被废去了名位,是个被折断了翅膀、人人都能欺辱的废妃了啊!你说,我手上这支淬了毒的簪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是谁想借我的手,要你的命?!”
皇帝目光倏然转厉。
还能是谁?
能且有可能这么做的,只会是淑妃!
文希柳死了,皇后再行崩逝,后宫岂不就是她的天下?
两个竞争对手先后出局,太后又是大限将至,在她看来,只要太后临去前说一句话,这后位便妥妥是她的囊中之物了吧!
淑妃,淑妃!
皇帝眼眶通红,将这两个字在心头念了数遍,方才将那股想要屠人满门的戾气压下,冷冷看着文希柳道:“淑妃的账,我自会跟她算,只是你却看不到了!来人——”
文希柳却漠然道:“不过一死罢了。”
她伸手去抚鬓边发丝,勉强将其归置整齐,笑着喊了一声“娘啊,来世生我为儿,勿使作女!”,便猛地冲上前去,撞柱而死。
皇帝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觉脸上一热,似乎溅上了什么,再回过神来,入眼的就是文希柳被撞裂的头颅,里边红的白的……
再想起方才溅到脸上的东西,他慌忙用手去擦,手刚抹上去,一股软烂的触感传来,他猛地生出一股作呕的冲动来,头往旁边一偏,吐得惊天动地。
……
太医来的很快,诊脉之后,脸色都有些踌躇,只说些官话腔调:“且吃着药,养几日再看……”
皇帝勃然变色,当场开始发飙医闹:“事关陛下龙体,岂容尔等这样推诿糊弄?本宫今日把话放在这儿,若是陛下有个万一,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押出去陪葬!”
太医们听得战战兢兢,赶忙起身称罪,又道:“簪子被磨得这样尖锐,刺进去伤了心脉,且又淬了毒,想要陛下康复,必得用些凶险些的法子才能见效……”
皇帝目光冷冰冰的在他们脸上划过,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去做!”
太医们擦着冷汗往一旁去商议,庄静郡主则在侧宽抚女儿:“现下太后病重,陛下又无子嗣,该当如何,你要早些拿个章程出来。”
一句话将皇帝心头的愁云拨开了。
是啊。
杜若离现在不仅仅是杜若离,她还是天子啊!
且还是个没有子嗣的天子!
若是有个万一,天下只怕立时便要混乱起来!
皇帝强逼着自己静下心来,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来人,即刻取中宫笺表与皇后之宝来!传本宫懿旨,淑妃暗中私送凶器于玉英殿在先,图谋暗害帝后在后,即刻废黜名位,白绫赐死!”
左右听得面有疑色,庄静郡主也不由道:“太后娘娘此时正卧病在床,时日无多,淑妃在寿康宫侍奉,此时将她带走,是否于太后病体不利?”
皇帝却压低声音,解释道:“母亲,我如此处置淑妃,一是为她心思恶毒、妄想一箭双雕,先前又屡次不敬,着实该罚,二来,陛下这回大抵是真的不太好,太医院那群人都不敢打包票。”
他按下满腹忧虑,面露痛楚:“陛下尚无子嗣,若有万一,必得拣选宗室子弟入继,我虽是天子之妻,太后却也是天子之母,本来我们该是站在一边的,现下中间多了一个淑妃,却不知会添多少变数。您也知道,太后一直都想叫淑妃取我而代之,若真是到了最后关头,您觉得继任的君主是乐意头顶有一个底气不足的继任皇后,还是有我这样名正言顺的先帝嫡妻?我们不得不防!”
庄静郡主郑重道:“你思虑的很是。”
转而又告诫她:“你如今所做的,是为了保住国朝的江山和社稷,这当然很好,紧要关头,再度起复你父亲和杜家也是应当,只是若离你要记住,我们杜家永远都是欧阳氏的臣子,你可不要生出别的心思来!”
皇帝听得动容,握紧庄静郡主的手,笑着应声:“我晓得的,母亲尽管宽心。”
到了这种时候,他能信得过的还会有谁?
承恩公府?
人家凭什么不选淑妃这个嫡亲女儿,却要信你这个敌对的皇后?
宗室?
普天之下,他们怕是最盼着皇帝赶紧咽气的人了,跟他们联手,这是与虎谋皮!
只能选杜家!
那是皇后的外家,是忠心耿耿的臣子,不相信他们,他还能信谁?
在起复杜太尉的奏疏上盖上大印时,皇帝心头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滑稽的感慨来。
当日杜太尉自请致仕,离开那些容易惹人非议的职务,他面上欣然应允,暗地里却疑虑不已,不成想到了今日,竟是自己再度将他起复,迫不及待的希望他出山来稳定朝局。
皇帝中毒昏迷,太后卧病在床,作为天子之妻的皇后理所应当的掌控了皇宫,庄静郡主作为皇后的母亲,理所应当的暂代她执掌六宫,而皇帝则亲自前往御书房坐镇。
太后毕竟是太后,前去传召淑妃的人没有硬来,假称有诏将人诱出,紧接着就送了白绫过去。
淑妃当然不肯就死:“我要见表哥!他若是亲口说要赐死我,我绝无二话!”
芈秋这时候当然去不了,皇帝深厌于她,更加不会前去,只是淑妃毕竟是四妃之一、天子表妹,行刑的人唯恐日后担责,到底前去回禀,却只得了皇帝冷冰冰的一句“杀!”。
太后咳嗽着醒来,遍寻四遭,却不见淑妃,难免垂问,左右只道是圣驾传召,她也不曾起疑,喝过药又一次昏昏欲睡时,却有内侍屁滚尿流的跑进殿来,张皇大喊道:“太后娘娘,不好了!”
太后眉心那道沟壑皱的更深:“天塌下来了吗?压得你连规矩都忘了?!”
那内侍眼泪鼻涕哭得流了一脸:“陛下遇刺,中毒昏迷了!皇后娘娘说此事是淑妃娘娘所为,假传圣旨将娘娘哄了去,已经赐了白绫,淑妃娘娘她,她已经去了!”
皇帝中毒昏迷了!
淑妃被赐死了!
这都是她的心头肉啊!
接连两个噩耗袭来,几乎要将太后仅剩的生气震散,她直着脖子长长的“啊”了一声,忽觉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周遭人都吓坏了,赶紧围上前来:“太后娘娘!”
太后好像是瞬间垂垂老去,满面死气,眼珠无神的在眼眶里滚了几滚,终于坚定起来。
“慈姑,”她声音虚弱,目光却有力度,唤了心腹前来,问她:“太医呢?”
慈姑抹着眼泪说:“一直都在偏殿守着呢,太后娘娘,您千万千万别心急,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
太后却不接这一茬,干瘦的手掌像是铁钳一样,猛地抓住了她:“去叫他们煎药,要猛药,能提住神就行,你们不说,宝瑛也不说,可哀家知道,自己是时日无多了,无谓再虚耗着,能最后护皇帝一回,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慈姑明白了她的意思,含泪应声,走了出去。
太医煎了一副虎狼之药送来,太后眼都不眨的喝了下去,觉得身上有了几分气力,这才撑着坐起身来,吩咐人取了笔墨来,匆匆书就一封勤王懿旨,递到慈姑手上。
“你跟了哀家一辈子,临了了,竟也不能寿终正寝,是哀家对你不住!”
慈姑哭着摇头:“奴婢年纪大了,能为娘娘再尽一次心,是奴婢的福气!”
皇后既然敢对淑妃痛下杀手,必然是做了最坏的准备,既然如此,怎么会不防着太后临死反扑,对外求援?
太后必须写这样一封信,这封信不是给勤王的人看的,而是给皇后看的,叫她觉得自己截住了太后的信,就不会再防备别处了。
这封信必得悄悄地送出去,送信的人还得是太后心腹中的心腹,否则,何以取信于皇后?
慈姑这一去,就是必死无疑了。
太后忍泪送走了慈姑,便咬破手指,在中衣上以血书就一封衣带诏,令承恩公府协同长安驻军入宫勤王——太后很清楚,这种时候宗室是不敢用的。
承恩公府的恩宠系在皇帝身上,他们是最愿意皇帝活着的人,可要是找了宗室,即便他们杀进宫时皇帝是活的,到了他们手里怕也要是死的了。
衣带诏字字泣血,太后咬着牙写完,便传了身边一个机灵的小内侍过来,叫他将这中衣穿在身上,去宣室殿,转达她的话给皇后。
“淑妃已经去了,生前种种,到此为止,皇后不会连收尸都不许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后赌杜若离想不到她会让人带着勤王血诏前去找她!